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重写。”许商延果断道。
世上哪有真正的天神,这满树的祈愿若当真能实现,百姓不用劳作,将军也不必上战场了,遇事只要来写上一贴不就万事大吉。
可许商延好似十分在意。
“夫君,我少时没有读过多少书,也没有先生让我苦练书法,便是重写一遍,也只能写成这样。”
许商延面色稍霁,知晓她不是故意的后,心里的不舒坦少了些许。
余光再次瞧见那歪歪扭扭如鸡扫过的字,仍旧丑的不堪入目,苛责的话脱口而出,“日后逢年过节,家中递往各处的拜帖,你便不要经手了。”
“好。”云玳点头应道,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乖巧懂事的与许商延记忆中的女子全然不同,将他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口,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许商延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寻云玳的麻烦,二人将祈愿条挂在树梢后,等来了黎谢两家派来的护卫。
谢家来的都是云玳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平日里负责保护国公府的安危,不是谢今澜身边的人。
这样的想法一晃而过,云玳朝着几人走去,并未看见在她往前迈步时,许商延缓慢伸出的手。
他脸色黑了一瞬,颇为懊恼的将手拢回了袖中,甚至不知自个儿抽了什么风,竟下意识想要如来时那般,牵着她离开。
有护卫的护送,二人的下山之路走的异常顺遂。
云玳本以为,迎亲队伍会去到许商延暂住的云来客栈,没承想会绕过城东,去了乾巷。
这处平日里来往的都是普通百姓,大杂院儿居多,往乾巷后面再走一走,那处住的大多都是富贵人家养着的外室。
院子雅致,厢房不多,一家三口住着正好。
云玳被送回了简单布置过的卧房,因为许家在上京并未人脉与相识好友,是以院中空落落的,待吹吹打打的声音走远后,更是静谧出奇,全然瞧不出一点成婚的热闹。
在上京的亲不过只成了一半,等到去阳城,届时才算真正完婚。
是以今日没有那些闹洞房,合卺酒的礼节。云玳自顾自的摘下喜帕,又一点点取下头上早已七零八落的首饰。
院子里没有下人,她便只能自食其力。
忙乎了一整日,云玳都没有瞧见许商延,好似迎亲队伍离开时,他便再没出现过,家中不见人,云玳寻了半晌寻不见,才明白一件事。
她的夫君并不在意她。
对此,云玳谈不上难过与否,只是有些担忧,毕竟夫妻二人相处,只靠一人是过不好日子的。
她既嫁给了他,无论从前如何,至少今后,她是有心要与他好生经营一个家的。
云玳等到了戌时,才听见门外传来稀疏的脚步声。
屋内还留着一盏红烛,许商延推门进来时,瞧见的便是他的新婚妻子正端坐在床榻上,只着了一件玉白小衣等他。
贴在窗棂上的喜字还未撤下,云玳端着红烛走到桌案旁,还未开口便听见许商延道:“有些话,我想与你说清楚。”
云玳也装了满肚子的话要说,闻言,她轻笑道:“正好,我也有些话要与夫君说。”
许商延就着长凳坐下,云玳这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
“这门婚事,不是我所愿。”话音落下时,许商延下意识瞧了一眼云玳的神色,见她并无异样后,又继续道:“家中催的紧,我不想屈居于小小县令,但许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若想青云直上,便只有科考这一条路。”
“我若不成亲,我哥便不会再让我继续科考。”
云玳点头,“所以你是为了仕途,才勉强娶我?”
若是换做旁的女子,此时就算不是哭哭啼啼,也会面露绝望,可无论是哪一种,许商延都不曾在云玳脸上看见。
这与他回来前,黎家父兄告诉他的不同,也与他印象中脆弱如纸的女子不同。
“是。”
云玳垂眸思索了片刻,随后又问:“那夫君是因为厌弃我,今日才丢下我一个人的?”
许商延面色僵硬一瞬,下意识道:“没有,是黎家父兄说我成亲没个热闹怎么行,便让我去黎家用膳饮酒了。”
原是如此。
“可是夫君并未告诉我。”她声音一贯轻柔,说出来的话又带了丝不动声色的委屈。
许商延想也未想的便问:“你寻我了?”
红烛的暖光映在云玳未施粉黛的小脸上,她眸色认真,黑白分明的瞳仁好似要望进人的心底去,“寻了,可我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有见着你。”
“夫君,下回你若有事,可能提前与我说一说?”云玳抿唇道:“我会担心。”
云玳见许商延迟迟不语,将早就在心中打好的腹稿一一吐露,“我晓得这门婚事急促了些,你我二人又算不得了解,但既是夫妻,总归是要好好过日子不是,我会做好一个妻子该做之事,希望夫君亦然。”
许商延神色颇为复杂的看着她,“可是我不喜欢你,如何与你做真正的夫妻?”
他好似不知道这番话对一个已经嫁给他的女子而言有多过分,也或许是知道,只是他不在意罢了。
好在,云玳要的从来就不是他的心,所以这番话伤不到她,只会让她觉着,许商延此人,惯以有话直说,总会言语重伤旁人。
“那夫君觉得该如何?”
“嗯……就像平日那般相处就是。”
云玳了然:“意思是不同房,在外也如朋友般相处?”
许商延原本就是这般打算的,可从云玳嘴里说出来,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于是一时之间并未开口。
他如何想的云玳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果当真应了许商延的要求,她最后要么落到个被人指指点点的地步,要么许商延遇着自己喜欢的女子,为了腾位置,而给她休书一封。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云玳想要的。
从前的邻里总是告诉她,日子是过出来的,日久便会生情,哪怕不是情爱,也会有情分在。
“我晓得你无意成亲,可成亲不是两人的事,在家里时我们二人可如朋友一般,但是在外,便是为了谢家与许家的脸面,也得做做样子。 ”
她循循善诱,以退为进,许商延果真不再反驳,“那就依你所说。”
云玳扬起嘴角,“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随即便要披着外衫离开。
许商延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隔壁还有间屋子,夫君不是说了在家如朋友?男女授受不亲,我只能与夫君分房睡,还是说……”
“不用。”许商延连忙打断,“我去隔壁睡就是。”
云玳望着他利落起身的背影,嘴角的笑容落下,躺在床榻后,她无神的望着头顶的纱帐,叹了一声,总该要再想些法子才是。
夜里并不寂静,虫鸣鸟叫不绝于耳。
后山的长亭中,东南尽责禀报着关于今日之事,谢今澜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从始至终不曾抬头看他一眼,像是对他所说的事并不关心。
“属下还听说,姑娘回了新房后,许小公子去了黎家,欢声笑语到前不久才回,大婚当日将女子丢在新房,自个儿去寻欢作乐,想来姑娘受了不少委屈,此时恐怕正难过呢。”
东南觑了一眼谢今澜,见他总算有了反应,可这反应与东南所想不同。
“你没有正事可做?”
“……”
“世子,姑娘那边,需不需要属下……”
谢今澜落笔,将黄纸拿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她既想着与我划分界限,便要有承担苦果的准备,待她受不住了前来寻你,你再做打算也不迟。”
东南听出来了,世子还在生姑娘的气。
可令他不明白的是,世子从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更不会因着旁人一句话而左右情绪,为何到了姑娘这儿,便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不过依照世子对姑娘的上心,若不是当真被气狠了,也不会做出任由她被旁人欺负,还不管不顾的事来。
明白了,只要姑娘愿意来服个软,世子心中的气应当就会消了。
第51章
东南想的很好, 甚至次日一早就准备去寻云玳,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对世子低个头,认个错。
可他去晚了, 等他到宅院的时候,邻里告诉他, 云玳与许商延去了黎家拜访。
兜兜转转,他只能再去一趟黎府。
可等他好不容易到了黎家时,瞧他看见了什么。
屋檐下,黎秋宜正握着云玳的手, 二人正欢愉的说着什么, 而站在云玳身侧的男子清瘦高挑, 五官端正,眉宇之间虽然有些不耐,可目光却总是时不时落到云玳身上, 低声说着什么。
云玳错愕片刻, 抬手自然而然的捏了一下许商延的胳膊,不痛不痒, 却亲昵异常。
不但许商延怔住了,就连东南都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这……姑娘瞧着哪有半点受委屈的样子, 分明夫妻和睦,蜜里调油。
原先他打定的主意忽然便犹豫起来。
云玳与黎秋宜告了别,正要和许商延上马车时,他忽然拉住她,不悦低问:“你方才做什么?为何要掐我?”
“许公子方才没瞧见嫂嫂的神情吗?如今你我二人在她眼里恩爱有加,这些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
许商延被她话中的许公子三字刺到, 先前她一直都唤他夫君,可从昨夜商谈后, 只有二人在时,她对他当真如朋友那般,连夫君也不唤了,一路上都在许公子许公子的叫他。
他抿着唇不说话,像是陷入自个儿紊乱纠缠的思绪中。
“云姑娘。”
云玳正要上马车,突然听见声音,下意识与许商延一起朝着来人瞧去。
她愣了愣,随即欢声笑道:“东南!”
许商延与她离的极近,是以她忽然扬起的唇,眼底弥漫的细碎笑意都被他瞧在了眼里。
亲疏远近,当下立见。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法?”东南眼中也含着点点笑意。
云玳回头看向许商延,似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夫君……”
这一瞬,许商延心底有一种极强的割裂感,面上瞧着她似乎与他更为亲近,实则不过逢场作戏。
“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不识时务这四个字如同刻在了他的脑门上,东南与圆滑之人打多了交道,碰到个直肠子的,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就在他沉默的当下,许商延又道:“是谢家也想要我们回去探望?”
“不是……”
云玳感受到东南的欲言又止,猜测他来此大抵与谢今澜有关,“东南,若不是什么要紧事,那便改日再说吧。”
东南连忙道:“姑娘,您就不想见见世子吗?”
“是表哥出事了?”
“没有。”
云玳不解:“那为何突然要见他?”
东南忽然觉着有些怪异。
那怪异之处在于,从前云姑娘谈起世子时,眼底总是泛着细碎的光,整个人都好像有了精气神儿,熠熠生辉,鲜活灵动的紧。
可是如今,她好似与世子之间不过泛泛,提及他时,与提及国公、老封君,也并无区别。
可……不该是这样的啊。
东南沉默了。
来前他千想万想,没想过云玳如今会是这般态度。
说不上什么不对,可东南就是觉着别扭。
他急匆匆的来,又灰溜溜的走,回到谢家时,都没想明白,云玳为何会拒绝见世子一面。
他出神的走在去往后山的途中,思绪纷乱,一个没注意差点从石阶上摔倒。
好在一只手臂及时横在他跟前,将他拉住。
“你想什么呢,路都看不见?”西北将他扶好,对他这心神不宁的模样十分纳罕。
东南下意识喃喃道:“姑娘好像,不要世子了。”
“什么?”他声音太小,西北着实没听清。
“你说一个人,先前还对你百般热切,忽然有一日便冷淡下来了,是因为什么?”
西北觉着他脑子有泡,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谁能知晓。
“那你不若去问问三小姐。”
东南回过神来,蹙眉,“关三小姐何事?”
“少时三小姐总是来寻世子,见不着世子便与你混迹在一块儿,如今呢,三小姐都不稀的多看你一眼,你不若去问问她是什么原因,或许能解你现在的困惑。”
“唔——”
西北捂着腹部闷哼出声,东南收回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三小姐也是你能在背后编排的。”
看着东南远去的身影,西北嘀咕道:“什么毛病,每次一提三小姐就变脸,嘶,好痛……”
他一边揉着小腹一边进屋,待整理好神情后,这才朝着水榭长亭走去。
可尽管他再如何掩饰,东南那厮毕竟下了狠手,谢今澜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信纸,轻笑道:“怎么?又被东南揍了?”
“世子,信上如何说?属下接下来要做什么?”西北颇为不自在的摸摸鼻尖。
谢今澜一目十行的看完书信,沉吟片刻后,吩咐道 :“先皇当年赐给过虞贵妃一个木扳指,那木扳指精巧细致,乃是白师生前最后之作,世间仅此一枚,如今皇宫上下,并未有人见过这枚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