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从妹妹的耳朵里听见那个人――六眼,五条家的神子,照顾着她疼爱着她,脾气有点坏,但又切切实实会满足她一切心愿的人。她的神明。
听着那样的话,看着她脸上依赖仰慕的笑容,他感到自卑又嫉妒,却也希望她可以永远被这样爱着,希望她可以永远露出那样的笑容。
因为在她的视角里,五条悟是个完美到不能再完美,对她好到不能再好的人。
但原来……那只是一只会偷她信件的老鼠而已。
真恶心。
“我给你写了信。”
他低着头,忍耐着心中的杀意,看向妹妹:“很多很多。”
“G?”
绘梨愣了一下,又听见哥哥说:“但是那些信一封都没有送到你的手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往后躲了躲,下意识对接下来的话感到不安,但还是问:“为什么?”
“因为五条悟。”
哥哥看着她,告诉她:“他把我的信件拦截了下来。”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不是那些信件被偷走了的话,如果他那些道歉祈求的信件能够送到她的手里,如果能够收到她的回应……
哪怕她只是回复一个字,一个随意的笔画一个符号。
他都会捡起回来见她的勇气。
有人偷走了他和妹妹的时间――这么多年,这么多信,一次又一次抱着希望又再次沉入谷底,彻彻底底放弃自己,堕入黑暗,所做的这一切,原来……只是因为一个人卑鄙,一个人胆小而已。
他不在意那些信被别人先拿到手里,也不在意自己那些卑微的、像条狗一样的哀叫祈求被别人看去。
但是那些人唯独不可以看完了他下贱痛苦的哀嚎,然后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会不会是弄错了?”
绘梨皱着眉,小声说道:“可能是哥哥寄错地址了,又或者、唔,可能信件在路上出了意外……”
五条悟――虚伪狡诈的恶心崽子。
戏弄她、哄骗她,让她到了这种时候,还在为他寻找那些不可能的解释。
“可能神子大人也不知道呢……”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绘梨低着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神子大人会做这样的事。
“他是六眼,又是神子,五条家有事情能瞒得过他?”
……“可是、可是为什么?”
神子大人明明知道这些年她一直都很愧疚,明明知道她很想和哥哥再次取得联系,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才不会这么做。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拿出手机想要给神子大人打电话,把事情问清楚。
手腕被攥住了。
“因为他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好。”
甚尔掀眸看着她,一字一句:“他把你当做宠物,当做小猫小狗,笼中鸟雀,才会这样对待你。”
是啊。
早该明白的。
妹妹,从小时候就开始被驯养了。
那时候他们都在御三家,在扭曲的咒术师的世界,竟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不是他来到了外面的世界,如果不是见识过了正常人该是什么样的生活。
或许哪怕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也还是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吧。
因为在她的口中,那个人――是那样完美,那样爱着她的神明啊。
他曾经真心地祝愿他们能够永远在一起,但现在,禅院甚尔绝对无法再把妹妹的幸福和喜悦,再交到别人手里。
这种事……只有自己来做才能安心。
少女眼睛茫然地大睁着,又困惑又可怜地看着他,下意识对他的话感到害怕抗拒,想要逃跑。
这一次主动捉住她了。
“跟在你身边的人至少有50个吧?”
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好好听自己说话。
“名义是护卫,但基于那天我坐在你的身边,那些家伙却毫无防备的反应来看,这充其量只能算是监视而已。”
“你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在咒术师专属的学校上课,那里能教你什么?”
“我的信没有送到你的手里,那其他人呢?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的事情或许已经发生了许多次,他这样不尊重你,你难道还要替他找借口吗?”
“时时刻刻被监视着,被掌控着社交,待在一个不属于你,也绝对无法融入的地方,作为六眼的附属品,直到死亡也不会得到任何尊重,这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
绘梨完完全全被说懵了。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什么监视,什么掌控社交,什么附属品,得不到尊重……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种词汇。
“不是这样的……”
她下意识反驳道:“我、他们跟着我,是为了保护我才对,也是因为我不想和神子大人分开,我们才会一起念书的。至于什么附属品、什么尊重……这种话从来没有听见过,我也没有觉得别人不尊重我。”
“保护?危险不就是他给你带来的吗?”
“不想分开,那为什么不是他和你一起就读普通人的学校,为什么要你跟着他去高专?”
“我、我不在意……”
绘梨低下头,哽咽地说道:“只要能和神子大人在一起……绘梨才不会在意这些事。”
“那我呢?”
捉住她的脸不让她躲,哥哥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我的那些信,那些道歉,你也全都不在意吗?”
“呜……”
怎么会不在意。
她的世界这么小,除了神子大人以外,就只有零星几个数得出名字的人。
甚尔是她的大狗狗,是她最喜欢的毛绒玩具,也是她的家人,世界上唯一的一个。
“可是、可是神子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茫然无措地哭起来,让他放开自己:“要打电话,绘梨要打电话……”
如果有误会说清楚就好了,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询问理由就好了……神子大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照顾着她保护着她的神明,这一点绝对不可能会改变……
“现在打过去,你会轻易原谅他吧。”
把她手里的手机拿走,电话卡拔掉,禅院甚尔站起来,像是一只终于完全苏醒了的大型肉食系猛兽,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你不可以原谅他。”
第18章 告白
手机被没收了。
哥哥说,为了让她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他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绘梨抹抹眼泪,好半天才缓过来。
“作为交换,哥哥把手机还给我好不好?”
禅院甚尔看了她一会,答应了。
坐上了离家的车,绘梨一路上都担心哥哥会带她去很奇怪的地方,但是他没有。
车子停在了一所学校门口。
很普通的学校,和咒术师咒灵毫不相关,里面很热闹,高中生的社团活动十分丰富,暑假更是不容错过的社交好时机。
操场上男生在太阳底下打着篮球,观众席被太阳晒得滚烫,旁观的女孩们没有坐下来,而是踩在上面大声给自己看好的男生加油。
她们留着不同的发型,脸上的表情也不太相同,有激动喜悦的,也有焦急沮丧的,球场上某个男生打出了亮眼表现,红方那边的女孩激动起来,大喊道:“山下君我爱你!!”
这种话……在这么多人面前喊出来吗?
绘梨睁大眼睛,看着肆无忌惮闹做一团的女孩们,唇角抿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不管是加茂,还是硝子,她们都是很厉害的天才,她们愿意和她做朋友,就已经她这只杂鱼的荣幸了――心里这么想着,所以尽量不想给她们添麻烦,害怕惹她们生气。
脑袋被抚摸了一下,哥哥的手掌很热,绘梨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手被牵起来,哥哥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来到了一片小树林。
夏天是树叶最绿的季节,小湖在太阳底下波光粼粼,三个女孩站在画架前,像是在写生。
哥哥把她一下子推到学生们面前。
三个女孩抬头看她,先是愣了一秒,然后露出了惊艳和热切的笑容,朝她走过来。
绘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哥哥抱着手臂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很有安全感。
她被她们邀请一起画画,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夸赞,她们说现在的社团不够四个人,下个学期就要解散了,问她可不可以加入。
绘梨还是第一次从哥哥以外的人身上体会到被需要的感觉,她说不出来拒绝的话,迷迷糊糊被牵去登记,才知道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根本无法加入学校的社团。
女孩们蹲在她的身边,捧着脸颊期待地看着她,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
她捏着薄薄的登记表,忽然感觉很难过。
“对不起……”
绘梨低着头,向她们道歉,然后得到了热情的抱抱。
三个女生像是小树懒一样挂在她的身上,不断夸赞着她,说她是她们见过最厉害的人,以后一定能过成为知名的大画家。
她从来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多夸奖的话。
也从来从来没有被人用崇拜的目光看着。
更是从来从来没有过这种……这么被需要的感觉。
如果她不加入的话,三个人的社团是会被解散的……
好没用,她就连这个忙都帮不上。
她低头忍着眼泪,不想在她们面前哭,哥哥牵着她往回走,篮球场内依旧是肆意的欢笑,小卖部旁边的树荫底下,大家坐在一起享用冰棍,汽水瓶子被拧开,发出滋啦的声音。
女孩们擦肩而过,聊着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和动漫,抱怨着上课怎么都听不懂,拖长语调说根本不想开学……
一切的一切都普通得不像话。没有人讨论她看不见的咒灵,没有人聊她听不懂的话题,人类不会因为咒术的强度,就被分成一级二级三级四级和垃圾杂鱼。
这里是普通人的世界。
她本该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绘梨看着和同龄人的女孩们,听着她们的交谈,终于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出来,听见哥哥朝她说话。
他说神子大人很坏,让她永远也不要原谅他。
她感到迷茫又无助,心里乱糟糟的,完全没有心情再和神子大人打电话,躲在浴缸里泡了很久,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
“怎么了啊。”
少年从阳台走进来,弯腰看着她:“电话不接,手机关机,听说那家伙带你去了学校一趟,哭得很厉害嘛,被欺负了?”
她摇摇脑袋,低着头不肯看他。
“怎么了呀。还没治你私自关机的罪G,眼泪留到待会用嘛。”
依旧没反应,别过脑袋,倒像是在生他的气。
“嚯……老子没惹你吧?”
笑着凑到她眼前,语气像是感觉有点新奇:“在外面被欺负了一个劲往家里发脾气,不讲道理啊你。”
“我才没有……”
没撑过三句话,少女抹着眼睛,满心难过地问:“绘梨是、是神子大人的小狗吗?”
“嗯?”
他摸摸下巴,完全没当回事,反而拍拍她的脑袋:“你哪有小狗这么乖啊?又笨又缠人,照顾你很麻烦的啊……”
绘梨愣了一下,完全被这句话击碎了。
小狗、她连小狗都不是吗?
原来神子大人是这样看待她的……
她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答案。
所以即使哭得难受极了,即使心里也很难过很舍不得,但还是鼓起勇气一鼓作气说道:“那这样的话、这样的话、神子大人就把我丢掉好了!”
“哈?”
五条悟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还不等他说话,外面就传来脚步声,他皱眉往那边看了一眼,在房门打开之前,抱着她瞬移回了高专。
“谁和你说乱七八糟的话了?”
把她丢到床上,五条悟心里满是莫名其妙,忍着气掰她的脸:“现在好好道歉就当做没听过。”
少女缩了缩脖子往后躲,然后又被按住肩膀。
“趁老子现在还想好好说话,还有什么胡话一口气说出来,待会数罪并罚没问题吧?”
她不说话,呜呜咽咽地哭,听见自己要被惩罚,于是抬手推他,像是一只应激的小兽。
“好歹也听人……”
低头凑过去,于是她的指甲划到他的脸。
两个人都是一愣。
因为战斗中一直开着无下限的缘故,少年根本没有受过伤,这张完美的皮囊远比想象中还要脆弱,被指甲快速剐蹭,很快就渗出血痕。
他抬起手指抹了抹,看一眼指尖的血,又看看她,像是一时间不太能接受,抿着唇没说话。
绘梨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要完蛋了,哭着往后跑,然后被拽住脚踝扯了回来。
“说你啊,张牙舞爪的干什么呐。”
把她一整只按进怀里,捉住她的手往脸上摸:“出血了G,知不知道家暴要坐牢的,嗯?现在好好说话,就代表法庭判你无罪哦。”
……没被惩罚吗?
神子大人被她弄出血了,但是、但是没有骂她也没有惩罚她。这让她困惑又愧疚,听见自己要坐牢,心里更是慌张到不行。
“我会好好说话的。”她总是把他每一句话都当真,哭着祈求道:“不要把绘梨捉去坐牢,求你了……”
“唔嗯,看你表现?”
摸摸她的头:“好好说哦,究竟是为什么在哭啊?”
“因为……我不想做小狗。”
她低下头,搅着手指:“绘梨不想当小狗,不想当笼子里的小鸟,也,也不想当鼻涕虫和麻烦精。”
“明明、明明我也很厉害的。”
少女结结巴巴,模糊不清地说道:“在神子大人身边,我一直一直都是派不上用场的笨蛋杂鱼,明明、明明我也有才能,有需要我的地方……”
少年愣住,一时间没有回应。
于是她越说越没自信,声音越来越小:“神子大人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我这样的杂鱼,竟然也会被夸赞,竟然也会得到别人崇拜的目光,会被热情地邀请加入社团,可是、可是我好没用……因为没办法读她们的学校,所以连这种忙都帮不上。”
……
那样说只是觉得好玩。
只是想逗逗她,只是想看她鼓着脸颊委屈巴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