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的意思,如果他对这份文件内容不认可,要起诉打官司,到最后可能这三股也没了。
而在这本该阖家团圆,共享天伦的美好节日,手机里却传来冯婉萍最新的咒骂,她当然知晓他今天已正式拿到简烨伟名下的股份,还以为天降横财,这拖油瓶儿子独吞了一笔巨额遗产。
言辞粗鄙恶毒,放狠话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软的不吃,那就试试谁骨头硬。
简寻知晓她姿态反复无常无非都受陈耀辉挑拨,他们一个蠢一个坏,沆瀣一气,光脚不怕穿鞋,她哪一日真穷途末路,或许真会干出些同归于尽的蠢事。
可他也不可能拱手让出这可怜的施舍,他现在需要钱,特别特别需要。
简寻最终从阳台站起,手机屏幕关闭的那瞬,他瞧见司遥的笑脸。
他下意识顿足,又转眸看向远天,举起手机拍下一张照片,顺手发了过去。
彼时,司遥正在KTV听张承宜和吴迪鬼哭狼嚎,一首浮夸被他们俩唱得真的很浮夸。
她坐在一旁吃水果,周慕臣下楼拿奶茶外卖。
手机轻震,司遥漫不经心地垂眸一瞥,当即喜出望外。
她忙擦干净手指,点开简寻发来的照片,一张夜幕星空,不知为何,画面里繁星闪耀,就如同他说的,夜越深星星越耀眼。
司遥轻轻扬腮浅笑,连发了几个表情包。
【真的好清晰!高考之后一起去南禺玩好不好?】
简寻的姿态松弛下来,懒洋洋地倚在阳台,见了这条微信,仿似已瞧见了司遥兴致迭起的笑靥,勾了勾唇,转即轻叹了一声。
【这里没什么好玩。】
司遥没来得及回复,简寻又发来一句。
【你想来随时可以来。】
司遥心如灌蜜,耳畔的浮夸也变成了天籁。
-
年三十家宴。
司遥下午又收到了简寻发来的微信,一张远眺群山的风景,白雾茫茫,遮天掩日,莫名竟有仙境之姿。
她给足了情绪价值,一直说好看,也给他分享今夜安排,亲戚多,全家照例在外年夜饭,简寻让她多吃些,却没提起自己的行程。
临近傍晚,简寻那边忽然安静下来,司遥最后问他:“你今晚吃什么,拍给我看看!”
他没有及时回复。
司遥有些歪歪怏怏,跟着爸妈出门,在饭桌上挨个以茶代酒说祝福语,收获许多利是。
年夜饭的酒店就定在家附近,散席后也方便各自回家,司遥陪爸妈在客厅看春晚,一面捧着手机,有些心不在焉。
看完第一个小品,简寻回复消息。
【我没吃什么特别的,不拍了吧。】
司遥总算提起了兴致,她跟爸妈打了声招呼,悄咪咪回了房间关上门,扑在床上打字。
【我都给你分享了的~】
简寻嘴上拒绝着,却在随后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陈旧而老式的方形木桌,两个碟子和一副碗筷,略显寒酸的一荤一素,肉菜瞧着像是买的烧味加热,再是水煮青菜,这就是简寻的年夜饭。
司遥怔了怔,不自觉地眼瞳放大,有些懊恼为什么要把那桌海鲜大餐发给简寻。
她无意炫耀,怎么可能对他存着攀比的心思?
她撑坐起,局促而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又诧异地留心桌上仅有一副碗筷,更是疑云四起——他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家人,难道传闻是真的么?
所以,在这样美满团圆的日子,简寻孤零零一个人在南禺辞旧迎新。
他不跟旁人提起私事,更有意隐藏他的贫困。
司遥在这一刻产生了强烈的羞耻感。
她犹疑片刻,拨通了他的电话。
“简寻,对不起……”她声如蚊蚋,带着惶恐不安,“你不要误会我,我只是想跟你分享。”
她秀眉紧蹙,连呼吸声都重了些。
简寻语气平淡:“别想太多,我对吃本来也不挑。”他顿了顿,清冽的嗓音从听筒漫出,“你今天吃饱了没?我看了照片,基本都是你爱吃的菜。”
司遥脸颊泛起热意,轻笑:“吃饱啦……今年轮到我爸爸买单,所以是我点的菜。”
她的尾音还有些得意的俏皮,显然是真满足。
两人握着手机,忽而陷入沉默。
外头隐有电视里的欢声笑语传进门来,不时伴随爸妈说笑谈天的碎语。
她缓慢地眨眨眼,仰躺在床上,忽而软糯糯地问:“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简寻轻声哼笑,低沉的嗓音像浸泡在蔚蓝深海,有少年独有的清澈,余韵却已彰显了男性初始的魅力。
司遥心如鹿撞,咬着唇不说话。
“司遥,新年快乐。”
她的笑声从嗓间溢出,雀跃而满足。
“简寻,新年快乐。”
她轻声呢喃,透过无线波段抵达简寻的耳畔,浸润着蜜桃般的甜软。
“简寻,许个新年愿望好不好?”
“好。”
司遥从床上爬起身,默默走到床边。
天涯共此时,今夜无月,却有难得满天繁星。
她微微闭着眼,虔诚地将少女心事送托入青云。
简寻仰躺在冷硬的漆木沙发上,双腿交叠,凝望着远天星幕,眼如点漆。
他对黑夜无声倾诉,像与魔鬼达成不得以言明的交易。
第19章
新年伊始, 司遥跟爸妈拜年走亲戚。
她与简寻保持分享日常的习惯,他给她拍南禺的所见风景,有时是清晨的薄雾, 有时是午后暖阳, 夜里有星星,他总会记得拍给她看。
而她则说这顿饭吃得很饱,又或晚上的饭菜一般般下次再也不去这家店,今天好冷街上人好少,诸如此类。
最后总问:“简寻,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初四过后,补习班照旧进行,直到元宵正式开学。她一面盼着简寻回来市里, 一面也记挂他没去冬令营的事。
简寻没给她准确答复,当然, 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他们在这段未见面的时间里, 聊天愈加频繁。
周慕臣隐约察觉司遥不对劲, 可不好直接问, 旁敲侧击跟张承宜套话,更问不出个所以然, 只能当自己多心。
高三下学期,学生刚返校便迎来摸底考。
这回李天铭倒在班群提前两天发布通知,所有学生兵荒马乱开始收心复习。
两天的考试眨眼即过,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段,学生怨声载道,又在吐槽这次的校内自撰的试题难度颇高, 跟往日的模拟考截然不同。
简寻拿了杯子在队末等热水,最前边是吴迪和两名隔壁班的同学。
他们没留意左右, 自顾自攀谈起来。
“你们班那大神没去竞赛啊?”
吴迪说:“没去,寒假在周慕臣家上了两天课也没下文。”
“啊?这么牛逼,这次不会还考第一吧?”
吴迪耸耸肩,不置可否。
另一个人说:“他转学过来之后,周慕臣可被抢了不少风头,大少爷肯定不服气。”
不等吴迪回答,原先说话的人插嘴:“他有什么服不服气,人家躺在金矿上过日子,我听我爸说他打算出国呢,有什么好跟那转学生卷的。”
吴迪嗐了一声:“他出不出国还不是看人心思。”
“哎哟哟——”旁人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笑嘻嘻地挤兑,“等司遥啊?”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们别赖我。”
“我都看到他们过年家庭聚餐的合照了,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哈哈,一起出国刚刚好,在国外还能顺便把婚给结了。”
“哎,不过我之前看司遥跟你们班转学生走得很近,好几次碰见两人一起下晚修结伴走,他们……”
那人留下意味深长的尾音,嘿嘿一笑没说破。
吴迪:“帮扶小组嘛,你自己不也有个组员?”
他装好热水,跟两人打了声招呼,转身抽离八卦现场。
那两人仍在嘻嘻哈哈,把手里的水杯一字排开,逐一装满。
“那转学生看着还行,不过司遥这种女神级的人物,我们都轮不着,更别说他啦!”
“我还记得高一你跟她表白,被周慕臣单约警告,太丢脸了。”那人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揭短。
“滚!”
两人在嬉闹中接好水,拎着四五个杯子并肩离去。
队伍逐渐缩短,简寻脸色平静地朝前走,轮到他的间隙,热水正好告罄,接下来的队伍又要等待新一轮的烹煮。
温度表逐渐攀升,机器发出微微嗡鸣,简寻静如止水地盯着那串数字,直到红灯跳熄,他按下出水口,水注猛地蹿出,有一簇水珠溅到他虎口的位置,当即烫起了红点。
他深刻而专注地感受当下的灼痛,犹如当年简烨伟逼他握紧在炭火上烤得滚烫的金属筷子。
他要简寻牢牢记住那刻的感觉,记住忤逆他的下场。
水将扑出,身后的女生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同学,水要满了。”
他怔然回神,思绪急速回笼,握着水杯朝班里走。
他习惯性从后门进教室,因为身高原因,转学之后,他的座位从来没换过。
司遥和张承宜的位置换到了他正前方两排,中间隔了叶家豪和另一位女同学。周慕臣和吴迪换到了倒数第一排,跟他只隔了条过道,离司遥也不算远。
简寻刚进门便瞧见好几个人围在司遥身边,周慕臣大喇喇地倚在课桌旁,环抱手臂笑着跟同学说话。
有位女生大叹:“这演奏会的门票很难抢的,太牛了吧周慕臣!”
司遥有些懊恼:“你也太破费了,拜托,你这样我怎么送你生日礼物?”
可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她声音里透着明晃晃的喜悦。
周慕臣笑嘻嘻地俯视着她,“十八岁成人礼,肯定要隆重一些。”
简寻坐到位置上,瞧见两张被精美封包的卡票,之前他跟司遥等车时,见到过这场演奏会的宣传海报。
他曾跟司遥站在巨幅海报前闲聊,知晓演出一票难求,因是殿堂级的大师独奏,靠普通渠道根本抢不到,二手门票更加水涨船高。
当然,这区区两张票对于出生在罗马的周慕臣来说小事一桩。
而更可悲的是,直到现在简寻才意识到,其实他一直游离在司遥的世界之外。
如同他刚刚在饮水机前窥听的闲聊,他是配不上她的,司遥于他而言,甚至可以称作肖想。
那些日常的联系,彼此看似不断探索、好奇,总算踏出去几步那般,只是流于表面的虚伪假象。
他从没有带她踏足那些肮脏的角落,在他心底,她犹如圣女般高雅纯洁。
简寻心底挤出一丝自嘲的冷笑,其实,他也并不了解她。
他默默地搁了水杯,翻开手边的书。
新学期他仍旧独来独往,没有被安排同桌。自然,如果班里格格不入的只有他一个,又谈何资格要求原本就成双组队的同学拆分来成全他可悲的自尊呢?
上课铃响,一如他刚转入扬城二中那日,他只能望着司遥的背影,从第一眼就知晓他们的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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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扶小组行之有效,这学期仍然持续进行。
因座位的变换,司遥坐到简寻旁边后,隔一个过道就是周慕臣。
他这学期开始按时晚修。
两人有时会在课间说小话,周慕臣无疑很会逗人开心,司遥偶尔忍着笑,憋得肩膀轻颤,简寻眸色如墨,照例埋头列思路,改错题,拿笔轻轻敲司遥的课桌,让她心底生出一丝懊悔,实在是自制力不足。
摸底考成绩两天后发下来,司遥的理综稍有退步,这个寒假的课好像白上了似得。
简寻依旧蝉联年级第一,连之前稍显薄弱的英语都拿了年级前五的好成绩,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李天铭自然激动,按照这个表现,简寻裸分考去京大绝对不在话下。
司遥捧着成绩单,陷入良久沉思。
事实上,她到最后也没有帮他多少。
简寻寒假前那通电话,名义上是问她愿不愿意帮忙,可其实他们凑在一起,仍是简寻替她讲数学题为主。
经过这个假期,周慕臣好似已不再执着所谓的第一第二,成绩单扫了一眼,搁在旁边,继续跟吴迪聊球赛。
就如旁人所言,他有太多的退路可选,不必与他们卷生卷死。
司遥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时,正好瞧见简寻独自上楼。
她稍一琢磨,猜到他的去处,她心里憋着疑思,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天台门虚掩着,过去这样久,仍然没有人发觉锁芯早已损坏。
她轻轻推开门,便见简寻靠在天台边,双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消沉而寂寥。
他听见了门边的动静,没有回头,司遥慢慢朝他靠近。
她总觉着一个假期结束,简寻好像有些不对劲。
虽然他们在晚修照常坐一起,可闲下来的对话少了许多,又变成最初公事公办的高效,她问他说,做题答疑,微信也许久没再分享日常。
她隐隐觉着,简寻像在刻意逃避,那是一种好似要与她分清界限,将一切拨乱反正的陌生错觉。
“简寻,你好厉害,又是年级第一。”她不免有些没话找话。
“多谢你。”他语气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