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书心底一乐,赞道,【26真厉害!】
【也、也没有……就一般厉害……】
*
半个时辰后。
已经好长一段时日未在长乐宫露过面的魏越突然又来了。
听着一连串的“参见陛下”,乔书也连忙起身,出去迎人。
只是她膝盖一屈、尚未触地,便被人搀了起来。
“乔乔何时同朕这般生疏了?”魏越一面说着,一面扶着她向里走去。他脸上丝毫没有前段时日莫名的戾气,眉眼舒展,笑容灿烂到都有了几分傻气。
乔书本以为他过来是有何事情,但等到入了内殿之后,他便径自寻了地方坐了,也不说话、也不做事,只那么盯着乔书看,笑容温和到让乔书一阵毛骨悚然。
“不知陛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片刻之后,还是乔书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问道。
魏越笑道:“许久不见乔乔,朕心甚念,忍不住过来看看。”
乔书:……
魏越虽是有段时日未踏足长乐宫,但因为他设立的皇后临朝之制,两人日日都能相见。
这“许久不见”……真真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乔书看着他那颇为认真的表情,恍惚都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一瞬的怀疑。
*
一连数日,魏越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了乔书身边。乔书困惑之余,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但临近年关,有些祭祀等事还是要魏越亲自操持,他虽想一直呆在乔书身边,但到底时不时地会离开一阵子。
*
这日,魏越方才离去,26就期期艾艾地开口,【乔乔,这……这孩子……大概……生、生不下来。】
乔书一愣,下意识地将手覆在了小腹上,【怎么了?】
【我刚才检查了一下,胚胎发育有缺陷,可能是你先之喝药喝得太久了,身体还没恢复过来……】
乔书有些木愣地点了点头,在桌旁静坐了好一会儿,才稍冷静下来,低着声音问:【该怎么做?】
26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答道:【乔乔,你去药房吧,我教你煎药。】它顿了顿,又安慰乔书道,【乔乔你放心,我一定把对身体的伤害降到最小……你要是想要小孩子的话,以后会有的。】
乔书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干涩地道了句谢。
到了药房,将周遭的小宫女都支开,再命桐君守在门外。
乔书还是第一次煎药,但有26在脑中一步步地指导,也说不上手忙脚乱,只是动作有些生疏罢了。
最后,她坐在火炉旁,盯着那升腾者雾气的瓦罐,眼神有些失焦。
外头突然一阵嘈杂,乔书缓缓回神,想出去探个究竟。只是她刚站起身来,药房的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魏越沉着脸走了进来。
乔书一时有些愣,连请安都忘记了。她看见魏越几欲杀人的视线在屋内逡巡一遍,大步上前,一脚踹在了那还在加热的瓦罐上。
瓦罐霎时四分五裂、滚烫的药汁也在泼到了地面之上,溅起的液滴沾污了浅色的裙摆,乔书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护在小腹前。
魏越瞧见了她的动作,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像是扯出个笑来,但最后也没能成功。
“你果然知道……”魏越的语气复杂。
――知道什么?
乔书这话还没问出口,就见魏越转过身去,沉声吩咐道:“即日起,长乐宫由禁军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自己这是被关禁闭了?
乔书这个想法刚一浮现。魏越又转过身来,他眼中冷色未褪、但脸上的神色已转为柔和,这般不和谐的表情,几乎让人生出几分悚然来。
他俯下身去,小心地将乔书抱起,缓步踱出了药房,出门之际,轻轻地丢下了两个字――
“拆了。”
……说的是那座药房。
*
长乐宫的那位被关了禁闭,这不仅在后宫、便是在前朝都是个大消息。不过,对乔书本人而言,其实日子倒也不难过。
魏越几乎除了上朝都呆在了长乐宫中,似乎是怕她在宫里呆得无聊,他每每都会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过来。歌舞、百戏之类的东西,更是她只要一露出想看的意思,不过第二日,就能在长乐宫中单独给她演个一场。
乔书一开始确实有点担心自己这个皇后被废,但后来发现魏越确实没有这个意思,也就安安心心地在长乐宫里呆着了。
她对现状还算满意,除了……
“乔乔,忘了他罢。”
乔书:……又来了。
心里虽是一阵腹诽,但乔书面上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她就纳闷儿了,魏越也不知从哪里得的消息,认定了她在陇州有个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任凭乔书如何解释都不信。乔书最后也实在无法,都开始找26寻求帮助了。
【乔乔,你这会儿应该跟他保证,自个儿心里只有他……要声音嗲一点、表情软一点。】26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脑中投出了一个罗衫半解的妖娆美人动图:那美人眼神迷离地向前看着,红唇微启,声音还带着一丝哑意,但无端地更添了几分魅惑,“妾……心中只有――陛下。”
乔书眉毛一抽,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这难度系数、是她这个新手挑战得来的吗?
虽然满肚子的牢骚要发,但眼下她一时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就只按着26的说法,窝在魏越怀中,声音娇软道:“妾的心里只有陛下。”
魏越不是没有察觉到她先前过长的停顿、也听出了她语气中隐隐的僵硬勉强,但他神色依旧柔和了下来,轻轻抚了抚乔书的长发,轻声道:“好,朕信你。”
……
乔书几次都想跟魏越提起孩子的事情,只是她每每透出点要打胎的口风,魏越的表情便立时阴沉了下来,强硬地阻止了她再说下去。
有好几次,乔书都能隐隐地感觉到杀气:他是真的想过杀了她的。
乔书:……
但胚胎发育不良这事儿,总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虽然日日都有太医诊脉,但是终究也没能保住这孩子……
因26要给她修复身体,乔书昏睡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她醒来后,正对上一双满是血丝的眸子。
魏越脸色苍白,仪容显然久未打理,整个人都现出一种颓废之感来。
两人对视了一阵儿,魏越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单手覆上了乔书的面颊,哑声道:“朕放你……回陇州、可好……”
【任务失败,宿主将会在一个月后脱离任务世界,请做好准备。】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乔书本来有些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她眼中抑制不住地露出些不可置信来。
魏越说完这话,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他伸手盖住乔书的眼眸,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便片刻不停地转身大步而去,仿佛怕多留一刻自己便后悔了一般。
可他这会儿……已经后悔了……
……
情感部任务的脱离期有一个月,在此期间,任务者在任务世界的躯体会逐渐衰弱直至死亡。
乔书这会儿因为任务失败,心情悒郁,再者她的身体也确实因为脱离准备使不上力气,索性就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尸了。
不过……
“等你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朕便放你走……”魏越拉着乔书的手,在她耳边一遍一遍的重复。
有这么一道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乔书就连消极躺尸一阵儿也做不到。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魏越眼中骤然绽开的惊喜,愣了愣,“……陛下?”
魏越此时已转身示意身后的太医前来:一个个花白着胡子的老太医快步进来,切过脉之后又沉默地退了下去。
魏越脸上的喜色僵住了,眉宇间不觉透出些戾气来。
衣袖却被人轻轻拉住,魏越垂眸看去,只见乔书冲他摇了摇头,“陛下,生死自有定数……岂是人力所能扭转?”
何况她这是脱离世界,又不是真的生病。
魏越的目光被她引去,落在她的唇瓣上,往日娇嫩的颜色此时已经是一片惨白……魏越的手倏地收紧,握住的拳几乎有些颤抖。
“朕……偏要扭转……又待如何?”
乔书仍是摇头,脸上都显出些无奈来,她没有答话,殿内一时寂静了下来。
良久,魏越坐到了床畔,轻轻地将乔书扶起、揽入怀中。
“陛……魏郎……”只这一个称呼的转变,却让魏越浑身一僵,“你……缘何……不要我了……”
魏越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他以为……他以为……
心脏跳动地几乎超了负荷,惊喜一闪而现、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沉重的悲伤。
他什么都不想问了,不管是那沉入池底的金簪、还是她执意不愿生下的孩子……也实在没有问的必要了。
“朕没有不要你,没有不要你。”
第13章 守寡
威远候府是大周开国之时,太.祖下令敕造,如今已经屹立百余年,五步一景、十步一画,其庭院景致在京中都是有名的。
而园中葳蕤的草木间,一青年正快步往内走去,他发髻束得整整齐齐、衣衫上更是无一丝褶皱,走动间隐隐现出其上的青竹暗纹,是老威远侯的二儿子,梁靖豫。
不过,这青年的心情显然不大妙,两道剑眉紧紧蹙起,眼中更是冷意森森。
“豫儿。”梁靖豫正臭着脸往里走,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唤。
这声音熟悉得紧,他不自觉的缓下了表情,问好道:“嫂嫂安好。”
乔书远远得就看见梁靖豫脸色不好,这会儿近了去看,反倒是察觉不出什么端倪了,不过,她还是问了句,“方才是怎么了?”
梁靖豫嘴唇动了动,旋即便移开了目光,没有回答。
乔书忍不住笑,他这不说谎的性子啊……也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瞧着他已经缓和下来的神色,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弯了弯眼眸,笑道:“你啊……好歹跟你哥哥学学……”说假话脸色都不带变的。
听到乔书提起自己的兄长,梁靖豫的脸色不由有些复杂……他哥都去了八年了……
乔书随口感慨了这么一句,便又道:“你来得倒巧,我方才从母亲那出来,她正遣人找你呢。也不知是什么事,你去瞧瞧罢。”
梁靖豫轻轻地应了一句,便辞了乔书,往他母亲院中赶去,几乎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
梁母房中。
梁靖豫方一进门,就听他母亲劈头盖脸地问道:“怎么样?”
对自己母亲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梁靖豫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反问了一句,“什么?”
梁母一急,抬手就揪住小儿子的耳朵,想要呵斥,又仿佛顾及着什么,压下了嗓音,问道:“我听锦绣说,方才许侍郎来过了……”
离着她大儿子过世已经有八年了,梁母也渐渐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乔书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却丝毫不怨,仍是一心一意地操持着这偌大一个侯府。
梁母大小看着她长大,待她与其说是儿媳,倒不如说是女儿……看着她这般模样,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只盼着她能再找个知冷热的贴心人改嫁……也好过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一辈子。
这些年来,梁母也是为了这事儿操碎了心,京里大凡有些合适的青年才俊她都考虑过,这许侍郎许临自然也在其中。
自己母亲的意思,梁靖豫自然是明白的,当即脸色就不大好,但毕竟问话的是自己的亲娘,他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梁母也不知从这一个短促的“是”里头听出了什么,揪着小儿子的耳朵越发用力,“你是不是又把人赶走了?!你可想想你嫂子罢!她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容易吗!?你就不能盼着她点好……”
说着说着,梁母忍不住松了手,捂着脸抽泣了起来,“你们这老梁家……我这辈子都认了……可乔乔她还年轻……你忍心、忍心让她、就在这府里,干耗一辈子……”
老威远侯常年不在家,两个儿子字懂事起就跟着他爹往北疆跑,梁母知道一个人在家的苦。
当年她就不同意乔乔嫁进梁家来,她受的苦,可不愿意自己视作女儿的乔乔再受一遍。
――可谁承想那个不孝子竟直接请了圣旨?!
现在可倒好,他是眼睛一闭、早早地去了,留下乔乔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府里……
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子,梁母哭得愈发伤心了。
――威远、威远,他们男人是在外头逞了英雄……可曾想过家里的母亲、妻女?
梁靖豫沉默地由着母亲哀泣,隔了半晌犹豫地将手放到母亲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梁母哭声一噎,忽地抬手攥住了小儿子的手臂,哀声道:“豫儿……你别再走了!”
也不知梁母从何处来得力气,抓得梁靖豫手臂生疼,不过他表情却丝毫未变,放缓了声音安抚道:“……儿子不走。”
大儿子去后,梁母的精神一度崩溃,等稍好些之后,却死死地将小儿子留在身边,最开始的时候,只要梁靖豫离开梁母的视线超过半刻钟,她就会急得发疯……
现今虽是好了许多,但仍旧不许梁靖豫再随着父亲前往北疆了。
在怎样的抱负也不及母亲来得重要,梁靖豫虽然心中遗憾,但到底还是按着母亲的想法,留在了京里。
梁母哭了好一阵儿,情绪才缓了下来,松了手,拭了拭面上的泪痕,勉强笑道:“娘方才抓疼你了罢?”说着,就要挽起他的袖子来看。
梁靖豫拦了拦母亲的手,摇头道:“无事。”犹豫了一阵儿,又问,“嫂嫂她……又要去燕北城?”
梁母往前身的手一顿,又缓缓地收回……方才止住的泪水又盈满了眼眶,“……造孽啊……造孽……”
寻儿都去了八年了……她这个当娘的都清醒了。乔乔怎么、怎么就是不信呢?!
从老大去的那一年开始,她每年得了闲就往燕北跑……前些年听人说,她都要去闯焉支山……她那个身子骨,如何受的住啊?
……
至于乔书为什么不信……
――当然是因为梁靖寻没有死!
要不然她早就任务完成、脱离世界了。
但这种活不见人的情形,乔书也费解得紧。无论如何,既然人活着,总要去找的。
26的定位范围说不上多大、但也绝对称不上小。这些年,乔书年年都要去一趟梁靖寻“战死”的地点,每年的路线都挑的不同,可愣是没有一点发现。
乔书琢磨着,梁靖寻这么一点消息也无,莫不是被突厥人给抓住了罢?
想着,她开始考虑今年要不要再往北一点,去突厥地界探查一番。
只是……她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骨,她这世界的身体可是真的“身娇体弱”,已经到了走步路都能喘三喘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