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书想了一阵儿,又觉得这个问题委实没什么意义――大不了拉住了人,有了身体接触之后,让26做个DNA检测……这总认不错的。
……
乔书在车厢里盯着外头想事情,这可苦了坐在车板上的李重六了。
李重六知道自己对视线向来敏感,但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那“视线”包含的范围仅仅是“恶意”、“杀意”之类对他有威胁的视线。
但……如今落在他背后的那道视线,存在感强到――让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她在看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底生出一种隐秘的欢喜……本就挺直的腰背又往上抻了几分,使劲儿抿了抿唇,压住了不自觉上翘的唇角。
春儿转头看了李重六一眼:李大哥好像很高兴?
……
都是在扬州城内,不多时,吴府的匾额就出现在眼前。
――这路也太短了……
李重六眼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些许失望,他有些磨蹭地下了车,将马卸下,由着吴府里出来的小厮将马车拉进了内门。
他的视线从车厢上转下,落到那几个小厮身上,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棕灰的衣裳,垂下的左手重重地攥了攥拳,复又松开,在掌心留下了几个弯月状的血痕。
身旁传来不耐的催促声,李重六恍然清醒,觉得自己方才的情绪着实是没道理极了……且不说身份上的区别,那位夫人可是早已嫁人。
――他方才那些气闷,简直是无从说起。
只是感情这种事情,却从来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了的。
虽然个中道理他都明白得紧,但是胸口的那股郁气却依旧牢牢地卡住、无论如何也无法散开。
……
乔书对吴府大门外的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由着人引着,进了吴府之中。
虽然地点不同、主家不同,但这种赏花宴,总归是区别不大,赏赏花、看看戏,若是宴中有长于诗词的女孩子,即兴吟诵几首也是有的。
这算是这会儿女子间的基本社交,乔书对此谈不上多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就是了。
不过,她同宴上的诸位夫人小姐都不相识,口音也于她们迥异,这宴会的气氛就难免拘束了些。
宴会中途,乔书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去透了透气。
吴家的花园修得精致,葳蕤的树木高高撑起,幽深的小径蜿蜒其中,人在其中穿行,丝毫不必担心艳阳的侵扰……当然视线也被局限在这小径之中。
乔书正准备往回走,却隐隐地听到一阵草叶的O@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呵斥,“蠢货,你他娘的都带得是什么路!这是人走的?!”
“是小的顾虑不周!少爷饶命!饶命啊!啊!”旋即就是一阵掐着嗓子的鬼哭狼嚎,还有脚踹到身上的闷响。
乔书脚步顿了顿,正准备绕路避嫌,眼前突然滚出来一个人。
……真的是“滚”出来。
这小厮就地一个翻滚,半分犹豫都没,直接跪到了地下,冲着方才滚出来的位置磕头道:“少爷您消消气!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林间一青年大步出来,他肤色白皙、眉眼俊秀,相貌几乎都称得上一句妩丽了。不过,脸上的暴戾却让这相貌多了几分阴鸷。
青年黑着一张脸出来,抬脚就要往那小厮身上踹去,余光却瞥见一旁的乔书等人。
他不耐地抬头,冷斥道:“看……”
只说了一个字,剩下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心动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吴杞恍惚间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
乔书只看见那青年的表情从不耐变为呆滞、最后成了满脸通红的不知所措。
这表现……
乔书忍不住在脑中唤了一声,“26?”
【我不是!我没有!】猜到乔书的想法,26一叠声地否认,仿佛怕乔书不信,它急急忙忙的把自己的积分消费记录调了出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大串的数据,乔书被闪得忍不住闭上了眼,“……嗯,我知道了。你先把它收起来。”
她和26说话的这功夫,那青年也终于回过神来,往前凑了一步行礼道:“在下姓吴名杞表字子严。”说着,目光又落到乔书的脸上,露出一个带些羞涩笑来,“……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他这句“姑娘”说得再自然不过了,全然无视了乔书头上那妇人发式。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乔书微微后退了一步,冲他福了福,“吴公子。”
却没有回答那青年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后,含蓄地表示了自己想要过去的想法。
不过,这位吴大少爷从来都不会看人眼色,况且此刻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的心上人,更是智商陡降,一点都没有领会道乔书的意思。
看着乔书往后退,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乔书见状,不由皱起了眉,只不过,不待她做什么,吴杞的身后先传来一道女声,“阿杞?”
乔书眼见着眼前这青年僵硬着回头,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大姐。”
他这一侧身,就露出了身后那女子,两人相貌仿佛,都是好看得近乎妩丽,一眼就能看出两者之间的血缘关系。只是出声的这女子却生着一双剑眉,看过去倒是比青年还多了几分英气。
那女子也看见了吴杞身后的乔书,想到了自己弟弟的黑历史,她当即脸色一黑,狠狠地刮了一眼吴杞。
转头对上乔书时,又换上了一副笑脸,亲热道:“梁夫人,怎的出去这么久?姐妹们找不见你,可是特意差我来寻呢。”
乔书愣了一瞬,也笑着接话道:“是妹妹的过错,倒是烦扰姐姐了。”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说着,就揽住了乔书的手臂,将她重又往宴上带去。
两人走出了一段距离,吴家姐姐方止住了脸上的笑,冲乔书歉然道:“我家弟弟是家里都独子,素来被爹娘宠得过了,做事无法无天……若是有冒犯夫人的地方,还望夫人海涵。”
吴杞本就没做什么,乔书也不至于为了挡着路这点小事计较,当即笑摇摇头,示意吴家姐姐不必介意。
似乎是觉得抱歉,之后的宴会上这位吴家姐姐倒是尽力拉着乔书融入,也算是因祸得福。
第16章 头疼
乔书和吴家大姐走过之后,吴杞在身后痴痴地望着他们离开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那小厮瞧着吴杞这般模样,小心地凑过来谄笑道:“少爷,你若是看上了。不若等她出府……”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吴杞一扇子敲到了脑袋上。这下手力道够狠,那小厮疼得一阵吸气,有些不解地抬头去看吴杞,显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打。
吴杞抻着脖子看了半天,终于发觉自己看不见美人芳踪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冲着这小厮冷哼道:“‘她’也是你叫的?!叫‘夫人’。”
小厮愣了半晌,脸上的表情有些懵,他跟了他家少爷这么些年,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他一直以为他家少爷喜欢的是长得好看的黄花大闺女,竟不知道大少爷还好这口――
抢别人的媳妇,还让他叫“夫人”……
不过想想方才那美人的花容月貌,这小厮倒是突然生出几分理解来了。
吴杞方才那会儿,满心满眼的都是乔书的相貌身段,哪里注意得到对方的发式,就连他姐姐叫得那句“梁夫人”也被他选择性地忽视了。
之所以让身边的小厮口称“夫人”,是因为……
“我这就去找母亲,去府上提亲!”
身后的小厮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跟过去,反应了一阵儿,方才拔腿去追,“少爷!您还不知道……‘夫人’是哪家的夫人呢?”
……
乔书倒不知道自己招惹到了这么一个麻烦,谢过了吴家姐姐的热情招待之后,便同与宴的一众小姐夫人一一辞别,上了马车,便径直梁府老宅赶去。
这一日实在是耗极了心力,乔书精神上倒是不错,但虚弱的身体不断地向她报警,就这么依靠着车厢睡了过去。
没能再感受到那道视线,李重六心头抑制不住地生出些失落来,旋即又为自己的失落觉得好笑。
……
七日后。
乔书拈着手中的请帖,心头奇怪得紧,自她上次去吴府不过几日,她手中的这已经是吴家送来的第三份帖子了。
――这吴家也未免太过热情了罢?
她已经回绝了两次,这次再拒绝,是不是不大好?
去了多次,自然也要回请,这么一来二去,乔书倒是同扬州的夫人小姐们处得不错。
*
不过,春儿可不这么想。
到了月底发月钱的时候,春儿惯例往马厩这边走。
李重六遥遥地瞧见她那不急不缓的走路姿态,不由感慨:这家夫人还真会调.教人,这才多久啊,就连春儿这个野丫头都这么收敛了。
等近了些,他便瞧见春儿脸上的表情有点垮,这倒是奇了,以往过来存钱的时候,这丫头哪一次不是欢欢喜喜的?
李重六就手按了按她的脑袋,“怎么?钱丢了?”
“……没丢。”春儿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来。
李重六挑了挑眉,这丫头能记得把钱用布包起来就不错了。
……荷包?
注意到李重六的视线,春儿面上的神色总算稍微好了些,带着些得意道:“夫人赏的。”
李重六忍不住又细看了一眼,果然是做工精致、不像这小丫头做得出来的。见春儿要把里头的东西往外倒,李重六眼神闪了闪,状似随意道:“直接连荷包一块儿给我就得了,干什么还专门倒出来?”
又怕自己的目的太过明显,他顿了顿,又特地补充道,“倒出来还得再装回去,也忒麻烦。”
“这可不行。”春儿倒也没怀疑,但仍是一口回绝,“这可是夫人亲手做的,怎么能落到男人家手里?‘男女有别’,李大哥你先前不是这么教我的吗?”
李重六被她噎得一梗,只得讪讪地接过春儿递过来的铜板。
扫了几眼,确实是比以前多了不少,正打算再拨出几个来给春儿做零花,孰料那丫头先一步摇头拒绝道:“李大哥,你不用再给我了,我平日在夫人身边伺候着,吃的喝的都短不了……夫人看我年纪小,对我也是颇多照顾。这些钱李大哥你先帮我存着,等回去的时候,交给我爹娘就好。”
李重六没想到能从这小丫头嘴里听到这么一段话来,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隔了一阵儿,才感叹道:“长大了啊……”
余光瞥到那丫头手上的荷包,又忍不住一笑,也不知在笑小丫头的警惕、还是在小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他微微摇了摇头,好似这般就能把那些妄念甩到脑后一般。
……自然是徒劳的。
脸上的笑容也有了几分苦涩的味道,李重六从怀中摸出个钱袋子来,正待把春儿的月钱往里面放,倏地意识到触感不大不对。低头看了看,原来是错拿成了他自己的了。
“呀?!”李重六还未及将这钱袋子收起,就突然春儿的惊呼。
“又怎么了?”前脚还想着这孩子终于稳重了点,后脚她就这么一惊一乍的。
“没……没什么。”春儿一阵支吾,但视线却一直往李重六手上的钱袋上落。
她似乎在夫人那见过这个样式的荷包,在一堆莺黄桃粉里面,一个灰扑扑的几乎什么绣纹也没有的荷包格外扎眼。
倒也不是一点绣纹也没有,而是在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寻”字,听说是夫人相公的名讳,因为用的是同色的丝线,所以看不大分明。
见春儿的目光一直往钱袋上落,李重六下意识地就去挡,动作了之后,又觉得好笑:不就是一个钱袋子罢了,怎么就不想给人看了?
虽是觉得自己的行为莫名其妙,但李重六还是顺从心意,将钱袋收起来了,将春儿的月钱放好,又转头看了这孩子一眼,“发月钱了还不高兴?怎么了?”
李重六这么一问,春儿的表情一下子转为忿忿,方才钱袋的问题早就被她抛在了脑后,她气哼哼道:“还不是吴家的那个大少爷,总是过来纠缠我们家夫人!说什么提亲,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夫人那神仙般的人物,哪是他能配得上的!?”
李重六动作僵了片刻,胸口一阵怒气上涌,仿佛自己的珍宝被人觊觎一般。
但也就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旋即就被理智压了下去,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到。
“夫人她相公呢?”他们这些暂雇的杂役,其实对主家说不上太了解,只知道这府邸里住得是京城里来的大人物,至于为何单单只有女主人,这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
但不管怎么说,让这样好的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前往扬州,更别提她得身体这般虚弱……这样的相公真是不要也罢。
李重六心里酸溜溜地想着,那边春儿不忿道:“我要是梁将军,一定从坟里爬出来咬死他。”
听懂了这话的话外之音,李重六愣了一瞬,心中一时不知是悲是喜,但又觉得自己的情绪着实多余得紧。
无论她的夫君在世与否,她这般人物都是自己伸手都够不着的、天边的人……
那边春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连忙补救道:“李大哥,你可别在夫人跟前说啊!”
李重六一时没明白过来她这话的含义,疑问地看了她一眼。
春儿跺了跺脚,又四处瞧了瞧,才低声道:“就是梁将军过世的事……”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眼眶有点发红,带着些鼻音。
“桂枝姐姐说,夫人她一直都觉得梁将军还活着。”
“每年都……往北边去一趟。”
“从梁将军去的那一年起……”
“……她找了八年了。”
……
李重六意识恍恍惚惚,都不知是如何将春儿送走的。
脑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他头疼的要裂开一般。
当意识到周遭只剩自己一人的时候,他再也站立不稳,脚下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手指穿过发间,紧紧地按着自己的脑袋,用力之大,以至于骨节都泛了白色。
头实在是疼得紧了,他忍不住将自己的脑袋往一旁的石块上撞去,那狠厉的劲道,若是真的撞上,只怕性命不保。
只是将要触及石面那一刻,他突然缓了下来。
“活……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嘶吼,像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等……我……”李重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两个字,头脑混乱间,他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开了口。
马厩这边既偏又远,一向少有人来,李重六折腾出的动静不小,但到头来竟无一人发现这边的情形。
李重六按着脑袋在的地上翻腾了了许久,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只是手脚尚在不自然地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