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哪里有他半点位置?
想到这一世,她都伤成那样了,还要做出虚假的柔情,问他幸不幸福……她说喜欢他,不离开他,原来全是她的伪装,卸下面具,从里到外,她都没有托付出半点真心!
岳鹤庭回忆起了所有,也想通了所有,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哀痛到死,心如刀割,急火攻心之下,竟然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十天,整整十天,乔鹭都日以继夜的守在他旁边。
本来都困的脑袋一点一点了,听到床上动静,乔鹭猛然睁开眼,顿时惊慌大叫:“军医!军医,不好了,将军吐血了!”
第一百五十章 将军与俘虏(12)
军医急急忙忙的跑进屋,刚要把脉,就见岳鹤庭咳嗽着转醒。
“鹤庭!”
乔鹭眼前一亮,提心吊胆了这么多日,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她鼻尖一酸,忍不住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上前抱着他肩膀,哽咽道:“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你昏迷了整整十天!我多怕……多怕你醒不过来……”
乔鹭抽泣了半晌,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安慰。
她不禁疑惑的抬起水眸,便见岳鹤庭动也不动,眼神落在她面容上,说不出的伤情哀凉。
乔鹭抬袖,给他擦干唇边的血迹,柔声问:“鹤庭……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军医闻言,立刻给他诊脉,半晌才捋须道:“将军既然醒了,已无大碍。待老身再开两幅调气血的方子,好好休息便可。”
乔鹭怀疑的看他一眼,心里腹诽,这老头说岳鹤庭马上就醒,结果昏了整整十天,他说的话听一半就够了。
但乔鹭也知道他说的没错,毕竟在岳鹤庭昏迷的时候,她也偷偷把脉过,按理说一早就该醒过来,可这么久没醒,她也想不明白。
待军医走后,乔鹭又扶着岳鹤庭躺下。
她细心的给他掖好被角,又给他披上外衫,岳鹤庭还是不发一语,乔鹭这才察觉到不太对劲。
岳鹤庭坐在那里,了无生气。
乔鹭觉得他可能昏了太久,还有些大脑迟钝,于是说道:“我去给你端碗粥来。”她起身,正要离开,手腕却被岳鹤庭一把拉住。
“鹤庭?”乔鹭不解的歪了歪脑袋。
岳鹤庭低着头,面容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他嘶哑的说:“我不想喝粥,你去给我做一碗茯苓霜吧。”
乔鹭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于是乐颠颠的点头:“好呀。”她旋即转身,正要出门,却突然想起那茯苓霜是岳鹤庭在做教主的时候最爱吃的东西。
思及此,乔鹭不禁脚下一顿,身子僵了僵。
她心虚的看了眼岳鹤庭,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便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于是甩甩袖子,跑去厨房。
待她离开,岳鹤庭才睁开干涩的眼。
他不知道乔鹭刚才那样子是不是又在做戏,可若真的是做戏,她戏弄人的本事未免太厉害了。厉害到,他都看不清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因岳鹤庭受伤,薛城威就近包了一家客栈,也延迟回京的时间。
好在离京城地界不远,那些突厥余孽再不敢来犯。
乔鹭做好茯苓霜,又端上刚熬好的药汁,给岳鹤庭送去。刚进屋,就见岳鹤庭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桌边。
“你怎么就起来了?快躺回去休息!”乔鹭责怪的看他一眼,将手里托盘放下,便要去扶他。
但岳鹤庭却已抬手,示意她不必。
他的眼神从始至终便留在那茯苓霜上。
雪白的茯苓霜,摆着五颗红艳艳的枸杞,那摆放的形状,与梦境中无二。
岳鹤庭不死心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口吃下,就连味道,也是一模一样。细腻的茯苓霜甜在嘴里,可他吃着,却味同嚼蜡,越来越苦涩。
“怎么?不好吃吗?”
乔鹭觉得岳鹤庭醒了之后就怪怪的,她把这些都归咎于他大病初愈。
见岳鹤庭吃的越来越慢,乔鹭就着他用过的勺子尝了尝,咂咂嘴道:“味道没问题啊,很好吃的。”
“小乔。”
“啊?”
乔鹭看着他,不解。
岳鹤庭也抬起眼,凝视着她的双眸,淡淡道:“你一直住在边城?”
乔鹭笑了一下:“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我是土生土长的边城人,在被拐去突厥之前,都没有离开过桂花巷。你不信,找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呀。”
她可是按这具身体主人的身份说的,就算查,也绝对能够吻合。
然而岳鹤庭还是面无表情。
他伸出两指,用指背将面前的茯苓霜轻轻推开,语气冷冷的不带有一丝温度:“那你应该知道,边城自凉州起,方圆千里不产茯苓,更无人懂这茯苓霜的制作方式。”他微微侧头,眸中再无以往的痴迷眷恋,而是一片霜雪之色。
一霎间,她全身绷紧,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但是乔鹭脑子转的飞快,她立刻争辩道:“我当然不懂,但方才问了客栈的厨子,经过指点我才做好的!”说着,她硬生生挤出泪花,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再怎么谎话连篇,岳鹤庭还是不忍她哭泣。
于是抬手将她揽入怀里,让她坐在他膝上,紧紧抱着,仿佛这样才能给他一丝丝安全感。
岳鹤庭目无焦距,说:“是我误会你了。”
乔鹭松了口气,反手楼主他脖子,柔情缱绻:“没关系,我都不在意的。”她朝他眨眼,那神态,与前世无数次即将要欺骗他的样子相同。
那神情,刺痛了岳鹤庭的心。
他抬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朝那樱唇狠狠吻去。
岳鹤庭对待她从来都是温柔的,可这一次不同。他的吻狂乱不迭,在她唇上肆虐辗转,啃咬榨取,他爱她,可也恨她一次次的欺骗,恨她的满口谎言虚以委蛇!仿佛是在报复,他用牙齿咬她的唇瓣,舌头在她檀口中研磨,与她的小舌交缠追逐,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要吃进肚子里。只有这样,她才能永远不离开他……
乔鹭被吻的双颊绯红,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舌尖被猛然咬破,乔鹭终于受不住疼痛和窒息的感觉,发力将他推开。
“你太粗鲁了——”
乔鹭吞咽下铁锈味的血渍,满脸通红,羞愤的眼里一片水光潋滟。
她转身要走,岳鹤庭却蛮横的将她箍在怀里,五指插进她的秀发里,粗重的喘息道:“伺候我。”
乔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反问:“什、什么?”
岳鹤庭高挺的鼻梁,凑近她雪白脖颈,说不出的邪肆神情。
他缓缓言道:“我现在想要你。”
仿佛这低沉的磁性嗓音自带魔力,乔鹭忍不住酥了半边身子。
她结结巴巴的道:“你伤还没好,不要命了……”话没说完,就被岳鹤庭抱起,紧紧压在了床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将军与俘虏(13)
这一次的欢爱与以往有些不同。
岳鹤庭时而粗鲁,时而温柔,甚至还有几秒走神。乔鹭虽然奇怪,可她在床上也没有闲工夫去细想。
云雨过后,乔鹭如往常一样枕在他怀中撒娇,纤细的食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圈。
她觉得苏醒过来的岳鹤庭有些怪怪的,这让她很惶恐。乔鹭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完成任务了,不然再和这一世的岳鹤庭相处,她觉得她的脑细胞会大量死亡。
于是乔鹭展颜,笑的柔情似水。
“鹤庭,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十分幸福。”
岳鹤庭藏在被子里的手,握紧,努力不让面色变的太难看。这开场白,十世的乔鹭,不知说了多少次,以至于,他现在听到“幸福”二字就忍不住杀气四溢。
但乔鹭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留意他的表情。
她想到这是最后一世了,心中难免惆怅:“你我相识相知,真的缘分注定。能够认识你,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乔鹭对岳鹤庭说过很多谎话,唯独这句,掏心掏肺的诚恳。
他真的是她遇见过最好的男人,可到底相处的世界不同,只能有缘无分。想到这一世任务完成,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各奔东西,心中竟十分难受煎熬。
乔鹭咽了咽口水,不想深究自己为何难受,她只想快些摆脱这冗长的幻境。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最温柔的样子,抬起头,朱唇轻启:“鹤庭,你……”
“你幸福吗?”
“啊?”
岳鹤庭轻笑一下,似是嘲讽,似是悲苦。他转动眼珠,视线与乔鹭相接:“你难道不是想问我幸不幸福?”
乔鹭一怔,台词被抢,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故此她头脑中一片空白,词穷墨尽,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不说话,那便让我来说。”
岳鹤庭起身,缓缓穿衣,声音却沙哑而悲凉:“从头到尾,你说的到底哪句是真心话?你遇见我,是你的劫数还是你的挑战?或者我只是你无趣生活的玩弄对象?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我在奈何桥上徘徊苦等百年,如今看来就是一场只感动了我自己的笑话!你对我好,对我千依百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问出那句‘鹤庭,你幸福吗’?”
最后一句,让乔鹭如遭电击,愣愣地戳在那儿,忘记思考。
岳鹤庭穿戴整齐,两手撑在她身体左右,居高临下,轻声说:“你问了我无数次同样的话,那我也想问问,小乔,你不停的欺骗我,到底幸福吗?”
乔鹭呼吸一止,仿佛被人扯开了面具,暴露了最真实的自己,她不敢与他对视,惊惶的错开目光。
她这幅躲避的态度,让岳鹤庭伤心失望透顶。
哪怕她仍然骗他,抱着他说甜言蜜语,也比她现在这幅默认的样子强得多!
岳鹤庭苦笑一下,低着头,用喑哑的声色,在乔鹭耳边缓缓言道:“你说,我是该叫你小乔还是九公主?浮光真人?乔三娘?或是哑巴闺秀?崆峒厨娘?抑或是神医?狐妖?还是……”
“不要再说了!”
乔鹭猛然抬头,杏眼里聚满泪光,但她依旧咬紧牙关,一字字道:“因为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你说了这么多,我一句也听不懂!”
岳鹤庭目不转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脸,然而她始终倔强的抬头,死不松口。
他视线下移,看着乔鹭光滑白皙的小腿。
岳鹤庭伸出修长匀称的手指,抚摸上去,眼神痴迷,自言自语的呢喃:“我要是将这双腿生生斩断,你是不是就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
乔鹭浑身一震,被他手指抚摸过的地方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她忍不住颤抖,因为她知道,他爱她入骨,因爱生恨,偏执到一种境界,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她忍不住瑟缩。
岳鹤庭回过神,看了一眼缩在床角可怜兮兮的她,依然忍不住疼惜。
真的伤害她吗?不,他舍不得。
岳鹤庭无奈的深吸一口气,闭闭眼睛,平复心情。
再睁眼,他到底是一句话没说,拂袖转身,摔门离去。
乔鹭看着紧闭的房门,回想刚才岳鹤庭的动作和语气,抱着棉被,瑟瑟发抖。
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他知道她是九公主,是浮光真人,是乔三娘……他也知道自己讨好他,顺从他,都是因为要问他是否幸福。
这完全打乱了乔鹭的所有计划。
最后一世了,她不能功亏一篑啊!
可是她现在束手无策,没有任何办法,她太了解岳鹤庭了,这个男人拥有磐石一样坚定的心性,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智慧,他从来都沉着冷静,处事不惊,只有在对她的时候,才会露出少有的激烈情绪。
她是他的软肋。
乔鹭不能在他面前耍手段,既然一切都已经捅破,那所能倚仗的,只有他对她那一往情深的爱。
只是到底该怎么办,原谅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八月末,大破突厥的三军将士班师回朝,凯旋而归。
长安城楼上百姓欢呼,沿途呼贺,都来一睹骠骑大将军的威武风采。
岳鹤庭挺身坐在高头大马上,目不斜视。偶尔看到路边的女子因他样貌羞红了脸,他都会立马想到乔鹭。一时间,本来无波澜的心又低落到谷底,再无半点打了胜仗的喜悦之情。
皇帝在宫中设宴,为三军将士接风洗尘。
薛城威怕乔鹭一个人没地方去,便让她冒充军医的弟子,浑水摸鱼的被带了进去。
乔鹭自从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见到岳鹤庭。他似乎故意躲避着她,不想与她过多接触。
薛城威见她神色不好,看岳鹤庭这些日子也没有见她,便猜到二人也许闹了矛盾。两人一路走来,薛城威也不好详细询问,只得当和事老:“乔姑娘,我们将军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对敌虽然凶狠,对自家人却护犊子的很。只要你去哄哄他,我保证,将军立刻就会与你和好的。”
乔鹭扯了扯嘴角,朝薛城威道:“谢谢你一片好意,可是……我跟他估计没法和好了。”
薛城威是个大老粗,他不知道怎么说,只得语重心长的讲解:“你别这样,我跟了将军这么多年,他一直独身,身边的女人就你一个,对你的情意都是有目共睹。以你的身份,跟着将军不会吃亏的。你也不要死心眼,和将军吵架,受罪的可还不是你吗?”
乔鹭低头不答,没有想继续交谈的意思。
薛城威也没办法,只得叹叹气。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将军与俘虏(14)
由着宫人指引,乔鹭随薛城威等将士,穿过红墙琉瓦,金漆朱门,抵达太和殿。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年轻颇轻的君主。底下,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云顶檀木的房梁上悬挂着明珠,映衬的宫殿里灯火通明。
一干将士参拜后,皇帝按左文右武赐座,岳鹤庭却被优待的坐在龙椅右下角,与公爵同席。
当众人暗自惊讶之时,年轻的帝王笑眯眯道:“岳将军连胜两番邦,东叛月氏,西挫突厥,功勋赫赫。但将军官居一品骠骑,朕也无法再升品级,便赏封地同州,封平阳侯,赐侯府一座。”
岳鹤庭封侯进爵也宠辱不惊,起身朝帝王一拜:“谢皇上!”
左右同僚纷纷向岳鹤庭道喜,薛城威也惊喜的拉了拉身边乔鹭的袖子:“将军封侯了!乔姑娘,你好日子要来啦。”
乔鹭偷偷看了眼上首坐如苍松的男子,抿唇不言。
随即皇上又一一赏赐岳鹤庭麾下猛将,众人皆喜,宴席间觥筹交错,琥珀酒,翡翠盘,珍馐佳肴和着美女舞姿,丝竹声声,好一派四海升平。
岳鹤庭坐在上首,一杯接一杯的烈酒仰头饮下。借着仰头的一瞬,目光才敢肆无忌惮的穿过舞姬,落在最末端的乔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