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派来的管家们求爷爷告奶奶把钱送到裕大娘子跟前,却一文也送不出去,人家只是客气地摇头,表示农事实在说不清楚,恐怕辜负诸位,还是先记个名字排队吧,到时只要有货,裕家定然按顺序通知,绝不徇私。
裕家这方面的信誉大家还是相信的,毕竟从这一次小白菜欠收事件就能看出,收到货的人家并不都是买家里最大牌的,是实打实按照下定的顺序发货。
如此这般,许多人只能回家等消息,而那些没赶上小白菜,直到此时才听说小叶茼蒿一事的人家,也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要吃口冬菜好难呀。
孟时数着订单,这一次预订出去的约莫是预计产出的一半,应当不会再出现货不够的情况,当然她也不能放松警惕。
照例,她日日都要去那六十亩地里巡视一番,跟农户们聊一聊小叶茼蒿的种植问题,顺便听一听他们的反馈。
杨大嫂一家接收了黄家的六亩良田,一举成为所有参与农户中地最多的人家,也算是因祸得福。
为了更好的耕种,杨大嫂把她外出做工的相公也叫了回来,一家五口人精耕细作,把十亩半的田地照顾得非常好。
黄大娘按照约定在她家地里干活,不算勤快,但也能帮上一点忙,而黄二郎则完全不见了踪影。
孟时也几日没有见到他了,起先不在意,以为他在养伤,但小叶茼蒿收获前夕,她到镇上的果子店取从系统新换的种子时,直播观众们却在隔壁小巷子里看到了黄二郎,以及他已经去了曳州城的大哥――黄大郎。
经弹幕提醒,孟时也赶快调出了那边的画面。
黄二郎身上的伤还没好,站立的姿势有些别扭,他不住抖动着身体,企图温暖穿得过于单薄的自己。
黄大郎仿佛看不出弟弟在挨冻,冷淡道:“我只是运货途径,你有什么事就快点说。”
黄二郎歪着脖子将黄大郎上上下下一番打量,笑出一口黄牙:“你穿得挺暖和,不如给你兄弟一点钱,也买上一件?”
“钱是我自己赚的,和你无关。”黄大郎说罢要走。
黄二郎一把拉住他,开始哭求:“大哥,我前些日子才被衙门里的人狠狠打了一顿,现在又冷又饿,家里一顿饱饭都没有,你就给点钱,让我买个大馒头也好啊哥。”
黄大郎甩掉他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
他没回头,低低道:“你认真做事,家里有地,总有活路的。”
“种地哪有快活可寻?不过是当牛做马罢了,我才不要。”黄二郎不屑道。
黄大郎心里升起的一点温情又转瞬落到冰点,他冷淡道:“那你便自己去寻快活吧,须知快活也是要有代价的。”
说罢,他在地上留下了点东西,径自离开。
黄二郎哪管他说了什么,连滚带爬冲上去捡黄大郎放下之物,见是一小包银钱,瞬时开心得找不着北了,很快也消失在孟时的直播视野里。
“黄大郎还是心软诶,这种弟弟,不要管了啦!”直播间里的粉丝们很铁不成钢。
孟时心里却觉得异样,黄大郎最后那话,那眼神,实在不像心软的样子。
可他终究还是放了钱,大约还是放不下吧。
孟时心里谓叹一声,跟阮二蛋一起将新的种子装好,跳上牛车,往西家村而去。
第77章 瓜瓜瓜瓜瓜
地里的小叶茼蒿大多要成熟了, 这两日便得采摘,几个农户瞧了眼黄大娘,为了保险起见, 决定每家出一个人,轮流巡逻,尤其是夜间,确保田地里绝不再出那样的事。
孟时这边也派出了阮二蛋, 他身手好、脚程快,非常适合这项工作。
另外,有狗的人家也牵来了自家的大黄狗, 如果遇上要偷菜毁菜的, 直接放狗去咬,看谁还敢打坏主意。
几人的主意非常奏效, 小叶茼蒿成熟时, 还真有听说冬菜好处的人企图来菜地偷抢,最后被阮二蛋一脚踢折了小腿骨,还被狗追咬了十里地,别提有多凄惨。
这天, 终于到了采收的时候, 孟时又请来了潘启,他带了两名衙役进驻, 来给冬菜的采收镇场子。
潘启搓搓手, 这都快四九了,西家村这些人还真是有干劲,这么冷的天不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还日日泡在地里头耕种,要不是孟时盛情邀请, 又有裕氏在旁,他才不出工。
冬天还是窝在县衙里面最舒服,不,一年四季都是窝在县衙里头最舒服。
有潘启和衙役镇场子,小叶茼蒿的采收非常顺利,临走时村民都散了,孟时将两张交子塞进了潘启手里。
“天气冷,请潘吏喝口热茶的。”孟时自然道。
潘启诧异,很快将交子收进袖子里,捻开摸了摸,凭手感像是十贯钱的。
“上回的事,多谢潘吏了,这次也是。”孟时又道,“以后恐怕还要麻烦您。”
交子在手,寒风也不那么刺骨了,潘启直了直歪斜的身姿,拱手道:“举手之劳而已,孟娘子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当做的。”
“潘吏一心为民,村民们心里都是知道的,也是感激的。”孟时道。
这话听着可真舒心,潘启一时间忘乎所以,笑着道:“好说好说,往后还有事,尽管叫人来衙门找我。”
“真的啊?”孟时欣喜,“那先谢谢潘吏了。”
孟时又让蔡阿曼拿了三斗小叶茼蒿,潘启和两个衙役一人一斗,这回不仅是潘启,另外两个被叫来吹风的衙役也笑开了花。
这可是小叶茼蒿啊,近日里多少豪门大户在争相抢的东西。
要是躲在衙门里享清福的那几个家伙知道他们出工还能拿到这个,肯定连火也不烤了,抢着来给孟娘子镇场子。
得回去好生炫耀一番,看他们还躲不躲懒!
“再过五日樱桃萝卜也要丰收了,还得再麻烦三位。”孟时趁机说道。
这时三人哪里还有推脱的,都连忙道好,主动跟孟时约定好时间,这才带着钱和珍贵的小叶茼蒿心满意足地离开。
定下这件事,孟时也心情不错,跟顾迟秋往家走去。
*
杨嫂子家的小叶茼蒿是所有农户里最多的,称量完结好账,她家足足拿到了八贯有余,加上贴补的那一贯钱,足有九贯。
这么多钱,足够普通人家殷实地过上大半年了。
拿到钱起,杨嫂子就跟自家男人盘算起了大儿子的聘礼,后日就是上门提亲的日子,他们要快快把东西备齐才是。
临走前,杨嫂子却又注意到一旁佝偻的黄大娘。
短短几日,她似乎又老了一些。
按照约定,这一回收的菜钱都算杨家的,所以黄大娘只有一贯贴补的钱,而那一贯钱刚才也被突然出现的黄二郎抢走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没有钱的人家别说吃肉,连个吃饱穿暖的念头都是奢望。
到底做了许多年邻居,见到黄大娘这样,杨嫂子也于心不忍。
不过,她家大郎议亲的钱不能动,最后,她拿出了五百文塞给黄大娘,叮嘱道:“别让你家二郎知道。”
黄大娘张口想说什么,杨嫂子也不给她机会,这婆娘难听的话可太多了,她才不想给了钱还受气,当下带着家里人离开。
原地的黄大娘用手捂起尚有余温的铜板,麻木地看着杨嫂子一家离去的方向,她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
冬菜的抢夺战有些惨烈,樱桃萝卜的消息刚传出,立刻有人上门预订。
第二茬小白菜和小叶茼蒿也接连推出,裕氏冬菜的名头越发响亮,连凉州城那儿都有人家来定,只可惜路途太过遥远,考虑到保鲜,最终只能作罢。
时间一晃就到了过年。
顾家人少,庄氏、孟时、顾迟秋,还有两个小的,五人一起吃了顿鸡鸭鱼肉和蔬菜俱全的年夜饭。
孟时夫妻又给蔡阿蛮和阮二蛋包了红包,惹得两个小的兴奋得在雪地里打滚。
年初一,顾迟秋陪着孟时回娘家。
孟家人难得那么齐全。
互相拜了年,又给了小辈们红包,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孟三嫂跟孟时亲近,吃饭的时候坐在她左手边,五娘则坐在她右边,孟二嫂在她对面闷头吃饭,除了要做事,根本不抬头瞅一眼。
孟阿娘也不搭理这个大儿媳,只跟两个女儿还有孟三嫂说话。
男人的桌上也差不多,孟二郎仿佛是个隐形人,孟三郎独得孟老爹青眼,还有到哪里都格外打眼的顾迟秋。
“己亥年了。”吃完饭,孟三嫂拉孟时到一旁说话。
“怎么了?”孟时疑惑,孟三嫂提到这个年份的时候神情特别郑重。
孟三嫂一拍孟时的手臂,道:“你不会不知道吧?今年有秋闱啊,三年一次!”
孟时恍然。
是了,今年秋天是三年一度的解试,也就是考举人。若是考上,便可参加明年春天的在长安举办的会试。
她只记得原著顾迟秋参加的春闱是在癸卯年,以为还有四年多,却忘了即将到来的庚子年也有一场春闱,那今年可不就是有秋闱么?
“五月份是县试,我跟三郎说好了,若是能考上,就直接去曳州解试,父亲也同意。”孟三嫂道。
现在孟家的人都全力支持孟三郎读书,所以他说要考解试,绝没有不赞成的。
“你家顾郎什么打算?去考吗?”孟三嫂问。
顾迟秋已经是秀才了,三年前的秋闱因为顾举人逝世没能参加,这回自然不应该错过。
孟时瞧了眼跟孟三郎说话的顾迟秋,他从没提过这些。
“你们怕不是没有打算过吧?”孟三嫂看出了孟时的茫然,不赞同道,“夫妇一体,他若是不上心,你也该提点着,你家顾郎从小就有神童之名,不能虚耗了。”
孟三嫂这些时日颇有心得,此前更是因孟时一语惊醒梦中人,才让她有如今的盼头,这时她自觉应该督促一下孟时,让她重视起顾迟秋考秋闱的事情,于是不厌其烦地与她分析了起来。
孟家老老小小齐聚,很是热闹,隔壁的张伯却在自家门前踌躇着。
他手里捂着一个信封,信封被塞得鼓囊起来,里面足足有十张信纸,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字,可他看不懂。
送信的人说这是一封来自凉州城的信,寄信人正是他的二儿子张栋。
张伯的二儿子是个行商,生意做得颇有声色,但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家。今年他又没有回来,只让人捎了几大包年货,和这封厚厚的信件。
捧着信,张伯又叹了口气。
大儿子跟大儿媳去娘家了,女儿们嫁得都远,要过两日才有可能回来,其实就算他们在家也不顶事,他家除了出门在外的二儿子,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不认字的农户遍天下都是,也不稀奇,他从前也不觉得什么,可这大过年的,别家都热热闹闹,只有他捧着一份读不懂的家书,孤零零的。
早知如此,小时候就该去学堂认真学几年,不求考什么童生秀才,只求现在能看懂儿子千里之外送来的信。
张伯又叹了口气,脚步却诚实地停在了孟家门外。
孟家用女儿婚事换钱读书的事情一直让他瞧不起,可现在的孟家却对他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孟家的男人都认字!
孟老爹是个刻薄的老东西,要是给他知道自己读不懂儿子的家书,定然要狠狠嘲笑他一番。
孟二郎他不指望,但孟三郎是个好孩子,他肯定愿意给自己读家书。
张伯犹豫再三,透过门缝张望几许,盼着能瞧见孟三郎,可一直没有机会。
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
一个脸生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内。
那人尚未束冠,头发用一根发带随意系了上半,剩下的披在肩头。
他一身雪白,考究的丝质暗纹于光线下熠熠生辉,即使身处农家小院,也有一身说不出的清贵之气。
这样的人,仿佛生来就是在云端的。
张伯愣了一瞬,立刻想起这个好看到近乎妖孽的男人是孟家四娘的夫婿,听说是秀才。
秀才的话,肯定能读懂儿子的长信吧?
张伯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怎么能让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给他读信呢?
人家跟他又没有交情,肯定不会搭理他这种又土又老的老帮瓜。
张伯哆哆嗦嗦地将信又收回怀里,打算离开,开门的人却略弯了腰背,与他平视,温声道:“老人家,可是有事需要帮忙?”
第78章 瓜瓜瓜瓜瓜瓜
“没, 没事。”要强了一辈子的张伯连忙摇头,转身就走。
“张伯?”孟时叫住了他,“有什么事吗?”
她被孟三嫂念叨许久, 想出头透口气,却发现顾迟秋在门口,过来一瞧,正打算离开的老人不就是隔壁的张伯?
张伯手上一慌, 信没有塞好,掉到了地上。
他蹲下要捡,却被顾迟秋抢了先。
青年修长的手将风尘仆仆的信件捡起, 递回给他:“老人家, 这是您儿子的家书吧,从凉州城寄来不容易, 您收好。”
不知怎的, 在小辈面前从来一脸严肃的张伯猛然湿了眼眶。
他颤抖着把信推了回去,小心翼翼道:“你是孟家的四姑爷?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读一读这封信?我儿子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一趟家,好不容易寄回一封家书, 我没用, 竟然看不懂。”
老人泪眼婆娑,孟时和顾迟秋连忙把人扶进了堂屋。
孟家其他人都认识张伯, 全围了过来, 孟老爹打趣两句,张伯不甘示弱怼了回去,倒是收回了眼泪。
顾迟秋揭开信封, 将信取了出来。
足足十张信纸,全都写满了字, 最后一张的末尾字写得很小很小,仿佛是纸不够了,话却来不及说完。
大略浏览一遍,顾迟秋读起了第一张信。
张栋说他今年多半时间在凉州城,偶尔也去长安或者关中其他地方,生意做得不错,通过票号给家里寄钱了,大约等信到的时候去本地钱庄问问,就能收到。
凉州城这里机会多,却也动荡得很。
河西走廊失陷后,这里便是国之边城,汉人与异族杂居,跟关内很是不同。
张栋主要做的是将关内的东西转卖给西域外商的生意,风险大、收益高。他在信里讲了几桩交易的趣事,他说得幽默好笑,却不难听出其中凶险,张伯听到那几处,又是想笑,又是生气。
原本今年正月他是要回来的,但听说开春后朝廷要派兵征西,所以他打算将冬天这波生意做完,等立春后再回。
后来,他又说了些其他的见闻,尤其提到西域商路上的香料,他让人捎了些回来,不过那最著名的胡椒却是没有搞到。
这东西价比黄金,不是他能买得起的,张栋好生感叹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