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少年用他的脑袋撞碎墙上的镜子,冷酷地说道:“没种的懦夫、杂碎,恶心的老鼠,除了线索,我不想从你肮脏的嘴里听见第二种话。”
他看着破碎镜片里自己的样子,眼泪掉下来,说了很久,每一次联络,他都拼命记下能够记住的东西,或许他也想过复仇,但就像黑泽阵说的那样,他是个懦夫。
说完了,这里安静下来。
黑泽阵关掉录音笔,看着他。
家族的顾问,教父的养子,小姐亲爱的哥哥。
小时候,他抱小姐的时间最多,他们一起待在书房里,像是两个横在那里,亘古不变的摆件。
他曾经教导他怎么用枪,如何将子弹上膛。
现在,他用从家里带出来的枪抵住他的额头。
“小少爷们在后备箱,你看见了吗?”
今夜第一次,男人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他可爱的小侄子们,虽然喜欢胡闹,但有着漂亮的心,他们躲在后备箱里,看见他,露出慌乱又亲昵的神色,朝他做出噤声的手势,说他们要给姑姑买小蛋糕回来,央求他不要告诉爸爸,别把他们送回去。
他并不知道那个组织计划在那一天动手。他以为教父好歹还能留下两个孙子。
“我看见了。”
他大声哭嚎着:“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少年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第44章 第
44 章
清晨, 气温不太高,酒店里非常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缘故,绘梨一觉醒来, 感觉自己又生病了。
少年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 皱起眉, 她有点贪恋他的体温, 迷迷糊糊往他怀里钻, 配合着他的捣鼓。
大约是没什么事, 因为她很快就被抱起来洗漱了。
黑泽阵把她放到洗手台上,给她扎好头发以免待会被水打湿,拿起热毛巾给她擦脸颊, 然后仔仔细细给她刷牙。
她困呼呼的, 一不小心就把泡沫吃了进去。
这个酒店的牙膏竟然是桃子味的。
过了好一会, 绘梨才昏昏沉沉地想起来,因为自己总是生病, 刷牙这种事假手于人又很容易出现意外,所以家里的药厂给她做了甜味的牙膏。
她垂下眸, 感觉胸口酸酸涩涩的, 但这次没再哭了。
亲人的离世会在心里打上一个很大的结, 因为离开的人都很爱她,所以这个结显得温柔、并不具备攻击性。
但在这种时候, 那些结包裹着的哀伤, 就会像是泉水一样缓慢地在身上流淌。
她抱住他的腰, 揪揪他的头发, 把银发缠绕在指尖玩, 然后迷迷糊糊问他:“阿阵,你为什么要留长发呀, 这样打起架来多不方便。”
少年看了一眼正被她捉在手里的头发,没说话。
他的话总是不多。
绘梨已经习惯了,乖乖配合他洗漱,没一会就被抱到了餐桌上。
酒店的西式早餐应该很好吃,上面是手绘的各种餐点,她看了好一会,每一个都想要,但是抱着她的少年却轻轻攥了攥她的手,以表示提醒。
“小姐,您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早上最好喝粥。”
“哦……”
她有点失落,鼓着脸看了看他,黑泽阵没有吃独食的意思,表示要陪她一起喝粥。
绘梨想了想,又固执地一口气点了很多好吃的。
“我吃不了,阿阵帮我尝一尝呀。”
说不定她还能蹭上一小口,就一小口,只要抱住阿阵的脖子蹭他,阿阵不会拒绝的。
黑泽阵看了她一眼,假装没发现她的小算盘。
过去十多年,他们很少在外面吃饭,所以酒店的早餐不是很合口味。但黑泽阵正在长身体,食量很大,离开家以后的几个月一直处在高压状态下,吃早餐的速度也很快。
对座的少女在他的保护之下,显得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危机意识,吃东西依旧慢吞吞的,细嚼慢咽,如果眼前的食物不合口味,她总会吃一会停一会,眼巴巴去看别人餐盘里的东西。
“阿阵阿阵。”
在心里数到三,整个人被抱住,她转过身体,抱着他的脖子,轻轻用脸颊蹭他,像是一只乞食的小猫。
“我也想吃那个……”
吃一点点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但他的小姐天然掌握着得寸进尺的技巧,如果现在答应,她想要的就不只是一点点了。
所以黑泽阵没说话,无声地表示自己拒绝的态度。
“好不好呀,我就吃一口,不会有事的。”
她埋在他的颈侧蹭来蹭去,直到黑泽阵觉得差不多了,才用勺子舀了一点递到她的嘴边。
她露出惊喜的表情,珍惜地对待着这一口来之不易的“违.禁食物”,眯起眼睛,露出短暂的幸福笑颜。
他多希望这样的神情能够永远刻在她的脸上。
“我还想吃那个……可以吗?”
少年沉默地把那个盘子移近了一点。
她每样都尝了一点,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慢吞吞地吃过早餐,外面的阳光也已经洒满了房间。
窗户打开,风好像带着大海的味道,她躺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晒太阳,少年跪在她的身边,慢慢帮她按摩脑袋。
好舒服。
所以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她感觉好受了很多,一边看着午餐的菜单,一边在床上打滚,把这个当做运动项目。
阿阵端来一杯盐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弯腰看着她。
“小姐。”
他说:“我昨晚去见了里卡多。”
少女脸上的表情一顿,慢吞吞坐起来,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表情忐忑。
黑泽阵想了想,先把结果告诉了她。
“我杀了他。”
她低下头,露出难过的表情。
黑泽阵安静地看着她,知道她这个时候需要一个拥抱。但他是手套,不可以做出主动拥抱这样僭越的事情。
所以他坐下来,找到一个她能最轻松抱住他的位置。
很快,她钻进怀里,又扯开他的外套,一直往最里面躲。
衣服被泪水打湿,银发少年沉默地等待着她的问题,同时在脑袋里思索,要怎么样温柔地将真相谈露出来,让她脸上的泪水少上一些。
“为什么……?”
过了一会,她果然问:“他是爸爸的养子,是家族最重要的顾问,连大哥都要听他的话,他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或许您已经知道,因为教父不愿意参与Du品和色/情生意,不愿意将保护伞借给那群贩子,让他们在这附近寸步难行,我们拥有了许多敌人。”
他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缓慢地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家族的药厂里有一个组织需要的东西,他们也加入了进来,和我们的敌人达成了合作。”
“教父死后,那个组织盯上了顾问,他们给他吃了一种药物,这可以在极大程度上摧毁他的意志,在那之后,他通过联络,意识到那个组织对于我们而言是一个无法抗衡的庞然大物,他们甚至不屑于和我们交涉,而是选择了最野蛮、最原始的掠夺方式。”
“在这样的情况下,顾问认为这已经是一个必死之局,他想到的方法,就是牺牲教父的三个儿子,从而保全其他的家人。”
她安静地听完,沉默了好久,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比起纯粹的背叛,这样的理由显然让她好受很多,她抹抹眼泪,问道:“那是一个什么组织?”
“一个庞大的跨国犯.罪集团,势力遍布全球,里面的成员都用酒来做代号,负责和顾问接头的人很傲慢,所以在联络的时候露出了不少的尾巴。”
黑泽阵低头帮她擦眼泪,很平静地说道:“除了您的三个哥哥,顾问没有上交我们任何人的真实资料,所以您和黛西小姐都会平安地长大。”
黛西,她可爱的小侄女。
想到她,心里就会浮现出无限柔软的感情,毛茸茸的小动物,可爱的小女孩,她多么希望笑容永远留在她的脸上,多么希望她有家人陪伴在身旁。
她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这是最近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少女伏在肩头,脸颊柔软,身上带着浅浅的香味,圈住他的脖子,哽咽地说道:“我想看家里的报纸了。”
“好。”
报纸很快就买了回来,但她发现家里的这几个媒体都不再报导家族相关的事情,整个版面上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少年低头,修长的手指点在一个新的板块上,那里很小很隐蔽,只有一句西西里语: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盯着看了一会,开始往回翻看,过往的每一天,报纸上都没有再报导相关的事情,只有这句话,每天都会出现。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攥紧报纸,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上面,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意识到:
她真的没有家了。
“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脸颊被轻柔地擦拭,少年像是在说一句誓言:“倾尽一切,以血还血。”
她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又听见他说:“但您不必操心这些事情。”
她哭着躲进他的怀里,连午餐都不肯吃。
黑泽阵没有强迫她,只是把她抱到落地窗前,让她再太阳底下待着。
她很喜欢晒太阳,不爱擦防晒,但皮肤依旧是清透的白,抬起手指去捉太阳的时候,指尖露出一抹透明的绯色。
一直到下午,她才皱起眉,她伏在他的胸口,脸颊圆圆的,像是她哥哥们常说的小熊宝宝。
“我饿了。”
少年把她抱到餐桌上,一点一点喂她吃东西,稍微填饱肚子,她就不想吃了,黑泽阵又叫人送了点水果上来,她低头啃着蜜瓜,不断偷看他,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黑泽阵不着急。
仔细给她擦拭好手指,然后又把她抱去看夕阳,绮丽的晚霞大片大片灼烧着天空,近在眼前,好像抬指就能触碰。
她缩在他的怀里,看了很久。
“阿阵。”
直到太阳彻底落山,她才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嗅嗅他的味道,声音很轻:“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不会。”他扣紧她的手指。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复仇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我不用操心?”
“您不可以再陷入危险,您要安稳长大,这是您兄长们的遗愿。”
他看了一眼窗外,此时此刻,正是黄昏和黑夜的交点。
“漂亮的房子,供您晒太阳的飘窗,精心打理的花园,这些很快都会回来,您该行走在阳光之下,我不会再让您触及阴暗的任何一角。”
她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哭着说道:“难道我不可以,阿阵就可以吗?我要安稳长大,难道阿阵就不用长大吗?你只比我大两岁……”
爸爸和哥哥走了,其他的家人或许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家族的荣光燃尽,她孑然一身,身上连一块钱都没有,身体还这样孱弱,变成了毫无生存技能的流浪小孩。
就连给服务员的小费,都是阿阵付的钱。
她不再是卢西安诺家族的大小姐了,她剩下的只有一双手套。如果那个组织真的有那么强大,她用什么去复仇?
把她的手套也丢进火焰里,眼睁睁看着他化成灰烬吗?
“我不要为了仇恨,让阿阵也付出生命。”
她说:“如果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
少年一愣,罕见地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抿紧唇看着她。
他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只是感觉心脏被一箭穿透了,很严重的致命伤,但流出来的血液是甜的。
“您不会死。”
想了想,他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认真地说道:“您会长命百岁。”
“嗯……”
她用力抱着他的腰:“我们一起长命百岁。”
月亮慢慢升起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想了想,牵起她的手,一根一根,缠绕住她的手指。
“小姐。”
他说:“您无法忘记的仇恨,就由我来替您背负。”
第45章 第
45 章
小姐在他怀里睡着了。
临睡前还在说着不要复仇的事情。
但是怎么可能呢?
黑泽阵把她抱到床上, 盖好被子,然后走到阳台,看着横滨的夜景。
教父。她的兄长。那个家。
客厅挂着的家旗, 刻着鸢尾花的家徽, 过去十几年的一点一滴, 那些人摧毁了他们的一切。
他的血不是冷的。
每时每刻, 复仇的火焰灼烧着他。
银发少年站了半夜, 直到灯火也燃尽, 才缓慢地走进房间。
第二天她又病了。
大概是受了心情影响,又或者是晚上喜欢踢被子的缘故,她流着鼻涕, 呜呜咽咽地哭着说冷。
黑泽阵用毯子把她裹起来, 把空调的温度开高, 抱她在怀里,任由她用脸颊蹭自己。
她的身体很弱, 所以能不吃药就尽量不吃,少年捂着她, 直到她出了一身的汗, 才把她带进浴室, 放了满浴缸的热水,把她的衣服一点一点褪掉, 把她放进水里, 然后托着她的脑袋, 免得她昏昏沉沉又溺进去。
“阿阵……”
她一生病, 就显得尤其离不开他, 揪着他的头发,小声呜咽着喊他的名字。
“我在您身边。”
少年垂眸, 等到她脸颊和肩膀的肌肤变成绯色,大约是泡舒服了,眯着眼睛打盹的时候才把她抱起来,给她擦干身体,换上漂亮的裙子,然后帮她洗漱,抱到餐桌前,一口一口喂她吃早餐。
她没嫌弃白粥,小口小口地喝掉了,显得很乖,黑泽阵却知道这是她有话要说的前兆。
他把她抱到落地窗前等着她开口,少女缩在他的怀里晒了好一会太阳,才恢复了一点活力。
“我昨晚梦见爸爸了。”
她伏在他的胸口,带着浓浓的鼻音:“他说,他希望我开心。”
黑泽阵低头看她,听见她说:“我也希望阿阵可以开心,所以、所以我觉得你昨晚说得不对,虽然仇恨无法忘记,但是我们可以放下。”
放下吗?
这样的深仇血恨,真的可以放下吗?
“小姐,您现在还小,如果过两年,等您再长大一些,您想要复仇的时候,顾问留下来的线索就失去作用了。”
“我不会的,现在不会想,长大了也不会想的。”
她慢慢圈住他的脖子,看着墨绿色的眼睛,轻轻说道:“我不想要你帮我背负仇恨,我只想你陪在我的身边,陪我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