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话听了叫人好气!
“那你觉得,阵下压着什么?答不上来我不会松手的。”
青雁一阵无言,绞尽脑汁:“许是……神界至宝?灵兽与神将仙将相比,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隐蔽。”
群玉恍然:“有道理。既要有人看守,又不想让人发觉这儿有个阵,怕他们知道了来抢,这才派一群鸟兽下界照看。山下藏的宝贝一定非常稀罕。”
见她神色满足,青雁振了振翅膀:“该说的吾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你现在可以放了吾……”
“再等等。”群玉将鸟儿举到面前,狡黠笑笑,“我还有个问题,答得出来便放了你。”
青雁:“……行。”
群玉念出一段运气口诀,问青雁为何她用此诀运转不了真气。
“你当所有人想修行就能修行?”
青雁嗤笑道,“何况你是妖怪,体内灵气以妖气形式存在,野蛮无序,自然无法用普通的法诀运转真气。”
群玉闻言,心中很不是滋味:“那我要怎样才能修行正道?璧城有个璧山派你知道吧,那里招收的妖怪学生都是如何修行的?”
青雁:“这吾怎知?”
心道真是世风日下,此等野蛮妖邪,竟也妄想修行正道?
“你是鸟,可以飞去璧山派偷窥一下。”群玉大言不惭。
青雁听罢,两眼一翻:“且不说吾不会干此等龌龊事,就算吾情愿,吾体内的限制也令吾飞不出丰安山方圆十里。”
“真麻烦……有法子解开限制吗?”
“施禁的神仙能解,你不如去问他?或者施加一个比此禁制更强硬不可抗的力量,命令吾飞出去。”
“什么力量?”
“你问吾,吾问谁?”
群玉脸一摆:“你什么都答不上来,我为何要放你走?”
青雁:……?
这是人话?
它若能逃出生天,即便破了“不能干扰人间生息”的戒律,也要施法除了这混账妖邪。
强稳住心神,青雁佯装顺从:“你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吾知无不答。或者你先放了吾,吾再想想有无法子飞出丰安山。”
话音落下,如东风吹马耳,面前少女毫无反应。
一阵山风刮过,林间枝摇叶动,沉思中的群玉眼波一晃,计上心头。
她方才在想,如何施加一个更强硬不可抗的力量,命令青雁飞出丰安山?
脚边草地上,搁放着她从家中带来的修行用品。
纸、笔、陆恒写的修士入门要诀,还有……《荼罗秘录》。
群玉提溜着青雁,回到方才打坐的岩石旁。
《荼罗秘录》中有一术法,昨日曾被陆恒戏称为“霸王合同”,恰好也是他为群玉挑选的三个安全术法之一。
灵兽盟约。
若能与青雁立下盟约,应当能压制它身上禁制,令它为她所用。
瞥见群玉翻开那本封皮诡异的秘籍,青雁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恐惧,奋力挣扎道:“你不会运气,无法灌输灵力,翻法术秘籍做什么?”
“我自有办法。”群玉莫名其妙地笑了下,“不试试怎知不行。”
不试试怎知不行。这句话几乎是群玉的人生宗旨之一。
她不久前刚想明白,那日在谷家画的符为何起效。
她虽无法运气,但她的血液自带灵力。
陆公子强调过以血施法的危险性,无外乎被追踪、诅咒、反噬、污染。
群玉思来想去,委实想不出自己用自己的血画个极安全的符,能如何受害。
又或者,她生来就不爱计较后果。她虽不知自己猖狂的底气是什么,但无妨,先猖狂再说。
群玉换了只手控制青雁,右手铺展纸张,随后咬破手指,挤出鲜红血液,垂眸按照书中图案沉稳作画。
秘录记载,以此灵兽盟约术收服灵兽有个前提:双方需口头先立约。
群玉一手画符,一手死死扼住青雁脖颈,黑眸深暗如永夜,唇角蓦地勾起,清甜的音色含着无尽威压:
“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
“灵鸟青雁,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灵兽?”
第七章
日光烈烈,青雁晴蓝色的眼瞳几近涣散。
它张口想答不愿意,喉间桎梏忽地收束,一瞬它仿若见到了阎王。
待群玉手稍松,它又立刻喘上气。
不必言语威胁便了解,倘若它敢说不,下一刻便是它的死期。
少女美艳的容颜倒映在鸟儿晴蓝色眼瞳中,眉梢如柳,双眸如墨,顾盼间,流露的却是青雁从未见识过的残忍乖戾。
仅是被她看着,青雁便觉得有万钧之力山压而下,轻而易举就能碾碎它。
它本以为自己能做到以死殉道,谁知在此般压迫之下,它竟连反抗的心思都萌生不出。
“吾……咳咳,我愿意。”
求生欲占据了一切,青雁艰难吐出几字,喉间桎梏稍松一分,令它能更为流畅地说,
“我愿意成为你的灵兽。”
很好。
群玉弯了弯眼,明明是微笑表情,却令青雁再度肝胆一颤。
不会的,她不会成功。妖怪的血液虽蕴含灵力,但灵兽盟约乃是仙法,没有足够的仙灵支撑,失败是板上钉钉的事。
它如此劝慰自己,余光瞥向符纸,却见群玉手若游龙,秘录上复杂玄妙的图案,她洋洋洒洒一笔画就。血色浓艳刺目,最后一笔落成,她未及缩手,整张符纸便自行飘向空中,四周狂风骤起,翛翛摇摇,而那符纸悬于半空,纹丝未动。
群玉微仰着头,口中念诀,半空中的符纸同时无火自燃,纸上鲜红血色倏忽转为纯黑。
她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就见眼前又是黑雾蔓延,带着席卷一切的压迫弥散漫天。
群玉这回没那么怕了。
她屏息凝神,从那片磅礴的雾霭中,再次望见一朵倾天盖地的万瓣黑莲。
我果真是黑莲花妖啊,好大一朵。
她兀自叹了声,就见那浩浩荡荡的黑雾涌动着灼烫至极的热意,倏然间疾速挛缩,直冲她手中的青雁席卷而去。
生怕烫到手,群玉慌忙丢开青雁。
脖颈的禁锢甫一消失,青雁立时张开双翼,遽然向上飞逃去。
它通体焦黑的羽毛瞬间恢复亮泽鲜明的泉青色,双翼展开竟比鹰还宽,挥动间华光璀璨,宛若琉璃宝扇,看得群玉一脸呆滞,失神惊叹了声,然后蓦地反应过来——
原想着失败就失败了,不会伤及自身,却没顾及草率施法的另一种后果。
那就是,被她想收服但没成功的灵兽弄死。
这可是来自神界的灵鸟。
在它有所防备的情况下,群玉不可能制得住它。
思及此,群玉脚跟一转,就要掉头逃遁。
却见晴空中,青雁扇动羽翼的速度渐渐减慢,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纠缠住。
下一瞬,天空金光迸溅,青雁竟被逼得现出了仙灵,双翼倏忽荡开数丈,宛若潮生云端,尾翼如清瀑散下,周身仙气浩荡,以冲天之势升空飞去,眼看就要钻入云端,却在眨眼间被一团漆黑缥缈的雾气锁住颈、翼与尾,任它竭力挣扎,挣得仙羽乱散、仙灵扭曲也无从摆脱,硬生生被拖拽下了晴空。
须臾,它终于精疲力尽,如陨星般坠落下来。
落至离地数丈处,青雁忽然再次展翅,刹住落势,于群玉头顶低空盘旋一周,而后缓缓降落在群玉跟前的岩石上。
它周身青羽依旧华美亮泽,羽翼末端却仿若浸人墨汁,染上了一层深暗淡薄的黑。
群玉前番几度想跑,此时却心领神会,立在原地不动。
见那矜傲至极的灵鸟缓缓伏下颈首,群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所以说嘛,不试试怎知不行?
这不就能行……了吗……
高兴不足片刻,群玉的视线忽然模糊,意识碎散,整个人无力地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群玉唇角尝到一丝冰凉,舌尖吮进几滴泉水,茫然转醒。
刚睁眼便对上一双晴蓝色鸟眸,她心弦一紧,倏地支起身子。
青雁嘴里衔着片舀水的绿叶,安静侍立在旁。见此情状,群玉手劲儿一撒,又瘫回地面。
差点忘了,它已是本姑娘的灵兽了!
灵兽盟约立下的一刻,青雁便认识到了这个法术厉害。
守护主人成了它的天性,印刻在灵魂深处,不可忤逆,不可逃避,必须对主人言听计从,勤勤恳恳,否则将会受到极为可怕的惩罚,甚至身死魂灭。
正常的灵兽盟约怎会如此严苛!曾与青雁一同养在风神宫的夔牛就是某位神官的专属灵兽,而它日日好吃懒做,应付工作,有次偷偷下凡撞崩了一座山,也只挨了神官不痛不痒的几鞭子,活得别提多自在……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青雁认命地叹了口气,挥挥翅膀,动用风系法力,将群玉从地上“扶”起,坐至石头上。
眼见自己凭空而起,又轻飘飘坐下,群玉双眸圆睁,一脸难以置信。
嗤,没见过世面。
青雁庆幸那灵兽盟约并未完全奴化它的心智,至少还允许它在心底浅浅吐槽主人。
群玉人虽醒了,身子仍有些无力,所幸出发前随身带了干粮,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她边吃边想,为何两次画符施法之后都会晕死过去?说明这两个法术所需的灵力大于她现如今拥有的灵力,令她不能承受。可她既然灵力不足,为何又能施展?
视线不由得落向指尖,细微的破口已然愈合,了无痕迹。
她的血液,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有用。
血脉是爹娘给的。有生以来,群玉第一次好奇亲生爹娘究竟是何方大妖怪。
衔着叶片飞去给群玉舀水的青雁,此时也思索着同一问题。
群玉究竟是何来历?她的力量强大邪异,灵海却很贫瘠。更为重要的是,灵兽盟约本质上是仙法,群玉的血液既能施法成功,多少说明她仙缘深厚……难道她是堕仙和妖魔繁衍的后代?
青雁认为八九不离十。
难怪她身上全无妖气。有仙族血脉的妖魔,能轻易掩藏自身的妖魔气息。
回到岩石旁。群玉捧着叶子喝干水,忽然喊它:“喂,青雁。”
青雁恭顺道:“主人有何吩咐?”
群玉不言,伸手摸向青雁亮丽的羽翼。只见那骄矜鸟儿浑身一颤,明明不爽得要死却极力忍受着群玉对它上下其手,群玉满意地勾唇,直到撸得青雁全身炸毛才勉强收手,心说果然是神仙养的灵鸟,这身羽毛摸起来可太舒服了,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及时止住思绪,她换了副正经表情,郑重地在青雁背上拍了两下:
“今日起,你我便是并肩作战的盟友了。我命你即刻启程前往璧山派偷……旁观他们门内妖怪如何修行仙道。你若收集到有用情报,我必不会亏待你……”
话至此处,她方才想起自己穷得叮当响,根本拿不出足以回报一只法力高强灵鸟的东西,只好尬笑一下,另辟蹊径,
“你既是鸟,应当爱吃虫吧?”
青雁矜持道:“尚可。”
“以后我帮你抓虫吃!还可以帮你把爱吃的虫子养得白白胖胖,然后油炸一下,再滚点盐,啧……”
群玉话音一顿,说完眼前的小恩惠,又描绘起了远大的前程,
“我知你不愿屈于我这么个妖怪手下,但你若助我修行,待我有朝一日得道成仙,你不就变成神仙的灵兽了吗?简直赚大发了!”
青雁听得眼皮一抽。
她竟然真想修仙?哪来的自信?
人类修仙已是难如登天,妖邪修仙更是逆天之举。仙史十万年,以妖魔之身得道成仙者屈指可数,就凭她那啖血食肉凶狠残暴滥杀无忌的性子……青雁忽地一激灵,思绪顿止,不敢再冒犯下去。
总之,这笔投资的回报太过虚无,它只当遵从主人命令无偿打工,重返仙界什么的,肖想再多也是白搭。
即便最严苛的盟约,也奈何不了灵兽适当犯懒。去璧山派偷窥这活儿,青雁不太想干,遂装出臣服模样,与主人讨价还价:
“主人,私以为您妖力出众,适当修炼便可睥睨妖界,何须费心去学那仙法……”
“我才没有!”群玉像被戳中肺管,激动反驳,“我不会妖术,也不想学。”
默了默,她语气低迷下来:“我的家人不喜欢妖怪。我也不喜欢。”
青雁一愣,未料到会听到此般心声。
家人。
青雁久居丰安山,虽刻意避开许家,却也从其他山民那儿听说过这一家子。自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将捡来的孩子视如己出,也时常接济附近老人,无偿赠予草药,是山里山外出了名的一家老好人。
这般人家养大的孩子,难怪不想当妖怪。
真是万幸。青雁心道,它的主人是个有人性的妖怪。
可惜,即便她再有人性,成仙依旧是白日梦一场。
仰见碧宇如练,旭日浮空,杳不见仙人所居。青雁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推辞,张开清波似的羽翼,回忆了下璧城的方向。
在群玉的加油鼓劲声中,它这便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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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群玉虽闷在家,过得却还算充实。
谷瑞年康复得极快,芝儿婚期未延,一家人忙着筹备送亲事宜。
转眼,青雁出发已经五日,芝儿也只剩一日便要出嫁了。
群玉舍不得芝儿,每日至少问三回——芝儿嫁人后,她能不能经常下山去看她?
其他倒也没说什么,但人瞧着比从前萎靡了些。李慧娘看在眼里,有些后悔前几日对她说了重话。
恰好今日计划下山采买物品,李慧娘心一软,主动叫群玉同去,免得她在家里闷出病来。
一听可以去镇上,群玉立时精神抖擞,飞也似的换好外出衣裳,黏在李慧娘身边捶肩提篮,殷勤得不行。
来到丰安镇,主路上房屋林立,店铺琳琅,贩夫走卒穿行不休,虽称不上繁华,却比僻静的山野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一路上,群玉乖巧跟在母亲身侧,即便路过从前最爱的煎饼摊子,脚步也没顿一下。
自从见识了陆恒的手艺,这些东西哪还入的了她的眼。
不知陆公子现在在哪,是否已经离开丰安镇了?
群玉抱着几分希冀,余光在行人间穿梭。
今日恰好有集市,四处人影浮动,热闹喧阗。群玉眼睛逛来逛去,忽然脊背一凛,感觉身后有目光追随,令人毛骨悚然。
她脚步一顿,飞速向后望去。
只见街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确有几道陌生视线在打量她,多是男子,也有农妇,见她回头立刻移开目光,神情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