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许枝仰着脑袋, 难以辨认他眸中的深不见底。
四目相对。
许枝静望着等他开口, 眼里的期待以秒计数,随着时间推移一点一点弱下去。
她牵唇笑了笑, 话音穿杂在虫鸣和草木窸窣的响动中:“算了, 陆同学是学霸,不能因为早恋被拖后腿。”
掺杂着真心的玩笑话,她并没指望得到回应。
撒手就要放开他, 可倏然, 背后的大掌按着她固定住。
只听陆放轻描淡写:
“轻易就被早恋拖后腿,那应该是你。”
“我不会。”
说完彻底松开她,抬腿往前走。
许枝先是愣了愣,心里犯嘀咕。
按照他的能力, 好像早恋确实很难撼动他常年年级第一的位置。
等后知后觉琢磨出点别的意思,柏油地面上两人在路灯下的影子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放大, 脚步轻盈地追上去,双手圈住他的胳膊,见缝插针:
“既然不会, 那你是不是答应和我谈恋爱啦?”
陆放脚步未停,漫不经心道:“从你宣布要做我女朋友到现在, 一共才过去几天。”
“我看起来这么容易搞定吗?”
许枝笑容一垮,扫兴般嘁了声:“你好严格啊。”
后面一句嘟囔得很小声:“明明又亲又摸的,哪有人被追像你这样……”
陆放没作声, 余光在被她搀着的胳膊上一瞥而过,几不可查地勾起半边唇。
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交谈声, 其中一道嗓音辨识度极高。
许枝定定看过去,等认出来是谁,本能地感到惊恐。
她自然而然地拉着陆放往一侧的公告栏后闪,推靠着往他怀里躲。
在他蹙眉疑问出声前提前捂住了他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气音小声道:“别说话,我看见老周了。”
老周是他们的年级主任兼数学老师,中年教师思想相对老派,当年抓校园早恋抓得极其频繁,人送外号“恋爱杀手”。
陆放在记忆里检索到她口中说的究竟是哪号人物,配合着安静下来,眸底却铺出淡笑。
一直到交谈声完全离开可听范围,他双唇贴在她掌心,嗓音压着极淡的戏谑:“又不是真早恋,怕什么?”
“躲得还挺熟练。”
许枝心跳逐渐平稳,察觉自己确实反应过头,在他的揶揄中收回手。
红着脸,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我单纯怵他这个人不行吗?”
“那你拉着我做什么。”
陆放清清淡淡地看着她:“老周看见我,应该会高兴。”
许枝一噎,找不到反驳的话。
陆放并没有夸大其词,像他这种省事又省心的尖子生,多少都会受到偏爱。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是是,是我身临其境入戏太深,耽误你和老周叙旧了。”
随即后撤一步离开他,腮帮微鼓:“去吧,你现在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
“说话这么不客气?”
曲起指节,陆放毫不客气给她一个脑瓜崩:“我也没见过像你这样追人的。”
许枝吃痛地捂住额头,哼一声,率先重新迈开步伐。
走了一截路,离操场还远,她就转过头勒令:
“我去找莜莜了,你先在这等会,迟点再出现。”
陆放知道她的潜台词,只交代:“结束之后来找我,回去收拾行李。”
许枝消化一秒:“你要送我回临南吗?”
面色似有为难,她委婉地抗议:“可是我约好和莜莜一起回去了。”
停下脚步,又扭过头奇怪地打量他:“而且你喝了酒,怎么送我啊?”
陆放睇她一眼,面无表情掐上她的脸颊:“我说要送你了吗?”
“那——”
“你开我的车。”
陆放面不改色打断她:“送我。”
许枝:“……”
-
尽管某些人大言不惭,留给许枝的选择也只有妥协。
这个点,操场只有四个拐角开了LED照明灯。
许枝打着手电筒找到沈莜的时候,她正站在塑胶跑道外的围墙边抽烟。
“……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说,我的态度自始至终没变过,为什么现在又要旧事重提?”
沈莜看见她,但显然注意力集中在别的地方,撩起眼皮又垂下去。
许枝脚步一顿,听出来她是在吵架。
蹑手蹑脚要转身先离开,身后的声音忽然提高两个度。
“你人都不在,现在隔着手机和我讲这些。”
“别用爱我捆绑我好吗?”
“……所以呢,你要分手?”
虽然无心,但还是听见了争吵的细节,许枝眼睛圆瞪了下。
她转过头,见沈莜急急将烟蒂咬在嘴里,急促地吁一口。
昔日潇洒明媚的笑意不见,嗓音冷清决绝:“OK,goodluck。”
丢下这句,沈莜挂断电话。
草草掐了烟,烦躁地抄了抄额前的碎发。
正踌躇怎么开口,许枝就听见她方才还中气十足的嗓音完全坍塌,被烟浸润的声线透着沙哑疲惫:
“枝枝,快过来,我需要你的肩膀。”
许枝踱步过去,因为不知道内情,她也不想私自窥探,无法随意开解,语言安慰只会苍白。
索性什么也没说,上前给她拥抱。
沈莜搂住她,额头抵在她一侧肩膀,声音闷闷的:
“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这么复杂啊……”
许枝能感觉到肩膀位置逐渐浮现的潮热。
她很愕然,沈莜这种永远落落大方、做什么事都一往无前的理智个性,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就好像再强大的人,在爱情里一旦入局,上了阵也是手无寸铁。
沈莜只给自己一分钟的脆弱时间。
等她抬起头,即便有粉饰的痕迹,但先前泄露的惘然已然消失。
“走吧,操场散会步。”
两人并肩往里走,沈莜故作埋怨,想把先前的伤感的氛围冲淡:“我原来以为你在我前面一批,去哪了,怎么搞到现在才到?”
“陆放也是,他们绕操场两三圈了,都没看见他人影。你们两个是约好了一起失踪吗?”
许枝慌了一息,连忙解释:“我去洗手间的,迟了点。”
“陆放……我也没看见。”
沈莜边走边扭过头盯向她。
“怎么了?”许枝磕巴地掩饰紧张。
“你不够意思。”
沈莜收了视线:“是只有我不知道你的感情状况吗,但之前也没听池闻说过你有男朋友啊?”
“撞见我分手,你也应该主动交代一下刚才在餐厅说的倒追前男友是怎么回事了吧。”
许枝缓缓松了口气。
“我的情况,有点复杂。”
在沈莜逞凶的表情里,她连忙补充:“等有结果了,我一定完完整整告诉你。”
沈莜嘟囔了句:“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搞这么神秘,陆放也是,隐婚还立单身人设……”
许枝干笑了两声,没接话。
“对了,下个月是这家伙的生日,池闻背着他订了场子要给他庆生,和你说了没?”
许枝一愣:“陆放生日?”
“对啊,十月底。”
沈莜没察觉到身边的人表情滞缓了一瞬,高深莫测道:“到时候试试能不能在他生日的时候撬开他的嘴,让我见识见识能让他主动臣服的隐婚对象究竟是谁……”
后面的话,许枝几乎没太听进去。
从别人口中得知陆放的生日,她不免心绪复杂。
她想到几个月前自己的生日——
白色头纱,写着祝福卡的相机,还有一场在零点准时开始的烟花表演。
如果不是沈莜提出来,她可能会完全忽略陆放生日这回事。
因为有对比,所以更显得她怠慢。
那段由她亲手中止、草草几个月的婚姻里,她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各自揣着事,无论是在塑胶跑道上散步,还是坐在人工草坪上聊天,两人注意力都很难完全集中。
“我今晚先不回去……”
“要不你先回去……”
约莫不到一个小时,她们巧合地同时开口。
沈莜扬唇:“那正好,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在家陪陪爸妈。”
许枝点点脑袋,略心虚地清清嗓子:“我行李其实没收拾完,不想太仓促。”
原谅她暂时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离开前,她简单和操场上的同学寒暄几句,和其中几个还加了联系方式。
末了给陆放发微信:
【许枝:你在哪】
对面回得很快:
【Z:车上】
等许枝出了校门回到路虎旁,就见副驾驶的车窗开着。
陆放脱掉了飞行夹克外套,上身只剩一件圆领黑色短袖。
阖眸抱臂,正靠着座椅假寐,额前的碎发沾着水渍,一副刚大汗淋漓完的模样。
许枝轻手轻脚拉开驾驶位的门坐上去,身旁的人赫然睁开眼。
“你跑步的吗?怎么在操场上没看见你。”
“打篮球。”
声音听起来有些困倦。
许枝咋舌:“喝了酒还能打篮球,酒量真好。”
心里略感可惜,高中看陆放打篮球的记忆早已斑驳,只记得他打二号位,一手三分球精准、产量又高。
陆放头都没抬,拿出手机:“把你出租房的地址给我。”
她回过神:“不是先回去取行李吗?”
打开导航,陆放不动声色又顺理成章:“你对路况不熟,提前给你规划一条好开的路线。”
许枝“哦”一声,没多想,如实报了地址。
踩下油门前不忘叮嘱他:“你一会把外套穿上,小心着凉。”
陆放应一声。
指节微蜷,无声在定位到的准确地址后点下收藏。
收藏夹的备注:常用地。
等取完行李,从几十平的小房间离开前,许枝站在玄关深深地环顾一圈。
这一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回来。
往悲观了想,也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呢?
把行李在后备箱放好,许枝重新启动发动机。
从秋水镇回临南,陆放给她的路线尽量避开了小道。
许枝开得不快,但很平稳。
她看了眼中控,顾虑道:“目的地确定要设置成我的地址吗,把我送回去了,那你怎么办?”
车里已经安静有一会,没人理会,她侧眸瞥向他,陆放手里正捧着平板,专注地着看文件。
许枝提高音量重复一遍:“我那里距离天玺还挺远的,你不能开车,要不我先开回天玺,再自己打车?”
“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很简单。”
陆放熄了屏幕,撩起眼皮,嗓音里没什么情绪:“你可以邀请我上楼坐坐。”
许枝平白被自己口水呛了下,耳根发热。
“你、你……”
支吾半天讲不出个所以然。
“别告诉我你没想过。”右手边的人声音全然懒散。
她拧眉,恨不得松开油门踹他一脚:“没有!”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陆放不可置否地笑笑,没继续,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许枝看向车外,不知不觉的,车程已经走了大半,他们早甩开了小镇的渺无人烟,投身浩瀚的城市夜景。
她垂了垂眸,在心里打腹稿。
忽然问:“你最近,是不是挺忙的。”
“嗯。”
又追问:“忙到什么时候呢?”
陆放扭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许枝眸光闪躲一瞬,借口道:“就想知道,我给你发消息会不会打扰你。”
他毫不迂回:“你之前给我发的还少么?”
好吧,她承认自己是顾左右而言他,完全问了句废话。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她磕磕巴巴地开口:“既然是追求你,我肯定要主动约你,你在忙,我最近也要忙……”
自己都觉得扯得很生硬,但她还是说出口:“月底你有时间吗,我们出去玩怎么样?”
陆放极淡地挑挑眉,盯着她:“想给我过生日?”
纠结半天,结果被他轻易拆穿。
许枝窘迫地瞪眼:“干嘛这么敏锐,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
他笑了一声:“那,重来一遍?”
她泄气:“什么啊……”
“本来还想给你点惊喜,就像你之前为我准备的那样。”
陆放神色有一秒怔然。
他问:“什么时候的想法?”
许枝答得很坦诚,但声音闷闷的:“今天才从莜莜那里知道。”
她仓促垂了下眼睫,看上去自责又难过:“对比你为我做的,我之前……真的太不合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