房车外头有人敲门提醒他们下场戏的时间,小北三两句先应付走了人,也顺着任琮舒的意思说下去,“川哥,今天飞永州的航班十点是最后一班,但是今天起码得两三点才能收工,过去真的不现实。”
次日凌晨四点,沈辞川终于等到人回来。
墨镜下头盖着她憔悴的面容。
陈亦之站在后头对沈辞川摇了摇头,转身装作无意地去换拖鞋。
宋清谁也没理,径直回了卧室。
她不知道那些无名的火该冲着谁发,干脆就对着迎上来的沈辞川。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现在还不说?”
沈辞川沉默了一时,讲了实话,月色将他的声影在地板上拖得很长,“莫谦,他让余畅去陪他的那些大客户,但是我不知道他手上有余畅的照片。”
宋清低头冷笑,所有的东西好像都串起来。
沈辞川当年担心莫谦会爆出他们离婚的事情,而莫谦又拿着余畅陪睡的事情做威胁。
而莫谦嘴里所说的,沈辞川能威胁他的事情,其实就是沈辞川知道他利用艺人性贿赂的事情。
只是莫谦没想到沈辞川会暗暗收集那么多他的违法材料,而沈辞川也没想到,这激得莫谦放出了余畅的照片。
突然有人扣响了门,秦姨在叫宋清的名字。
她怀里抱着个本子,后手合上了门,“小清,你们不要再为了这些事置气,要是小畅知道了,也会不开心的。这本日记,是我私留下来的,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没让你知道,我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上次本来想告诉你,但是我犹豫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宋清摩挲着那有些厚的本子,封皮的深绿色早就旧得皱起来,边角蜷缩在一起。
沈辞川跟着秦姨一起出了卧室,可宋清迟迟不敢翻开来,只用食指和拇指一页一页去将角上翘起来的地方捋平。
她有些想“窥探”里面的内容,又怕那些字也等着咬她。
今天生日,难得吃了块蛋糕,其实好多天没吃过东西,药吃了就想吐,昨晚是抱着马桶睡的,哈哈。清清也来了,不想让她担心,我装作胃口很好。
...
本来想把辞川介绍给小清,那晚上我就觉得他不对劲,果不其然,人家自己好上了,挺好的,又是一个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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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了,又是那个雨天,躲在岩洞里头,雨停了我却没回家。可笑,竟然一次也没梦见过她的脸,我快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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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联系上了唐姐,她依旧很美,我却有点害怕,见到她就回想起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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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觉得很累,上部戏效果不好,莫谦好像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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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姨今天烧的土豆我很喜欢吃,其实我不喜欢吃土豆,让我想起那些每天都只能吃土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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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快要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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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跟辞川越来越好了,真好,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只有我像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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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吐得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但是我要真的死了,想埋到奶奶身边,要不立个遗嘱好了,哈哈,我真是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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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红毯跟别人撞衫了,好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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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听见有人叫盼儿,呵呵,还以为在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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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花开了,可惜明天又要走,要是能天天都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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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还活着?妈,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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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真的好难受,莫谦叫了辞川来医院接我回去,好狼狈,我说绝对不能告诉小清,真该让我一口气死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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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谦以为我还有什么在乎呢,干脆把所有的事都捅破
...
这种日子我真的一天也不想再过了,哪天我会找机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小清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宋清早就泪流满面,她想她应该不算是窥探了余畅了秘密,只是那些余畅想说的话换了种方式,最后还是到了她眼前。
沈辞川整夜都坐在门口,听到里头有了动静,开了门进去,“吃点东西吗?”
天已经蒙蒙有些亮光,宋清想站起来,却动不了,整个靠在他怀里,“你说,那么多个黑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辞川一下一下去拍她的背,一并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对不起,我不该去举报莫谦,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不,这件事你没错。”
第70章 半里
洪梅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宋清很意外。
他们在休息室做红毯前的最后准备,窗外头的松枝被大风打得直晃动,树梢扫到窗玻璃上,哗啦一声,哗啦又一声。
宋清一手举过胸前,一手撑在窗前的小桌上,等着身后的人费力地在拉小一号礼服的隐形拉链。
她长憋着一口气,这种闷热又带着些畅快的空气,像是学生时代某个周末的午后,也许作业还一点没动,但来了一场久违的大雨,把天都蒙起来,于是就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陈亦之放下手里的东西,也加入拉拉链的队伍,“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最近闲下来,想要来一趟。”
“到时候让人去接就好了。”陈亦之拍拍她垂下去的后背,“再吸口气,马上就好了。”
宋清点头,有些吃力地攥紧了椅背,听到最后一截顺滑的拉链声。
安安长吁一口气,“我的天哪,我的手指都在抖了。”
收腰的鱼尾礼服,况且又小了一号,宋清整个人被箍在那酒红色里头,飘起来的丝带从胸前飞到臂前,有点累赘。
像花圃中绽得最早某支的玫瑰,颜色好看,只是偏偏叶子乱得很,快要抢去花的艳丽。
陈亦之也觉出来不对劲,指着那些丝带,“干脆把这些取了吧,要么你固定一下,今晚风这么大,红毯上吹起来肯定难看。”
安安从箱子头翻了工具包出来,“把这两节取下来,剩下的用这种防走光的贴在手臂上。”
礼服撑着坐不下来,宋清倒是乐得站在原地听他们摆弄。
虽然这段时间,余畅的事情明面上算是过去了,可私底下依旧时常在某些营销号或者讨论组里被提起。
人们想要用有限的资料给余畅写生平故事,以求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她走到这一步。
其实洪梅今天不打这个电话,宋清也准备联系她。
她想不管洪梅现在知不知道余畅的事,都还有很多的事要解决。
洪梅上次走的时候,拒绝了宋清提出来的所有帮助,无论是钱还是房子,甚至是帮她换一部智能手机。
她要放弃余畅的遗产继承,但宋清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想着这笔钱,总还是要交到她手上的。
可上次读过余畅的日记。
宋清竟然也有些动摇。
她一方面不甘,想着是洪梅抛弃了余畅,可同时又难过,因为洪梅没有一点贪心反而让她的不甘渐渐淡去。
今晚的红毯,沈辞川也在。
他在酒店后院拍完了出发照,正好闲下来,和小北在院子里打发时间,偏巧碰上了同样在拍照的季诚。
沈辞川提早知道了季诚今晚会是和宋清同走红毯的男嘉宾,远远地跟他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小北把手里的扇子卷起来别到腰间,巴掌大的扇面,一面是竹编的,一面是苏绣,主办方送的纪念品这时倒恰好拿来扇凉。
“哥,我听说他在拍戏的时候追过清姐,有点死缠烂打,后来要不是你们的事曝光,我看他还不准备放手呢,真是脸皮厚。”
沈辞川环臂靠在廊柱上,望着远处拥着几个人走来的任琮舒,语调很轻松,“我也听说了。”
跟在任琮舒后面那几个人,小北一打眼就知道是粉丝,手里都拿着不少等着沈辞川签名的东西。
小北退到一边去,看着那些粉丝精心制作的照片还有应援物料,想起沈辞川默默无闻的这些年,想起前公司那些发黄的签名照,心底升起些别样的情绪。
他是真的为沈辞川高兴。
最后小北热心地帮忙拍了合照,目送着人远去,也默算着时间,催着人上楼去。
那晚的大风最后变成一直下不停的雨,所有人都只能打着伞走完全程,不过这样也免去宋清的尴尬,她和季诚虽离得近,却是各自一把伞,不再用挽手。
网上依旧有人抓着说她和季诚炒CP的时候恨不得趴在人家怀里看烟花,现在却避起嫌来。
不过宋清和沈辞川的CP粉倒是一面吃着前些天两人从饭店同进同出的糖,一面为宋清不挽季诚的手高兴。
“我懂的,有人会吃醋”
“疯子退退退”
“看到我磕的是真的,我就放心了”
“有人礼服是红色,有人口袋巾也是红色,不一起走红毯也要穿情侣装~”
因为余畅母亲要来的缘故,宋清特意让小兰改签了秦姨的机票,让她提前回去。
所以第二天在家里见到人的时候,秦姨已经带着人在市里转了两圈,添了些新衣裳,手机也从老年机换成了智能的。
一行人进去的时候,秦姨正戴着老花镜在教洪梅用手机,乱七八糟的包装散了满桌子。
洪梅依旧很局促,像第一次见一样,站起来侧靠在餐椅上看他们。
她垂着眉,倒让宋清看得真切,余畅那双漂亮的眼睛是遗传自妈妈。
从前她跟余畅躺在床上玩笑,宋清总打趣余畅的眼睛生得好, 睫毛也是又翘又长,她那时并不知道余畅的些许恍惚来自面前的洪梅。
宋清走到餐桌前,扶着面前的椅子,也不敢直视她,“余畅生前的日记说想要葬在奶奶身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提前写下这些东西。不过新坟也不太适合动迁,到时候就带些衣服回去,她老家的事只能麻烦您 ... ”
她的话还没说完,洪梅却很快拒绝,“不行,我不能回去。”
这话把宋清一下子梗住,“毕竟你是余畅的母亲,我出于尊敬也就没提过你抛弃她这件事,可是人也不能这么无情吧?”
秦姨从她身边走过,跟着陈亦之他们去了露台,玄关玻璃背景后的感应灯灭了,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我没有...”洪梅的声音却依旧很小。
“您没有什么?没有抛弃她?没有带着儿子走?”宋清知道她的样子有些咄咄逼人,她压着心口席卷而来的酸涩,从房间里找出日记本,仔细地翻到那一页,“她清清楚楚的写着。”
【昨天的外景很像老家的那个岩洞,说真的,以前那么恨那个地方,现在却有点想念了,我也搞不清自己了。有时候在想要是那天我没留下来做卫生,要是放学回家没那么矫情非要在那洞子里头避雨,是不是她就不会带着弟弟走...】
宋清突然又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
从前只是想,有朝一日要是真的能见到抛弃余畅的人,她一定会大骂她一顿,可现在,她觉得什么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洪梅读得很慢,她站着又坐下去,片刻又端着本子站起来,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我....我那天一直在等她,我是想带着他们姐弟俩一起走的,我在她下学回家的路上等她,可是她一直没回来,我没办法,再不走就会被发现了...”她欲言又止,“我不知道她在那个岩洞等我。”
宋清搁在桌上的手堪堪握成了拳,眼皮也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想说的实在太多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早就和洪梅一样泪流满面,“那个岩洞离你等她的地方有多远?”
“半里路。”
怎么什么都差了一点。
也许余畅早一点回去,就能避开那阵雨;也许她迎着雨回家,就能见到同样在路口等她的洪梅。
那之后呢,也许她不会遇上莫谦,她和宋清不会相见也不会成为朋友,没有这么多腌H的事,她也不用咽下那些最后会要了她命的药。
可还是差一点。
差一点洪梅就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这一切的一切,似都倒在那条,那条好像余畅一生也没有走出的半里路上。
第71章 路转
宋清去阳台外头叫人时,陈亦之早躺在摇椅上睡着了,两脚翘在宋清的二层花架上,鞋底还从地板沾上几片发黄的花瓣。
架子上的花开得好,大抵都是阿姨的功劳,不过宋清那盆茉莉总也不见开花,稀稀拉拉几个花苞散在叶子里头。
她两手去晃晃摇椅的扶手,陈亦之就在这动静里醒过来,“谈完了?”
宋清点头,没讲其它,“洪阿姨问我,余畅那些照片的事,看来她是看到了,才打电话说要来的。”
“你怎么说?”陈亦之摘了眼前的墨镜扶到头顶去,收了脚坐起来。
阳台气闷的慌,宋清只摇着头,推门要往里头走,陈亦之也不再问,瞧了眼时间,“我姐说要见你,昨晚打电话我忘记告诉你,等会让小伟送你去。”
“在哪?”
“她的第二老家。”
其实今年开春,宋清早已有意换家美容院。
虽然这家美容院新开没几年,但在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去年有个挺火的小花在小红书发了自己美容院的VLOG,很多粉丝就根据毛巾上的logo找到这里。
来的会员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不好预约,走廊里时不时还会遇上几个有钱的粉丝,舍得下几十万的会费来这,动不动就趴在艺人做美容的房间门口不愿走,搞得很多艺人怨声载道。
但宋清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门口蹲守的狗仔越来越多,有时不太自在。
陈亦言单手取了发圈,深栗色的蓬松长发就散到胸前,“你要是觉得这里不好,下次就换个地方,我妈妈有个朋友开了家,只是有点远,但是地方很清雅,在度假村里头。”
“太远了也不方便,下次再说吧。”
陈亦言换好浴袍,坐下来,“确实该换地方了,赚我们这么多钱,尽拿这些东西打发人。”
宋清倒是不挑,用调羹小幅度瓷碗里的银耳, “天气干,吃点银耳挺好的。”
“见了余畅的妈妈了?”
“嗯,见了,秦姨在陪她。”宋清微微点着头,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
“那余畅的事她也知道了?”
宋清趴在沙发上,没什么精神,“她还问我怎么办,能不能找警察,唉。”
陈亦言安慰她,“我说你也别想太多,人都想瘦了。莫谦最近是自顾不暇了,他那些事,我看他怎么也得判个几年。”陈亦言搁下手里的碗,侧坐过来,“对了,说到这我想起来。余畅弟弟的事,他那个本来是个简单的事,工地里拖欠了工资,他呢就把人给打了,后来那边又不肯私了,非要把他送进去,他在里面表现挺好的,减过一次刑,再有一年多就出来了。我看他性子倒是像余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