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打开灯,冷翡翠似的眼眸打量她。
绘梨不明白他在审视什么。
是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吗?要发现她的卧底身份了吗?
她大脑里胡乱想着可怕的事,在这样的目光下发起抖来,满心恐惧,只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
直到她眼睛里浸满泪水,鼓起勇气抬起头和他对视,银发杀手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知道你的任务吗?”
她摇着头,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
“我只知道,要协助您接近任务目标,但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
他随意应了一声,然后走过来,戴上黑色手套,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脸,像是在评估她是否合格。
绘梨看向他,像是人设里非常渴望地位的女生那样,对他露出讨好的模样,希望他能选中自己,让她获得这份在组织内晋升的机会。
“扮演好你的角色。”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慵懒,用带着手套的手随意轻拍两下她的脸颊,意味轻佻。
“我的小金丝雀。”
第69章 第
69 章
已经是冬天了。
街道上多了许多关于圣诞的装饰, 店家为了吸引顾客,花样百出地设计着广告招牌,青年从甜品店走出来, 戴着围巾, 手里还拿着许多礼物, 黑发蓝眼, 被孩子撞了也会露出浅浅的笑容, 在黄昏时候显得尤其温柔。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她了。之前一直在接受保密训练, 连通话都少得可怜,训练的那段时间,诸伏景光差不多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性质, 因此在遗憾的同时又有一点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把心意说出来, 这样子忽然消失,去做什么保密工作, 对她来说也不会太过残忍。
毕竟她粗神经傻乎乎的,而且身边还有zero陪她嘛。
但两天前忽然被通知上级有了更好的人选, 他可以在警视厅担任比较常规的工作, 那一刻诸伏景光还是十分开心的, 因此在稍微收拾好后续以后,第一时间就过来找她。
买了她很喜欢的点心, 还带了一个很大的八音盒――她在夏天的时候念叨着想买, 但这是圣诞限定, 诸伏景光蹲守了半年, 终于在凌晨三点半过来排队买到了这一款。提着礼品袋一步一步过去找她, 想象她打开礼物开心的笑颜,感觉就连气温都变得没这么寒冷了。
这时候她应该已经实习完毕, 回来继续上课了。实习了几个月,应该变得干练一些了吧?诸伏景光不是会刻意制造惊喜的性格,因此快走到学校就给她打去了电话,但那边没人接听。
应该在忙?没有了他们的课后辅导,一个人上课很辛苦吧。想到个子小小的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锻炼的样子,心就快要软成一团,想直接进去找他,但哪怕身为已经进入警视厅的优秀毕业生,警卫也没有轻易放行。
“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找一个朋友,她可能在训练,现在没有接电话。”
“姓名?我让人过去问问。”
“齐木绘梨。”
“稍等。”
鹅毛般的雪片在窗外飞舞,警卫员查着资料,确认了好几遍以后慢慢摇头:“对不起,先生,我没有搜索到相关的资料。”
“啊,抱歉。”
大约是那家伙在实习期又创造了什么好运奇迹,然后被哪一科提前要走了。这么想着,嘴角慢慢酝出一个笑来,然后给班长打去了电话。
“绘梨啊?那家伙前几天被警视厅要走了呢。应该是执行任务去了,我还等着她的入职宴啊,哈哈。”
“警视厅吗。”
“是啊是啊,说起来,这一期就我还在按部就班地走着流程吧,想起来稍微有点寂寞啊。”
“没有松田和zero怨念的目光,班长的二人世界明明更加轻松了才对吧。”
虽然流畅地寒暄着,但诸伏景光的心思却不在电话上,去了警视厅,但自己为什么不知道?哪怕时间错开没有遇见,但以她的长相和性格,按理说应该人气不低,总该听见些和她相关的消息才对。
提着八音盒,没有管落在肩头的雪花,慢慢往回走,去了警视厅一趟。训练三个月,也不是完全没有交到朋友,依靠人脉查了一下,那边显示根本没有和她相关的档案,就连就读于警校的履历也查不出来了。
“谢谢。”
走出警视厅的时候,天空黑沉沉的,只有绚烂的霓虹灯兀自闪烁着,不论行人的心情如何。
雪越下越大了。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降谷零刚训练完不久,洗了澡,穿着单薄的衬衫,从冰箱里给他找饮料。
“忽然打电话过来差点被你吓了一跳呢。”
降谷零问他要喝什么。
诸伏景光没说话,坐在餐桌前,看着慢慢烧开的寿喜锅,明明哪里都显得很温暖,但是他却感觉身上很冷,血液正在缓慢冻结,不到一天就要死去。
“出什么事了吗?”
降谷零拿了两罐冰可乐过来,往锅里加了点东西,抬眸看向他:“hiro?”
“我原本要去一个强大的组织进行卧底工作。”诸伏景光是这么开场的。
“等等,hiro……”降谷零睁大眼睛:“这种事告诉我没问题吗?你应该看了保密条款的吧,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进监狱……”
“是的,zero,我清楚里面的每一条规则,但现在我必须要把事情告诉你,哪怕我们两个会因此被逮捕入狱。”
降谷零轻轻“唔”了一声,看着挚友熟悉的脸,确认了好几遍他不是易容,才点头:“好吧。”他有点紧张地拉开易拉罐。
“两天前,我的训练被中止了,上级通知我,这项任务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我可以正常地参加工作,我很高兴,处理完收尾的事项以后,第一时间就买了礼物打算去找她。”
见这件事情和她有所关联,降谷零立即坐直了身体。
“但是她没有回去学习,学校里没有她的资料。我打了电话问班长,班长说她前几天被警视厅要走了。”
降谷零捏紧易拉罐,或许是窗户没有关紧的缘故,他觉得室内的温度下降得很快。
“在开圣诞节玩笑吗?hiro?”
“我拜托了警视厅的朋友帮我查一下她的去向,那边答应得很轻易。然后发现齐木绘梨这个人的档案从世界上消失了,不仅是警官小姐,就连我们所在的小学,都已经查找不到她的就读记录。”
死一样的寂静。
桌子上的寿喜烧还在咕噜咕噜冒着充满香味的泡泡,滚水翻来翻去,洒出来,发出“刺啦――”一声,刺耳至极。
“所以hiro想说什么?哈?不可能的吧!”降谷零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把桌子带倒,可乐和火锅里的汤汤水水渗透地毯,这些液体给他一种血的错觉,是人类的血,任务失败后的血。
降谷零瞳孔紧缩,仓惶退后了几步,撞在墙上。
“这不可能。”
以她的履历和性格,不可能会被派去执行这种任务,因为这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理由,这世界上绝对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理由,支撑上级下达这样的命令。
“哪怕是我,在面对模拟审讯的时候,还是会被找出内心的深处的恐惧。”
诸伏景光捂着脸,声音颤抖起来:“zero,我实在没有办法一个人去确认这件事,所以无论如何,哪怕这样的猜想十分荒谬、不切实际,我也必须来寻求你的帮助,哪怕是乌龙事件也好,哪怕会让我进监狱也好……能够得到否定的答案就太好了。”
要怎么否定一件事?
档案被‘保密’了,以他们现在的级别查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资料,齐木夫妇说家里前几天有人来了一趟,销毁了她过去的很多照片,说她要出国执行秘密任务,不方便和家里联系,让他们不要担心。
缺心眼的夫妇两个好像意识不到这件事情很危险,满脸写着我女儿真棒。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一切的线索都已经指名一件事――她去卧底了。
“但卧底的第一原则不是自愿吗……”
降谷零感觉这个世界已经疯了,荒谬得不像话,或许自己在做噩梦。
“别告诉我她是自愿的,这不可能……她从来不做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从来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她知道有多少人依赖她,她从来不想做什么大英雄,她当警察也只是因为不想和他们分开而已,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
“hiro还清楚相关负责人的资料吗?无论如何,哪怕成为罪犯也好,我要弄清楚这件事,上级也好高官也好,我要把相关的人物通通绑过来,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冷静一点?!!”
诸伏景光拽住他的肩膀:“这样做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怎么冷静?”
降谷零甩开他:“这种事情怎么冷静?!她很有可能还在接受训练,哪怕他们再残忍,也不至于不让她好好接受训练吧?所以她一定还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接受训练,戴着测谎仪器,进行各种药物测试,一遍又一遍被人刺探心理底线……hiro,你也是接受过训练的,你知道她要面临什么!”
像是被子弹击中那样,诸伏景光不说话了。
“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过了很久,他攥紧拳头:“哪怕成为罪犯也无所谓,只要能让上级撤销这个荒谬至极的决定,对吧?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我和你一起。”
“这个国度,已经从上到下烂掉了,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审讯室内,银发男人漫不经心地看着监控屏幕,里面是一个刚被捕获的,新鲜出炉的卧底。
黑衣组织将这种人称之为老鼠。
“你所效忠的上级,只是一些披着人类皮囊的禽兽。在这样寂静的深夜,你忍受酷刑,他们却如同猪狗一般在女人身上耸动,你不觉得很滑稽吗?”
绘梨坐在他的身边,紧紧攥着拳头。
那是她的同僚,来自日本公安部,已经被审讯了一天一.夜,但依旧没有交代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属下一筹莫展,只好向琴酒求援。因此,原本在执行另外一个任务的琴酒回到了这里,还带着她一起。
“我不是为了那些官员,而是为了,被你们残害的所有无辜的人。”
监控屏幕里,卧底的脸被血污侵染,但眼眸依旧璀璨、明亮。
琴酒笑了一声,抬起手,慢悠悠地鼓了鼓掌。
“不错,你的骨头很硬,希望待会被碾碎的时候,它们发出的声响依旧动听。”
他站起来,接着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一起进去。
绘梨只感觉浑身发凉,但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低着头,和他一起走进了审讯室里面。
鼻腔溢满了血腥味。
这是一个,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和她一样的人在惨叫着,她靠着墙,浑身发抖,强撑着没有倒下,如果现在身上有枪的话,她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击穿琴酒的头颅,哪怕结局是和她的同僚一同死去。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
所以她只能听着,等视觉和听觉积攒到极限,等脑海中的理智告罄,她忍耐着恐惧,刚想为这个卧底做些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哪怕是和他一起去死,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老人的哭声。
一对老年夫妇被拖了进来。
“还认识吧?你可怜的父母亲。”
他们是昏迷的状态,看起来身上没有受任何伤,看不见儿子此时此刻的惨状,对他们来说是唯一一件值得安慰的事了。
绘梨愣住,忽然想起妈妈说,她说有个留着长长银发的帅哥,总是来光顾她家的餐厅。
所有的愤怒和冲动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极度的恐惧,她安静下来,一动也不敢动,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的猫。
“如果你愿意敞开心扉,他们不仅可以全身而退,还能收到一大笔抚恤金,那可以给你的妹妹购买一间足够宽敞的房屋,让他们安享晚年。”
“但如果你执意要表演这出为了大义舍弃家人的戏码。”
明亮的灯光下,银发男人将手掌缓慢搭上老爷爷的头颅,姿态优雅,语调缓慢,像是掌管着地狱的恶魔。
“我由衷地祝愿他的头骨和你同样坚硬。”
“不!不!”犯人声嘶力竭地嘶吼着:“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您了……求您了,看在您也曾经有过家人的份上!!!”
这句话像是踩中了琴酒的死穴。
空气凝结了几秒,琴酒轻轻“哈”了一声,抬眸看向他:“是的,我曾经有过家人,因此,我知道没什么比团圆更重要的事情。”
“你大可以继续坚持。”
他冷笑一声:“我会将你的所有家人,都送到地底与你相聚。”
“我说!我说!求您了!我什么都说!”
犯人跪在地上开始交代情报,绘梨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好像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还会有两个新人过来,警视厅和公安部各派一个,但我真的不知道具体的细节,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两个新人?”
琴酒看向她,露出有点玩味的笑容:“过来。”
绘梨急促地呼吸着,扶着墙,慢吞吞挪到了他的身边。
他在怀疑自己吗?他想做什么?他是不是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如果自己身份暴露的话,爸爸妈妈会不会也被这样捉起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交不出任何有效的情报,爸爸妈妈是不是会和自己一起死?
嘈杂的念头让她脑子乱糟糟的,完全没有办法进行思考。
“你很害怕?”
冰凉的手搭在脸颊上,绘梨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摘掉了手套。
“是、是的,我很害怕。”她为自己的表现找着蹩脚的借口:“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对不起……先生。”
“嗯。”他随意应了一声,掰过她的下巴,让她看着那个卧底,接着扣动了扳机。
人类的额头出现一个深深的洞口,血液溅到她的裙角,绘梨忽然明白了他带自己过来,让自己亲眼目睹这场酷刑的用意。
是震慑是威胁,是站在云端的魔鬼高高在上向下随意一瞥、无关紧要的一场测试,代价是一个人类的生命。
“不听话的老鼠就是这种下场。”
她发着抖,听见他问:“看清楚了吗?”
东京的另外一个角落,两个青年开着车,看着他们能追查到的,最高级别的负责人拉上了情.妇卧室的窗帘。
看着里面纠缠在窗前的人影,他们冷静了下来。
就算把他绑架,逼问出了事情的始末,又能怎么样呢?这种人……会在意一个毫无背景、成绩普通的下属的生命吗?
更何况他之后还有别人,上级一层接一层,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洋,他们只是两只无关紧要的小虾米,想要叫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撤销他们所做的决定,除非站在他们头顶,否则一切的挣扎都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