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官兵就快来了。”
被唤做头儿的人顿时怒喝道:“走什么走,大人被他害得入狱,你以为咱们之后还有什么好活头吗?妈的,老子今天非要弄死他!”
云玳不动声色的扭头看了一眼谢今澜,见他仍旧乖乖的闻着柑橘皮,默不作声,仿佛对那些人的话无动于衷。
但云玳离开监牢前,曾见过孙嬴一面,从他那里得知胤国黄金一事不能没有结果。
她之所以被放走,便是因为太常寺少卿奚大人被定了罪。
云玳问过孙嬴,那奚大人当真是始作俑者?孙嬴却告诉她,是与不是并不重要,有人想他是,他便是。
如今再结合那些杀手的话,想来便是因为谢今澜之故,奚博阳入狱,这些人狗急跳墙,决定来个同归于尽。
“头儿,你看这块土和周围的颜色不一样,是不是被人翻过?”
另一人看了一眼,不耐道:“什么翻过,就那么一小块儿,随便来只鼹鼠刨一刨,也能是那个样子。”
“给我找,宁可多想,也不能放过!”
云玳听见这话,呼吸骤然一紧,下意识攥住谢今澜的衣袖。
谢今澜低头看去,骤然想起自己眼上蒙了一根布条,随着不远处细碎的声音响起,方才已然平复的心绪忽然又涌了上来。
他沉声道:“你要是害怕,便趁现在,先走。”
“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小心些不被发现,他们不会穷追不舍。”
感觉攥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分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先前说的等,不过是依据他对西北的了解,定会在这些人找到他们前,带人寻来。
那是他的自信,却不是云玳的。
可云玳先前不走,或许是基于对他的信任,但现在呢?
他不是头一回判断失误了,谢今澜不想往事重现,可云玳分明知晓如今他们命悬一线,她为何还不离开?
纷杂的思绪中,谢今澜似乎理出了一条他不敢相信的缘由。
就在他被那些想法侵扰的无法思考之时,云玳忽然雀跃道:“对啊,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所以只要我将他们引开,你就能安全了。”
她……在说什么?
那些话重重的敲在谢今澜的心上,他已经不知晓这是第几回,因为云玳,而紊乱了呼吸。
就在谢今澜怔楞之时,衣袖上忽然一轻,先前还牢牢抓着他的少女好似已经跑开了。
身前空了一块,从身后吹来的风掀起藕色的布条,蹭过他的鼻尖,似有若无的痒带着柑橘的酸涩一同伸进心口,搅的天翻地覆。
“快,那边有动静,快追!”
稀疏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自云玳跑远后,谢今澜便一直僵硬着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几乎是一前一后,在脚步声消失之际,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接连响起,不多时,坐在最前头马上的西北眼神一凝,看着停在树梢上的鸟儿,连忙吩咐众人在附近搜寻。
曾经在绀州那般寒苦之地,三教九流者众多,难免会遇到保护不周之时,从那时起,西北便在绀州挑选了一只鸟儿,训练它记住谢今澜身上的味道,每每逢凶化吉,都有这鸟儿的功劳。
不多时,西北瞧见了半人高的石头后坐着一人,他慌忙跑过去,看着谢今澜浑身是血的模样,连声音都不由得轻缓了些,“世子……”
谢今澜动了动唇,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实在太小,西北没有听清。
“世子,您说什么?”
西北靠近了些,隐约从谢今澜压抑的嗓音中听出模糊二字——
救她。
他这时才发觉,跟着谢今澜一同离开的云玳不见身影,他连忙肃正了神色,吩咐两人在这儿守着谢今澜后,便带人朝着四周搜寻。
山路崎岖,云玳不知疲倦的往前跑着,磕了碰了便忍着痛继续跑,若是不小心摔了,她也顾不得喊疼,只知晓跑远一些,再远一些……
多亏了这些半人高的杂草遮挡,她身形娇小,不管不顾的穿梭时,很难捕捉到她的方位。
但只要走出这一片,便再没有杂草为她遮掩身形,她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听见一道声音,“云姑娘!”
云玳脚步一滞,双腿发软,顿时跪在了地上,眼前一片迷离,大口喘着粗气,却不忘回应,“这儿,我在——”
下一瞬,她再没了力气,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西北将人带上马赶回去时,谢今澜仍旧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仅仅露在外面的下半张脸,精致如玉,没了血色,他摇摇欲坠的靠着石头,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谢今澜看不见,便只能听,听见一人的脚步声徐徐走来。
可为何只有一人?
没有意想之中的‘表哥’二字,谢今澜问他:“她呢?”
西北道:“云姑娘晕了过去,应当没什么大碍,世子,您伤的很重,属下先带您回去。”
谢今澜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没有注意到,方才在等西北回应的短短时间里,他差点忘了呼吸。
-
云玳醒来时,周遭已经没了山中那股浓郁的土腥气,淡淡的梨花香布满四周,她眨了眨眼,望着熟悉的纱幔,撑着床榻坐起身子。
她尤记着,在她晕倒前,听见了西北的声音。
所以,他带人来寻他们了?那表哥呢?
云玳掀开被褥便要下床,瑾儿正好端着铜盆进来,瞧着云玳身影的那刻,连忙将东西放至一旁,惊喜道:“姑娘,您醒了!”
“您不晓得,您都睡了快两日了,要再不醒啊,世子恐要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请来了。”
云玳错愕,“我睡了这么久?”
随即又想到她方才口中所说的请太医,“你的意思是,表哥没事,还为我请了太医?”
“世子伤势很重,但不像姑娘这般睡过去便迟迟不醒来,所以论吓人啊,还是姑娘吓人些,奴婢都想去庙里为姑娘祈祈福了,怎的就这般倒霉,遇上那样的事儿了。”
听闻谢今澜无事,云玳这才小小的松了口气。
但想起他受伤后那副与平日不同的模样,云玳又忍不住问:“世子那边可让御医去瞧了?”
“瞧了瞧了,圣上晓得这事啊,勃然大怒,还御赐了许多东西来府里呢,有太医精心照看着,世子很快便会好了。”
“太医现在还在玉笙院吗?”
瑾儿犹豫片刻,这才道:“太医辰时会来府中,现下是晌午,应当不在的。”
云玳没有注意到瑾儿略显怪异的神色,掀开被褥下床后,吩咐道 :“瑾儿,帮我梳妆。”
“姑娘,您才刚醒,应当多休息两日的。”
瑾儿跟在云玳身后打转,想要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劝,她听见他家姑娘说:“我想去看看他。”
瑾儿耷拉着肩膀,见她执意,只能支支吾吾道:“长宁郡主,在府里。”
“况且,姑娘……就在你昏睡之时,老封君她、她为您指了一门婚事。”
“你说什么?”云玳手里的木梳滑落,掉到地上无人理睬。
婚事?老封君怎会突然给她指一门婚事,云玳心乱如麻,迷茫又震惊的看向瑾儿。
“你不在府中时,常喜与三公子为了救你闹到了老封君那里,并且三公子先前好似生了什么病,后来被大夫发现是假的,老封君觉着三公子被迷了心智,连那等大逆不道之事都能做出来,况且此番姑娘与世子又落入那般境地,九死一生,老封君气病了,眼下都将府里的事物交给二夫人打理了。”
“姑娘,二夫人替您说过好话,可老封君这次铁了心要让您嫁人。”
云玳问她:“世子表哥晓得这件事吗?”
第46章
“应当是不知的, 世子回来后便闭门谢客,除了太医谁都不见,长宁郡主也是因着代圣上看望的旨意, 才能进得玉笙院。”
云玳心头乱糟糟的,她不想嫁人, 一点也不想。
瑾儿不忍道:“姑娘,府里的夫人小姐,想要过的好,没人会忤逆老封君。”
说到这儿, 瑾儿强颜欢笑, “更何况老封君给姑娘说的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男子, 而是黎娘子的小叔子,许家公子。”
“那阳城许知县的名头如今都传到上京来了,虽说比不得京城, 可只要夫家待姑娘好, 去哪儿都是好的。”
当真好吗?
云玳只要一想到她会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心里便惶恐不安。
而更令她难过的是, 一旦嫁了人,她与谢今澜之间便再无可能了。
她爱慕他啊。
可她爱慕这件事, 直到如今都不曾告诉过他。
“瑾儿,世子表哥会有法子的,对吗?”
若是从前,瑾儿为了不让云玳难过,定是说些好听话让她高兴,主子得道, 她做丫鬟的,也能跟着沾光。
可那是老封君, 在这个府中,那便是后院女子的天。
“姑娘,奴婢在府中多年,奴婢眼中的世子从不会做出忤逆之举,更不会做出有辱门楣之事,世子待姑娘极好,是奴婢从未见过的好,可尽管如此,奴婢也瞧的出来,那只是怜惜与纵容,没有男女之情。”
她话说的重,眼瞧着云玳布满失落,却不曾出言安抚,静静等着她想明白。
云玳默不作声的起身,瑾儿不动,她便自个儿梳妆,一言不发的换衣洗漱。
瑾儿所言她怎会不知,可即便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有些话,她想告诉他。
与此同时,玉笙院内,东南送走长宁后,回到谢今澜身边,看着软塌之上面色已经好上几分的男子,将府里近日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包括放榜之日,谢今棠未中前三。
谢今澜并未有什么反应,见此,东南又提起云玳,“云姑娘应当好些了,或许今日便会醒来。”
他仍旧神色恹恹,垂着眼帘。
如今谢今澜只要一想起云玳,便有些心烦意乱,他眼下已经清醒了。可先前在山林中的事情,他仍旧耿耿于怀。
那样的一面,是他藏着掖着不让旁人瞧见的难堪,自得意满的谢家世子也不该是那副恶鬼模样。
可偏偏,叫云玳看见了。
见谢今澜迟迟不语,东南琢磨片刻,这才道:“老封君为云姑娘……说了门亲事。”
不动如山的人忽然抬眼朝他看了过来,东南垂着头,不敢对上谢今澜的目光,却能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冷凛至极。
可是一眨眼,那道目光又忽然远去,谢今澜毫不在意的问:“哪家公子?”
“回世子,是阳城许知县的弟弟。”
阳城距离京城千里,与绀州临近,许知县的幼弟与他年纪相差颇大,今年应当也才二十有九。
不等谢今澜开口,屋外紧闭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东南开后门看见外边儿站着的人,顿时惊呼,“云姑娘?您醒了。”
话音刚落,就瞧见往日里守礼矜持的少女如风般越过他,朝着里边儿跑去。
她越过屏风,行至软塌前,来时准备的一肚子话,在对上谢今澜的目光后,只剩下委屈的一句,“表哥,老封君为我议了一门亲事。”
谢今澜漫不经心的端起一旁茶盏,语气平和,“许家小公子我曾听过,其学识品性都不差,虽说性子淳朴古板了些,但也算是良配。”
温热的茶还冒着热气,氤氲模糊了谢今澜的眉眼。
“表哥也觉着,我该嫁他吗?”云玳的声音发着颤,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
“可是我有爱慕喜欢的人,我不想嫁给什么许公子王公子,表哥……”
谢今澜目光凛凛的看向她,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不想嫁给许公子,那你想嫁之人是谁?”
对上云玳那双清澈的眸子,谢今澜免不得又会想起先前种种,平静的心湖再次被搅的一团乱麻。
“若你爱慕之人也爱慕你,便不会任由你嫁给旁人。”
这话是说给云玳听的,却也是说给他自个儿的。
他是谢家世子,在他不曾脱离这个身份前,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国公府,云玳爱慕之人是谁,他比谁都清楚。
可,那又如何?
他与她之间,从来便不会有结果,国公府众人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孤女为妻,以云玳的性子,更不会甘愿为妾。
既是死局,便没有继续的道理。
“成亲后,若是受了欺辱,可来国公府寻我为你做主。你若不愿去阳城那般遥远的地方,我会想法子让许小公子留在京城。”
云玳一声不吭的看着他,分明是熟悉的眉眼,可云玳却在此时觉着陌生。
来时的路上,她想过许多种情形,却没承想,他会字字句句都为她着想,会当真如兄长一般,告诉她,若爱慕之人也爱慕她,便不会由她嫁给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