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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郊是一片空旷的草地,一眼便能忘到边际,几乎没有什么遮掩。
不过,几人一过来便都提起了警惕,无它……这儿处实在是太静了,丝毫虫叫鸟鸣之声也无,只余微风吹过草叶的哗哗声。
胡于枫往前的脚步突然止了止,乔书顺着她的视线往去,看到一个蓝绿色的储物袋被挂在草枝上,同周遭的草叶颜色相近,倒是不太容易被察觉。
胡于枫俯身去拾,还未触到那布料,就被乔书一掌推离了原地。
而方才胡于枫站的那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人半高的巨型螳螂,巨镰般的前肢刚刚收回,显然方才若是慢了一步,此刻,胡于枫少不得要挂些彩。
乔书察觉到那熟悉的能量波动,抬手按住胡于枫要摸上刀柄的手,郑重道:“别对它用灵力。一定不能受伤、一点伤也不行……若是觉得不好,就赶紧撤回城里去。”
修士对敌如何能不用灵力?乔书这要求来的莫名,但胡于枫一句也没有多问,干脆地点头应了下。
而那边林淮也得了东帝差不多的嘱托。
比斗时使用灵力,几乎修士是下意识的行为,此刻克制着只用招式,反倒让出招间多了几分迟缓。
林淮还好,毕竟有和乔书对练做底,此刻不至手忙脚乱。可胡于枫却比他磕绊得多,经常出招到了一半便又被迫收回,便是这样,她也时不时地下意识用灵力攻了过去。
随即,她便知道乔书为何提醒自己“别用灵力”了,携着灵力的刀势落在那大螳螂身上,非但没有伤它丝毫,反倒是让先前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胡于枫咬紧了下唇,动作越发谨慎,饶是这样,也数次差点被那螳螂伤到,亏得乔书在旁照应。
因为不能使用灵力,招式就看得分明了,胡于枫和林淮又都是使刀的,路数不同,但看个高下还是不难的。比斗间,她瞥见那边凌厉耀目的刀光,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心中有些不甘,但又生出些理所当然的感觉――
毕竟是阿书看上的人,怎么可能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乔书知道东帝有意让林淮练手,也只在一旁瞧着免得他们二人受伤。
而这只食灵兽也确实不强,动作虽快,攻击方式却十分单调、只是用着自己那对前肢,没有什么e得手段,林淮对不用灵力的对战也已习惯,很快就掌握了战斗的节奏,再有一旁的胡于枫时不时的出手,两人没过多久便斩落了那只食灵兽。
胡于枫站在那身首分离的大螳螂前,忽地转头看向林淮,“这只螳螂我要了,你……出价罢。”
胡于枫是胡家的嫡支,什么稀奇东西没见过,可这能够吸收灵力的“灵兽”,她还是第一次见。
――物以稀为贵,价钱当然好说。
再者,更为要紧的一点,乔书对这东西这般熟悉,再想想半年前她骤然失去的修为,还有那句“一点伤也不能受”的嘱托……
――她失了修为,是不是和这东西有关?
*
这还是林淮和胡于枫见面后,第一次得了她的正眼,他莫名地有些终于得了阿书娘家人承认的欣喜来。
只是还未待答话,就听识海里东帝怂恿他道:“一万块上品灵石,少一个不给。”
林淮:!!!
你怎么不去抢?!
东帝对他的天真表示嗤之以鼻:他大概明白胡于枫的想法,只是这些食灵兽死后,任由修士如何检查,都是普通的、连灵力都没有的动物……莫说现在了,便是几十年后都没什么办法看出不同来。
不过这点,现在可没人知道,用来坑胡于枫一把,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比起她当年的作为,东帝自己只要一万灵石,简直是不能更良心了。
林淮可不知道东帝的想法,似乎也察觉到他语气的执着,林淮也白费力气不劝他,而是气哼哼道:“自己要去!”
“呵。”东帝轻笑了一声,径直接过林淮身体的控制权来。
不过他刚一接过来,就察觉到不对,抬手将长刀一掷。
刀锋擦过乔书飘起的长发,狠狠地钉在了地上,旁边断做两节的螳螂尸.首显出形状来,被切断的发丝自空中缓缓飘落。
胡于枫睁大了双眼,愣在了原地,那一刀……
如果说方才林淮的刀法,还能让她生出些不服气的意思。那方才那一刀,却让她连比较的心思都生不出了,爹爹……不,爹爹也不一定能使出那样的刀来……
她舒了口气,因为阿书失了修为、被迫低嫁的郁气终于散了开――
阿书她,自然是值得最好的,不管是什么时候……
胡于枫对林淮的好印象仅仅持续到了他开口。
――“十万上品灵石。”
东帝开口之际,又加了个十倍。
经过方才那么惊艳的一刀,胡于枫还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先前让林淮开价的事儿。
她眨了眨眼,死死地盯着“林淮”看,那表情……险恶极了。
“林淮”抱着手臂悠悠然地笑,见胡于枫久未答话,嘴唇动了动,又吐出一个数来,“二十万。”
胡于枫差点冲他拔刀……
最后还是乔书上前打了圆场,“林淮”这才松口,以一万灵石的“低价”,把那两具食灵兽的躯体卖给了胡于枫。
分别前,胡于枫将乔书单独拉到一角,顿了一阵,才道:“先前……于鱼送去你家里的聘礼里,我也添了一份。”
胡于鱼是胡于枫的亲弟弟,只比她小上两岁,算起来其实跟乔书差不多大。
不过那小子仗着一张娃娃脸,平日里的作为,却像是小了七.八岁似的,不说在他亲姐面前如何,便是在乔书面前,也是撒娇耍赖的、像个小孩子似的。
于鱼?聘礼?
这些话分开每个字她都明白,何在一起却让乔书有点不解。
原来,谢父谢母怕乔书再受一份打击,并未把那些荒唐的聘书同她说过,只是遣人原样退了回去。
胡于枫见乔书不答话,也只当她对这事儿尴尬。
她拍了拍乔书的手臂,安慰她道:“没事儿,那小子连我都打不过,我也觉得配不上你……再者聘礼退回来之后,我又把我添的东西要回来的,也是好事儿。”
乔书:……
看着胡于枫殷殷看过来的眼神,乔书艰难地点了点头,“……呃……嗯。”
――有这样一个姐姐,总觉得莫名地心疼那孩子。
得到乔书的肯定,胡于枫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目光,从储物袋里拿了一个手掌大的画舫来,并一块灵石一起,放到了她手上。
“这东西,我本准备添在聘礼里一起给你……”她语气有些不自觉地遗憾,但很快又转了话头,指着那画舫道,“它也不用灵力操纵,放灵石就行。去的地点得先做上标记,我们家、谢家、许都,我都已经放好了,你一会儿直接乘这个回去就行。”
乔书愣了愣,不需要灵力的法器少之又少,便是有、也大多只是供小孩嬉闹的玩意儿,像这般实用的,乔书还是头一次听说,可见胡于枫在上面花了多大点心思。
胡于枫同她初识的时候,总是把“我又打不过你”挂在嘴边,之后,又试图把两人之间的账一笔笔算得清清楚楚,大有一副“我跟你半点多余的干系都没有”的态度。
可虽是嘴上这么说着,如今她失了灵力,胡于枫却又费尽心思、找到了这么一样东西送她,却只字不提自己在其上所耗的心力、资财……
乔书觉得心里又软又胀的,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她开口道:“多谢了。”
――又是这三个字,可除了这三个字,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胡于枫本来尚算自然的神色一下子就绷得死紧,极冷淡地扔下一句,“算是贺礼,下次……可没有这种好事。”
说完,转身便走,看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模样。
第59章 姻缘
乔书目送了胡于枫走过了转角, 视线又转到了自己对面的屋顶上,那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看那大大咧咧的坐姿,显然是东帝无疑。
正和乔书对上了视线, 东帝也就径直跳了下来,视线在她身上打了转儿,像看什么奇珍一般。
“……前辈。”乔书被他这眼神看得头破发麻,“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东帝啧啧了两声, 又摇了摇头,手指勾了勾,放在乔书手捧的那只小画舫便飘到他面前, 他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半晌, 才还给乔书,叹道:“真是稀罕……”
没想到, 他竟能看见“胡扒皮”主动送人东西。
……
林府内也没有什么急事儿, 他们也并不赶着回去,可巧也快到了饭点,东帝便提议在豫城吃过再回去。
乔书自然是点头答应。
东帝似乎对豫城十分熟悉,也不需问人, 熟门熟路地就将乔书带到了一家摊子上去。
摊面不大, 却收拾得十分干净。两人来得已经算早了,但里头却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 最后还是和人拼了桌, 才坐下的。
同座的是个有些年岁的中年人,他打量了两人一眼,又看了两人点得几道偏清淡的菜, 笑眯眯搭话道:“两位小友是初来豫城罢?”
灵元大陆上,突破金丹后便可容颜常驻, 元婴之上更是可以重塑形貌。单凭相貌来判断一人年纪大小,其实并不准确。
这人搭话后,也觉得自己称呼说不准有些不妥,他虽看着那少年像是筑基修为,但那身周气质沉稳,实在不像是个少年人,说不准是哪位大能刻意隐藏修为也未可知。
似乎察觉到这搭话人的忐忑,东帝扬唇一笑,那丝有若无的沉稳登时散去,倒像是这个年纪活泼的少年人。
乔书一面吃着,一面侧耳听着两人的交谈,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东帝就将豫城的细节打听了个七七.八八,等到这顿饭吃得差不多,那中年男人几乎要拉着东帝做拜把子兄弟了。
待那男人走后,乔书不由多看了东帝一眼,和林淮那羞涩沉默的模样真是一点都不一样啊。
东帝似乎没察觉到她的感概,见她抬头看过来,倏地一笑,道:“吃好了?我方才听说今日晚间豫城有花灯会,这里的花灯虽不比秦镇来得有名,但到底是别有一番风味,咱们去瞧瞧如何?”
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明明方才跟同桌那个中年人谈得那般热火朝天,最后吃得竟然比乔书快些。
乔书没有立刻应下,而是先问他道:“林郎如何说?”
东帝眼也没眨地道:“他当然是答应的。”这自然而然的态度,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在说谎。
东帝毕竟不是这身体真正的主人,若是他想要控制身体,林淮的意识要暂时沉眠,东帝也没处去问林淮的看法。
乔书对他俩的情形有些认识,但也没有清楚到这个地步,只当东帝说得是真话。
乔书对这花灯会没什么兴趣,不过看东帝这般有兴致的模样,她倒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左右也没什么要紧事,乔书可有可无地点头答应了。
用过晚饭,天色还未暗,东帝兴致勃勃地拉着乔书往街上走,沿街叫卖的摊贩招呼道:“公子,买点首饰给夫人戴罢,这还是下品法器,能变的样式起码上千,夫人一天换一个样式,也新鲜不是?”
东帝拉着乔书快步走过,冲那摊贩笑道:“谢了,不过内子一介凡人,怕是用不上这东西。”
那摊贩似乎愣了愣,旋即又热情地推销起摊子上其他东西,东帝这次却笑笑不答话了,拉着乔书快步走过。
一路走过来,路旁也有不少人招呼着,东帝碰上感兴趣的也会过去瞧瞧、看着合心意也会买上一两件。
但只一点……他一路上“内子”、“内子”地叫得十分顺口,倒像是两人真是夫妻了一般。
――可话说回来,他用着林淮的身体这般叫她,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东帝领着乔书穿过热闹的街市,转进小巷,七拐八绕地到了一个地方。
是一棵郁郁葱葱的巨树,它算不得高,主干却十分之粗,大约要三四人才能合抱起来,枝干上有点点深色的印记,乔书倾身细看,原是一对对的名字――分明黑色的墨迹,却像是本就长在这树干上一般,奇异地和谐。
她有些惊讶地回头去看东帝,却见他正仰头细细寻着什么,眉头微凝,倒是难得认真的模样。
过了片刻,他神色一松,低下头来,冲乔书一笑,道:“有了。”
乔书:?
……什么有了?
不待乔书问出口,东帝便将人一揽,轻巧地带人跃到一只枝干上去,然后又极自然地松了手。
两人眼前正是一颗碧色的果子,拳头大小,形状有些奇异,想是一对正环抱着的男女。
乔书盯着那果子瞧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开口,“……姻缘果?”
“你知道?”东帝微微挑眉。
乔书解释道:“先前在一本游记里有前辈提起过,当时觉得有趣,便多瞧了几眼,这倒是第一次看见实物。”
这果子是姻缘果,那脚下这树自然是姻缘树了。在姻缘果上写上名字,这名字便会生在树干之上,任由风吹日晒,名字却一直存留,一直到这棵树死亡。
不过这东西知道的人似乎不多,乔书闲来也看过不少先辈的游记,提起这东西的也只那一本罢了。
东帝一脸“那就好办了”的表情,拿着笔就塞到了乔书手中,催促道:“快写罢。”
“不……”
乔书拿着那笔,感觉这情形怎么都不太对,偏偏东帝还一脸理所当然。
见乔书迟疑,他又催促道:“你还指望这那小子来写?指不准又昏过去一遍。”
自从林淮和乔书坦白了东帝的存在后,新婚之夜昏过去这件事,时不时就就被东帝拿出来调侃林淮。
东帝看乔书仍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恍然,一面背过身去,一面道:“我不看就是了,你快写罢。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乔书:……
不……这是害不害羞的问题吗?
那边东帝还在一叠声地催促,乔书捏着笔顿了一阵,还是有些无奈地抬起手臂――
一、丨、丿……
身后的声音不知何时止了,东帝转过身来,正看见她落下“淮”字的最后一笔,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脸上的神色最终却转为柔和。
视线落在露出的那段皓腕上,看着它微微晃动,在姻缘果上落下了另一个名字。
*
乔书停了笔,正打量着这一对名字,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好了?”
东帝凑过头来打量,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了,湿热的气息洒在耳畔,乔书有些不适地微微偏头。
隐约似乎听到一声轻笑,但又似她的错觉。
一阵失重感传来,东帝又揽着她落到了地面上,他松了手,又退开了几步,向上方指了指,轻声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