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宫门开了。
顾迟秋大步迎了上去,眼睛飞快捕捉到那出来的一行人中的孟时。
“这位就是顾举人吧,在下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循。”李循亲自送孟时出来,客气地对顾迟秋施礼道。
顾迟秋按下性子,拱手还礼:“劳烦李总管跑一趟,在下来接内子。”
李循早就听过顾迟秋的大名,加上皇帝对孟时格外看重,他有心多说几句,跟对方建立起友善的关系,可常年宫廷生涯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告诉他,现在多说一个字,未来的顾迟秋就多恨他一分。
李循飞快闭上了多余的嘴,却在看清顾迟秋相貌后,差点惊呼出声。
这张脸,这张脸竟然与皇后年轻时一模一样!
“多谢李总管相送,在下这就带内子走了,请留步。”顾迟秋仿佛没看见他脸上的震惊,拱手说完客套话,小心地揽住孟时的腰,飞快带上马车。
马车掉头,飞驰而去。
无视被甩在身后的李总管一行,顾迟秋抱着孟时,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还好么?”
“我很好,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都胖了。”孟时勾住他脖子,轻咬一口他的面颊,“但你瘦了,是不是一刻都没休息得往这里赶?脸上本来也没几两肉,再瘦的话手感都不好了。”
“抱歉。”顾迟秋手扶在她腰间,轻轻啄吻她的嘴唇,“看不到你我害怕。”
孟时都忘了两人是怎么走下马车的,蔡阿蛮和阮二蛋已经先到客栈开好了房,一下车她就被顾迟秋带进房间,然后拐上了床。
“等等,先等等。”孟时抵住顾迟秋的肩膀。
顾迟秋眼含秋水,又是疑惑又是深情还有点委屈地看着她,让孟时难以招架,她移开视线才没有立刻扑上去,而是小声道:“我怀孕了,你轻点。”
眼中的委屈瞬间消失,顾迟秋皱起眉:“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太医说的。”孟时道,“你不开心吗?”
“我……”顾迟秋话到嘴边,没继续说完,心里已经在问候皇帝。
当日孟时跟他被山体滑坡阻隔在两侧,他发了疯一样不顾余震,坚持要去找孟时,可当他终于翻过滑坡的山体时,那里却只有一个陌生的皇家暗卫在等他,而孟时已经被他们快马带入了长安。
当时,顾迟秋气得差点拧下带话人的脑袋。
现在听孟时说怀孕了,他都后悔当时没拧。
第117章 瓜瓜瓜瓜瓜瓜瓜
李循送走孟时, 回清凉殿却发现晏之昂不在,留守的小内侍告诉他,陛下去椒房殿了。
李循诧异, 不敢耽搁,立刻追了过去。
晏之昂心情不错,在大宫女断汐的指引下来到皇后寝宫,冷觅双坐在铜镜前, 也不行礼,边摘耳环边道:“更深露重,陛下没翻牌子吗?”
寝宫里很暖和, 冷觅双只穿着一套半透明的水红纱衣, 外罩同色绸袍,显然是准备睡觉。
“孟时在朕那里住了几日, 你没派人打探?”晏之昂挑眉, 他安置孟时的事情做得很低调,但皇后寝宫就在隔壁,知道也不奇怪。
冷觅双在拾光的帮助下拆掉发鬓上的钗I,闭上眼, 放松地让宫女替她按摩头皮:“私自探听天子寝宫是死罪, 陛下看臣妾像是想找死的样子么?”
晏之昂语塞,悻悻然抿了口断汐端上的茶水。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 冷觅双站起, 看向晏之昂:“陛下,臣妾要睡了。”
晏之昂喝茶的动作凝在手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冷觅双的意思很明确――臣妾要睡了,陛下能快点走吗?别打扰我睡觉。
要说他们结婚多年没有生出嫡子女也不奇怪, 同房的次数少得可怜,而冷觅双更是一改婚前跟他花好月圆时热情的样子,躺在床上恨不能装成死鱼,还美其名曰:发乎情,而止于礼乎。
那件事是晏之昂理亏,他不好意思发作,但他是皇帝,有得是选择,即使味同嚼蜡,那些人好歹是笑吟吟的、小心翼翼哄他高兴的不是么?
于是,他渐渐不来椒房殿了,以至如今宫里宫外所有人都知道帝后不和。
眼前的女人已将近不惑,瞧着却比那些二十几岁的还要美艳几分,尤其她如今困倦着,漂亮锋利的双眼微眯,那些如利刃一般属于冷家嫡女的威势都消失无踪。
绸袍很薄,她身体的线条若隐若现,晏之昂喉结滚动。
冷觅双打了个呵欠,又用眼神催促了一遍呆立的男人,可对方的七窍玲珑心仿佛都被堵住了,对她的暗示毫无反应。
这是晚上没地方睡觉了?
冷觅双猜测。
后宫是她管的,有多少人能侍寝她一清二楚,近几日来癸水的嫔妃确实不少,大约是真找不到可心的地方睡觉了。
她瞄了眼自己的床,侍女已经用她最爱的熏香替她熏暖了床铺,上头若是沾染到其他味道,她会失眠。
“陛下若不想去别处,就在椒房殿睡吧。”冷觅双秀眉微拧。
晏之昂恰好回神,听见了她这话,颇感意外,刚要点头,却听冷觅双又道:“去把西配殿的床铺收拾出来,再生上火龙,伺候陛下去那就寝。”
李循刚刚赶到椒房殿门口,就见晏之昂气冲冲从里面出来,大喊道:“去贵妃那!”
李循吓了一跳,心说皇后可太会惹陛下生气了,忙不迭跟上晏之昂的脚步。
椒房殿内,一屋子宫女的表情都有些尴尬,地位低的全都埋下了头,跪在地上以最轻巧迅捷的姿态收拾刚刚被皇帝摔碎的古董。
冷觅双站在原地,对于皇帝的暴怒而走丝毫没有惧色,半晌才嫌弃道:“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暴躁。”
断汐和拾光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敢指出:陛下一贯冷静自持,上朝理政从不轻易动怒,唯有在您这里跟只炸毛的猫一样,您咋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冷觅双自然不会想自己的问题,她让人把被暴躁踹开的门关紧,保证室内温暖如春,而后在侍女们的陪同下坐回床边,一边往身上涂抹养护皮肤的香膏,一边问:“孟娘子这几日都在清凉殿?”
“是,住了约有五日,刚才顾举人到了宫门口,来把孟娘子接走了。”断汐道,清凉殿的事情他们一直有留意,只是皇后特别不喜欢听,所以没人敢去打这个小报告触她霉头。
“顾举人?”冷觅双淡淡道。
断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噤声,想寻点什么补救。
冷觅双却又喃喃:“是了,那家姓顾。”
她涂抹香膏的手机械地重复打转,漂亮的眼睛不知望向何处,仿佛看见了某些已经尘封的久远回忆。
“断汐。”冷觅双安静许久才又开口。
“婢子在。”
“你们查到他后来的母亲姓庄,是不是?”
“是。”
“还有查到什么吗?那位庄氏对他……好吗?”冷觅双问。
断汐回忆着他们查到的情报,事实不容曲解,她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很好,视如己出。”
冷觅双觉得自己应该是松了口气才对,这些年她都不敢问,不敢想,即使梦里她无数次想要找回自己的孩子,可冷冰冰的现实始终在提醒她――孩子不在了。
那时她年轻气盛,不愿被礼教束缚,更不肯盲婚哑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门阀子弟,所以在认识微服的晏之昂后,很快被他吸引,与他做了真正的夫妻。
晏之昂说自己的原配已经逝世多年,将来定会娶她进门。
冷觅双不是无知孩童,她从来没把这话当真,并非不相信晏之昂,而是她自己清楚,这段情不过是年少叛逆的欢歌,最终她还是得走上家族安排的道路,做一个合格的联姻工具。
这也是为何家里明明知道她做了什么,却没有大力阻止的原因。
可是晏之昂的突然消失是她始料未及的,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怀孕了。想她母亲结婚三载才有孩子,她们家的女人都不易孕,不想到她身上,竟是没几次就有了,也不知是什么福气。
她不敢让母亲知道,铤而走险诱惑了本就对她有情的沈伯行,让他以为孩子是他的。
不过最终这件事情没有瞒过双方家长,本着大家都有错的原则,齐国公家和他们冷家合力,将事情掩盖过去,而孩子在出生后不久就被送走,她甚至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月子里她哭了很久,可也不知道该怨谁,到底是自己轻佻,才犯下如此大错。
两年后,冷氏力保九皇子登基,而她作为新帝与冷氏友好的符号,被一纸诏书立为皇后。
她安静等待联姻,却在新婚之夜发现,掀开盖头的竟然是曾与她抵死缠绵,后来又突然消失的那个男人,这时她才知道他的本名――晏之昂。
*
顾迟秋的怨念都快刻在脸上了,孟时好笑地揉揉他眉心,哄道:“我们现在不是见到了吗?以后还会多个小宝宝,开心点,你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吗?”
顾迟秋把孟时整个抱坐进怀里,用被子裹住她:“抱歉,如果我知道你已经怀孕,这趟定然不叫你一起折腾。”
“说什么呢,你可别想什么因为怀孕了就不让我出门走动的馊主意。而且别说你了,我也没发现,本来还以为是老天开眼,让我少来几次大姨妈,高兴高兴呢。”孟时嘟囔道。
顾迟秋轻轻啃了口孟时的嘴:“你胎还没坐稳,实在要出去也让阿蛮和小阮跟着,改天叫个人牙子来,得给你买两个侍女才行。”
“真的要吗?贴身的事情我自己能做。”孟时扁扁嘴,她虽然爱指使人,但不喜欢身边时刻跟着人。
“找个勤快少话的,我陪你一个个挑。”顾迟秋道,找贴身婢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般用得起的人家都是从小培养,要想半路找,非得耗费些心力不可。
“好吧。”见顾迟秋坚持,孟时也只好答应。
第二日,顾迟秋陪孟时睡到日上三杆才起,两人商量着该去哪儿吃顿好的,外头蔡阿蛮就敲门说,有人来找。
孟时饿了,顾迟秋不耐烦见人,但蔡阿蛮说来人姓冷。
孟时吓了一跳,顾迟秋也脸色不大好,拧眉思索片刻才吩咐道:“请人进来,叫小阮去打包一桌吃食,照你师母的口味挑,但要清淡。”
“清淡的话就不是师母的口味了啊。”蔡阿蛮嘟囔,但他不敢违抗顾迟秋,连忙去办了。
不一会儿,姓冷的访客便走了上来。
来的是断汐,客栈人多,她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只是委婉道:“妾的主子姓冷,吩咐婢子带这两名丫鬟给顾郎君。这两人是从主子名下庄子里挑选培养的,顾夫人怀有身孕,身边没有侍女难免不便,请两位先用着,若往后不需要了打发她们回来便是。”
断汐说完,两个跟孟时年纪相仿的婢女走了上来,她们都是同样的打扮,动作干练,见了新主人也丝毫不怯场,熟稔地行礼问安。
说话的时候,断汐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顾迟秋,传言顾迟秋跟皇后年轻时有十分相似,但在她这个冷觅双的陪嫁眼里,却只有八分。
那眉眼和骨相确实一模一样,可他的气质和神情却更似晏之昂。
顾迟秋本来不想收,可是想到孟时需要,又犹豫了。
就在这时,断汐干脆地福身道别,精准地在他犹豫之时将两个婢女留下,自己走了。
第118章 瓜瓜瓜瓜瓜瓜
“罢了, 收下吧。”顾迟秋道。
两名侍女训练有素,已经恭敬地向孟时和顾迟秋行礼问安,又报上了名号和出身等。两人都是冷觅双名下的庄户出身, 年岁略大点的叫雪凝,小一点的叫素柳。
既然决定收下,顾迟秋便让蔡阿蛮又去开了间房给两人住,并吩咐了一些照顾孟时的关节。
刚忙完这些, 晏之昂那里又派了人来,却是李循身边的小内侍。他见过孟时,进来便恭敬地称了声孟娘子, 而后说明来意, 邀请顾迟秋去一处院子走一趟。
小内侍说得隐晦,但孟时和顾迟秋都听出来了, 这是晏之昂想见顾迟秋。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默契,冷皇后的人刚走,晏之昂的人就到了,要不是孟时在宫里待过几日, 知道帝后不和, 还以为这对夫妻是商量好的。
皇帝的邀请不便拒绝,顾迟秋带着蔡阿蛮前去赴了约。
马车停在郊外一处名为“栖芳园”的院子外, 小内侍熟门熟路地带着顾迟秋往里走, 顾迟秋默默跟随,看起来谨慎小心,可他心里却是颇多感慨。
上一世他曾短暂地独掌朝政, 最爱来的地方也是这皇帝直属的栖芳园,这里的每一条小径只怕他比带路的内侍还要熟悉。
顾迟秋敛下眼睑, 谨慎地收敛起情绪。
小内侍将他带到一处水榭,靠水的净室只用几道竹帘与水相隔,小内侍将他带了进去,恭敬地请顾迟秋稍做等待,就退下了。
顾迟秋没有四处打量,他脱了鞋走上席居,席面温热,想是地下烧着地龙。
席居正中有一棋盘,上头黑白子厮杀未落,他只扫了一眼,便认出这是他曾在顾家小院与吴王对弈的棋局。
顾迟秋面无表情地在棋局前坐下。
跃过两道竹帘和博物架,李循屏气凝神,低头侍立在一旁。
中间视野正好的地方,晏之昂坐于椅中,神色淡漠地抿了口热茶。
这里是特别设计过的,晏之昂所坐的地方能看清净室中顾迟秋的举动,可顾迟秋却看不到晏之昂。
李循不知道顾迟秋的身份,也无从猜测,他只知圣上的暗卫们突然带回孟娘子,圣上将她安顿在偏殿却并未宠幸,而是令其执臣妇之礼。
当时李循猜测,孟娘子大约是某大儒的继室,圣上想施恩与她夫婿才会如此,可后来他发现顾迟秋还很年轻,且只有个举人的功名。这在西家村也许很厉害,但在状元遍地的长安,实在没人在意。
那天见到顾迟秋的时候,李循又明白了。
顾迟秋和冷皇后长得一模一样,都说外甥肖舅,那侄儿像姑姑也很正常,李循猜测他应是冷皇后兄弟的儿子,但是一个外侄儿哪里值得陛下这样费尽心思?
听说今天早上皇后还让人送了两个婢女过去。
李循被彻底绕糊涂了。
晏之昂一直坐着喝茶,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饶是李循也看不出圣上盯着顾举人看这半天,究竟是喜是恶。而那方的顾迟秋更是不动声色,他闭目跪坐于棋局前,腰背挺直,竟是动也不动。
两人仿佛无声地隔空对峙,用竹帘、屏风与博物架格挡的巨大空间内,针落可闻,唯有室外水声潺潺,敲打着木栏。
不知过了多久,顾迟秋忽然睁开眼,他扫了眼左右,起身拿来装黑白棋子的瓦罐,重又坐下后,竟是自弈起来。
李循心神一紧,下意识观察晏之昂的神色。
那局棋可不是普通的棋,那是晏之昂亲手摆上的,每一个子都是他亲手落下,言说要跟顾迟秋对弈此局,可圣上还没出现,顾迟秋竟然就自己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