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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玳睡的很好,后半夜几乎不曾醒过。
可许商延为何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她若没有记错,后来她是与许商延一同睡在床上的。
马车平稳的驶向集市,黎秋宜并未与他们同路,看着云玳欲言又止的样子,许商延连忙让车夫停下,“不是要买些东西吗?就在这儿吧。”
他火急火燎的下了马车,云玳看出他不想提昨夜之事,便也不再追问。
她小跑着追上他,“许公子,你等等我。”
许商延忽然脚步一滞,“这是在外面。”
云玳怔住,随即才反应过来,试探道:“那……夫君,咱们先去买什么?”
“你自己想。”
同一时辰,一辆马车正从另一条巷口驶来,马车精致华贵,行人瞧见车身上的族徽,都纷纷往旁边退让。
“世子,属下已经寻人去大量制作扳指了,七日后便能完工。”
马车上,谢今澜漫不经心的坐靠在角落,出神的望着窗外,并未回应。
东南瞧见他眼下的青黑,心中哀叹一声,这些时日世子几乎彻夜忙碌,玉笙院里点的灯都比别的院子多出来不少。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已经抓到拦截成亲队伍之人的事情说出来。
若世子不管,他何必再提起姑娘惹世子不快。
他若管,以他如今的情形,只会忙的连一个时辰都睡不好。
正在他犹豫抬头之时,却发现世子正盯着一处地方,面含薄怒,“停下。”
那双狭长的眸底氤氲着深不见底的暗色,如山雨欲来,黑云压城,让东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53章
东南自十二岁那年起便跟在了谢今澜身边。
年少做陪读时他便发现, 谢家世子与旁的王公贵族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常常谢今澜还未开口,便有奴仆将东西双手奉上,就连外边千金难买的玉料, 也不过是谢今澜书房中用来做笔杆的众多一支。
旁人有的他有,旁人得不到的, 他亦有。
后来待谢今澜长成,便成了如今清傲的性子,只因得到的太多,才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
钱权色利情, 只要他想要, 除了皇位, 皆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所以东南没想过,会在谢今澜脸上看见一闪而过的嫉恼。
几息前。
街巷边摊贩众多,百姓往来络绎不绝, 云玳从吹糖人的老翁手中接过‘兔子’, 拿在手中看来看去,唇边噙着欢喜笑意。
许商延低头看她, 目光幽幽的落在她嫣红的唇畔,不过转瞬, 他又别过眼,脸色漆黑,自顾自的生着闷气。
云玳与老翁交谈后,决定自个儿做个糖人送给田氏。
可这个东西也需要手艺,云玳一个外行,琢磨了半晌才捏好一个糖人, 吹出来后还是个四不像的形状。
她颇为泄气,下意识的扯了扯许商延的衣袖, “夫君,我们走吧。”
这亲昵自然的动作并不显眼,却正好被一道之隔的谢今澜看到,横放在窗沿上的指骨用力到青筋鼓起。
那二人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他们脸上的神情,只能通过背影知道那书生打扮的男子就站在她身侧,几乎贴在了一起。
在云玳轻晃那人的衣袖后,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男子忽然弯腰低头,清隽的脸从谢今澜的视线中一闪而过,便被云玳的脑袋遮挡住。
他在吻她。
谢今澜猛地放下帷裳,挂在两侧的珠玉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儿。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他下颌线条紧缩,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回府。”
马车往前行驶,从云玳身后走过时,她下意识回眸,可在眼里打转儿的泪模糊了视线,还不等她看清,许商延便不耐道:“看什么呢?你眼里的沙子揉出来了吗?”
“夫君,你再帮我看看,我还是有些不舒服……”
马车越往府中走,街上便愈加寂静,谢今澜缓慢的揉着眉心,一下又一下,仿佛疲乏到了极点。
“东南。”
东南心下一紧,咽了口唾沫,“世子,您是不是这些时日看错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您是不是这些时日太过疲乏,所以方才看错了,那人并不是云姑娘。”
“她旁边的公子,就是许商延?”
“……”
东南无奈点头。
谢今澜指尖一顿,随即又继续,唇畔甚至上扬出一道弧线,“这便是你说的,她在许家受的天大的委屈。”
不咸不淡的嗓音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东南大气不敢喘。
谢今澜喉结攒动,缓慢的放下手,眼底明明灭灭的光晕让人脊背生寒。
“她嫁的不错,只是那人过于轻浮,大庭广众之下便如此亲密,他当满街百姓都是死的吗?”
“呵。”谢今澜忽然低笑一声,隐有无名火从心中燃起,“她好像也不抗拒。”
马车内安静的出奇,片刻后,忽然传来东南犹豫的声音,“世子,他们是夫妻,云姑娘为何要抗拒?”
一针扎进谢今澜心口,顿时见了血。
他瞳仁紧缩成尖芒,刺不着别人,却蛰着了自己。
锋利的目光逼向东南,寒芒乍现,令东南遍体生寒。
谢今澜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不介意的,他能亲自送她离府,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旁人,便是心口发堵,他亦能克制忍耐。
可是就在方才,他觉着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呼啸的风吹进了骨骼血肉,密密麻麻的疼遍布全身,烧毁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明明知晓云玳是个什么性子,成亲后的夫妻又该做些什么。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那时没有做出阻止的举措,他是理智的,不在意的。
可当他真正看见曾经攥在他衣袖上的手如今去攥了别人,那人还低头亲昵的吻她时,他才恍然发觉,他在意的。
在意的要死。
那一瞬间的冲击,令他无法思考,越是克制冷静,企图忘却方才那一幕,便越是烦乱不安。
谢今澜回了院子,先前有多刻意闭塞云玳的消息,如今便有多迫切的想要知道。
他好像在妄图抓住什么,可到底要抓住什么,连他自己都模糊不清。
院子里,乌乌趴在谢今澜脚下滚来滚去,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可谢今澜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东南,听他一点点的拼凑出这些时日以来,云玳的种种事迹。
“前几日我去找过姑娘,她那时与许公子正好从黎府出来,我问过姑娘,要不要来见见您。”
谢今澜眼底翻滚着浓郁的暗色,东南去找过云玳,可他却没在府中听见她回来的消息,便是东南不说,他也知道,她拒绝了。
“可是姑娘……”饶是东南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到了谢今澜不同的心思,他总觉着接下来的话,对世子有些残忍。
他支支吾吾道:“姑娘似乎十分疑惑,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问她来不来见您。”
当一个人时常念着一人时,她会钻尽了空子,想破了脑袋,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见他。
从前还在府中的云玳,总是如此。就好像谢今澜身后的小尾巴,随时随地都想要与他待在一处。
可是现在不同了啊,她不念着他了。
这一刻,先前压制的所有情绪积聚到一个极点,心口如同压了块石头让谢今澜喘不过气来。紧握拳头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那些陌生的情绪来的快而猛烈,让谢今澜白了脸色。
“东南,她是不是还在气我没让她留在府中?”
“世子,姑娘已经嫁人了。”东南难言的垂眸,“来不及了。”
谢今澜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可那些后知后觉生出的情绪,铺天盖地的占据着他的脑海,仅剩的念头,便是将她带回来。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别的法子来平息在体内肆虐的慌乱。
云玳……
谢今澜阖上眼,仍在努力维持着冷静。
他若是早知晓她有这等本事,当初他定会离她远远的,不让她靠近半分!
“出去。”
东南行礼后不动声色的离开,知道世子此时已经乱了心智,需要时间平息。
他也明白世子对云姑娘在意,可他忘了,惯来喜欢隐藏心思的人,表现出来的,不过只有沧海一粟。
恐怕连世子都没想到,他不知不觉放在心上的人,能令他失神到这般地步。
东南一时之间,也有些迷茫。
他从未想过,世子会对姑娘生出情愫。
一整日,那扇房门都不曾打开过,里面的人不吃不喝,从白昼到黑夜,随着时间流逝,东南的心也一点点被提了起来。
屋内没有燃灯,漆黑的桌案旁,只能瞧见男子高大挺拔的轮廓,他一头乌发略有些凌乱,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两条骨骼分明的锁骨。
屋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翻动过。
谢今澜手里攥着一个黑匣子,一动不动的坐了许久。
先前云玳生病,他去她院中时,在她枕头下面瞧见过一角,那时他不曾在意,后来她将嫁妆尽数退回来,连带着一起的还有这个黑匣子。
彼时,他依旧不曾在意。
如今打开才发现,里面藏着的是一粒粒算盘珠子。
手边堆积的事物他不管不顾,花了一整日才明白这些珠子的意义。
向来只会把玩金贵玉珠的手指抚过匣中廉价的珠子,谢今澜失神的想着,才只有七粒吗?
轰隆——
雷声响彻山河,刮了几日风的上京城,终究迎来了这场迟到许久的雨。
银白的光一闪即逝,屋子在刹那间亮如白昼,谢今澜在镜中看见了与这天色同样阴云密布的自己。
珠子落进盒中,清脆的响声淹没在雷声里。
谢今澜忽然明白过来,他介意的,从来都不是云玳嫁给谁。
而是她心之所向的那人,是谁。
先前他总是下意识排斥着那个暗生心思的自己,而他所有的自以为都在今朝被那二人摔的粉碎。
云玳与那许商延才认识多少时日,便是成了亲又如何?她醉酒时说过,喜欢的人是他,与许商延成亲,也不过因为他不愿帮她。
谢今澜从不觉着,有人能从他手中抢人!
木门吱吖一声打开,谢今澜站在檐下,看着回廊上听见动静疾步走来的东南。
“让她明日回府。”
东南脚步一顿,欲言又止,谢今澜在他出声之前,继续道:“无论用什么法子。”
“世子,云姑娘已经成亲了。”东南不得不提醒,“她如今是别人的妻子,她的名姓上还冠着一个许字。”
“是您,放她走的。”
谢今澜冷冷的勾起嘴角,“她在府中需要人庇护的时候,头上顶着的,是谢府的谢字,区区知县罢了,我有的是法子,让他许家将人还回来。”
东南觉着世子疯了。
“那国公与老封君呢?偌大的谢府,世子也都不管不顾了?”
最后一道雷落下时,正好淡去了东南的声音,谢今澜只隐隐听见他说:“难道您也要步三老爷的后尘吗?主子,您是谢家的世子啊。”
从前谢今澜一直不觉着世子二字有什么,如今才发觉,在他想要却不能要的人身上,那是一把枷锁。
东南不明白一整日过去,为何谢今澜仍在执着,“主子,您不是一直将她当做表妹吗?那便一直将她当做表妹,不好吗?”
“表妹?”谢今澜唇畔溢着一丝自嘲的笑,“你可知,心不由己这四个字如何写?
“心不由己……不该从您的口中说出来。”
东南嘴里泛着苦,檐下那道身影高大到能成为整个上京贵族仰望的存在,也能渺小到如寻常人一般,被情爱困于一隅。
“属下认识的世子,从不会被心念所驱,更不会被情绪摆布,也做不出,出尔反尔之事。”
谢今澜知道东南言之有理。
可是他有些后悔了,后悔将她放走。
东南敛下眼睫,轻声道:“属下相信,假以时日您会忘了云姑娘的。”
第54章
谢今澜看着东南许久, 唇畔忽然扬起,雨幕朦胧中,男人回身进屋, 低沉的声音在滴答的雨声中,依旧清晰, “让西北过来。”
东南晓得自己逾矩了,但他不后悔,他相信只要给世子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西北来时, 听见谢今澜吩咐他做的事, 怔愣道:“世子, 那许公子一不算权贵,二在科考中也是资质平平,世子为何要为他费心思, 还要给他安排大好前程?”
谢今澜抚弄着匣中的珠子, 半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