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低头把巧克力含进嘴里,甜味蔓延开来,是橙子的味道。
她抱住哥哥,钻进他的外套里面,也闻到了淡淡的橙子香味。
那是妈妈买的沐浴露,因为超市打折,一口气买了十多箱,那段时间哥哥一边抱怨着妈妈不计后果的大手笔,一边被妈妈命令着一天洗三次澡。
是哥哥,全世界最好的人。
“绘梨不想哭了。”
在哥哥的怀里,含着甜甜的糖果,就一点一点也不想哭了。
……
游戏被锁进了最下层的那个抽屉。
开学了,秋天也准时入场,枫叶染上热烈的火红,风也变得飒爽起来,好像夏天的一切都慢慢退出舞台,只有夕阳。
夕阳和黄昏,无论四季变换,它们永远是这般坠落的金色。
齐木家的院子里栽种着很多秋樱,这是绘梨去年的家庭作业,日本人管它们叫秋樱,实际上它们更普遍的名字是波斯菊。
红、白、黄,多种颜色的花瓣盛开在院子里,小小一朵团结起来,一簇一簇聚在院子里,迎着风摇曳身体,像是在开舞会的小精灵。
绘梨最近很喜欢待在院子里,一边啃着爸爸妈妈投喂的下午茶和各种小点心,一边看着小花们发呆,等哥哥回家。
从小到大,她的世界一直都是这么简单――妈妈今天做了很好吃的牛排饭,爸爸又被上司骂了,回来抱着妈妈和哥哥的腿哭,空助回到英国上学,每天都会打视频电话,哥哥今天也很帅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初那个在院子里跌跌撞撞捉蝴蝶的小豆芽已经比栅栏更高,心里也装了很多秘密。
每当看见街道上有人穿着漂亮和服经过的时候,每当看见有人撑着蛇目伞,挂着古典香袋的时候,她就会想起一个人,想起一座大大的庭院,春花秋月,她曾经和那个人一起长大。
每当遇见留长发、戴耳钉的男生的时候,她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因为这是一个极度追求和谐的社会,留长发的男生实在是太少了。
在看见医生的时候会想到硝子,在电视上看见东京的冰淇淋广告,会想到小惠,偶尔爸爸观看赌马频道,妈妈用拖鞋追着爸爸打的间隙,她会想到甚尔哥哥。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
绘梨不知道,也不敢再碰那个游戏,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可是……
每当看见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每当看见有关意大利的讯息,她还是会想起西西里。
笔尖停顿在纸张上,晕出好大一片墨迹,绘梨盯着自己的日记本看,发现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上了意大利字。
这个月第七次,她想起西西里。
想起黛西,她可爱的小侄女,想起爸爸,哥哥,她的另一个家。
她的意大利字写得很漂亮,比日文要漂亮得多,因为在小时候,有个人会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纠正她的字形,不讲话,不厌其烦地教她,一遍又一遍,从来没对她说过一个笨字。
想到他,心里就好像有一群白鸽要飞出来,飞到家后面那座教堂,她喜欢跑到里面和鸽子们玩耍,他就站在她的身边,替她拿着鸽子爱吃的饲料、
偶尔三两只白鸽停在他的肩头,也不叫,和他一样沉默。
那个时候七八岁,不知道原来鸽子已经悄悄飞进她心里。
黄昏陷落,鸟儿低空飞行,天幕降下,慢慢遮住洁白的云朵,齐木楠雄推门走进院子里,看见她低着头,背着爸爸妈妈偷偷哭泣。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装作没有回来过的样子,过了好一会以后,再次推开门,她已经没在哭了。
“哥哥。”
小笨蛋还不知道自己眼睛湿漉漉、眼眶鼻尖也哭得红红的,努力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那样,朝他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
“你今天回家好晚。”
[抱歉,遇见一点事情。]
齐木楠雄摸摸她的头发,一起推开门,闻到饭菜的香气,像是发觉了她的心情不好,最近爸爸请了长假,一直都待在家里。
温馨简单的饭菜,父母日复一日的吵吵闹闹,齐木楠雄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
但是……如果这种平静并不能治愈她的伤口,他是不是该用一些别的方法呢?
享用晚餐的绘梨,脸颊鼓鼓的,像是小仓鼠一样,她理应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孩子。
守护她的笑颜是他的责任,齐木楠雄想――他不可以拜托时间替他去治疗。
周六,绘梨和爸爸妈妈一起等待着电视上的魔术表演,但到了魔术师本该出场的时候,却忽然插播了一条东京的新闻。
是关于最近东京忽然出现大量罪犯导致频繁发生的各种案件的报导,主持人表情严肃,传达着大家出门要小心、看护好自己的财物、不要和陌生人讲话、老师不要让学生单独掉队之类的话……
爸爸妈妈皱着眉,听得非常认真,然后看向她,告诉她待会出门要小心,因为罪犯说不定会翻山越岭跑到他们这里来。
绘梨乖乖点头,其实经过警察学校培训的她,现在看见这种新闻已经没有这么害怕了,只是有点困惑。
东京的犯罪率怎么会忽然提高呢?
难道是因为新年快要到了吗?
还好米花町只是游戏虚构出来的地点,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不然的话,以那边超高的犯罪率,电视上应该每天都会挂满了新闻吧?
绘梨一边庆幸游戏只是游戏,现实生活中才没有这么多罪犯,一边换好鞋子,背上自己的采购包包出门了。
她这趟出去是为了买年节的贺卡和礼物,顺带用自己的零用钱给哥哥囤一些咖啡果冻。
最近哥哥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零用钱也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绘梨偷偷观察,注意到哥哥好像很久都没有吃咖啡果冻了。
唔……连咖啡果冻都顾不得吃了,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哥哥是情绪非常稳定的人,大多数时候会被朋友弄得有点小烦恼,不过在绘梨看来,那一种烦恼应该被称为幸福的烦恼。
哥哥也总是会找到各种理由去帮助别人,是非常非常善良的人……所以不管他在忙什么事情,一定也是对大家都好的事。
所以,绘梨也要来帮帮忙!
给哥哥买超多超多的咖啡果冻回去,就是绘梨能想到的,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最大的帮助了。
她认真地挑选着圣诞和新年的贺卡,爸爸妈妈要选情侣款,就挑有两个雪人吧,空助的话买深红色的贺卡,用金色的笔写上去,再盖上火漆,是他会喜欢的款式,哥哥的话……买什么样子的好呢?
世界上好像没有咖啡果冻的贺卡,不过今年是特别的一年,因为到了明年,她和哥哥就要成年了。
虽然绘梨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小孩,但是爸爸妈妈和空助好像并不清楚这一点。
妈妈坚定不移地认为绘梨是她亲生的(这种事情到底是怎么认为的啊喂!),爸爸因为妈妈的坚定而确定她是亲生的,至于空助……
不知道为什么,空助总是会对她说“如果妹妹不是亲生的妹妹就好了”、“那样的话妹妹就会更容易接受吧”、“不过才不要妹妹身上流着野猴子的血液”这种奇奇怪怪的话……
奉行着听不懂的话就忘掉的原则,绘梨好好长到了现在,总之,在他们的眼里,绘梨和楠雄就是一对双胞胎兄妹,长相完全不一样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是异卵双胞胎。
整个家除了绘梨自己,唯一清醒的大概就只有哥哥一个人了。
这也足以显示哥哥的聪明了!
绘梨一边把货架上的咖啡果冻都扒拉进自己的购物车里,一边想,聪明的人都喜欢吃甜食,哥哥是这样,神子大人也是这样,但她明明也很喜欢吃甜的,为什么考试却总是很难及格呢……
因为纠结着这样的事情,加上新年礼物要送的人实在是有点多,里面包含了爸爸妈妈两个哥哥,班上的同学和哥哥的好朋友们,绘梨一不小心就把预算超标了。
她的零用钱不够付账。
但是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很重要,都不能舍弃怎么办……
绘梨盯着自己的钱包发愁。
虽然空助好几年前就赚到了几亿美金,还给了她和哥哥一人一张无限额的卡,但因为哥哥把他这种行为称为金钱腐蚀,说他更想过平常人的生活,把卡放到了一边,所以绘梨也有学有样地把卡闲置了起来,从来没有花过。
爸爸妈妈平时给的零用钱很多,哥哥经常也会支援一点,所以这还是绘梨第一次为钱苦恼。
怎么办呢?
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超市的人不多,所以收银台很清闲,少女孤零零地站在收银台前面,看着自己的小钱包,圆乎乎的脸上满是难过和纠结,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究竟是何种定价不合理的超市,才会让她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就说了资本家都是奸商没一个好东……
正在心里怒骂超市的人转过视线,就看见了她旁边几乎堆成小山的高档咖啡果冻。
正想上去英雄救美帮忙付账顺便留下好印象的善良路人:“……”
正打算咬咬牙跺跺脚使用权限给她稍微免单的导购员:“……”
扫咖啡果冻的商标扫到满脸麻木手指发抖的收银员:“……那个,要不然……您把咖啡果冻退一点?”
只能这样了吗?
但哥哥的咖啡果冻……这么重要的东西,一个也不能少。
绘梨抿抿唇,满脸失落地把她想吃的零食挑出来,又十分抱歉地挑出来很多礼物,打算把这些东西都先退掉,等她攒够了零用钱再看看能不能买回来。
“把这些都退掉……”
她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出现了一只少年的手,手指纤长、白皙,拿着一张卡。
一张非常非常眼熟的卡。
在东京生活的时候,神子大人给过她一张银行卡,上面塞满了为她特别定制的各种娃娃,非常好看,她每一次打开钱包,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我来付账吧。”
少年站在她身后,按住她想要退回的商品,语气礼貌之余又带着些许的疏离感,却并不令人讨厌。
“按照原来的商品,请结账。”他说。
第83章 第
83 章
绘梨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但是黑色的炸毛海胆头, 水绿色的漂亮眼睛,脸上那种小大人一样的沉稳表情,以及帮她刷卡的时候, 那种“姑姑又买了什么没用的小东西”的无奈感, 都叫她熟悉得不得了。
意识到眼前的人有可能是谁的那瞬间, 绘梨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和惊喜, 而是害怕。
莫名其妙的害怕, 一种面对无法理解事物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慌张席卷了她的身体。
她想逃跑, 但刚刚迈开脚步就被捉住了手腕。
“又想逃到哪里去呢,姑姑。”
伏黑惠攥着她的手,语气很轻:“被我先捉住, 总比其他人要好一些, 对吧?”
什、什么捉不捉住的……绘梨缩了缩脖子, 鼓起勇气去看他,真的是小惠, 脸上的表情还和以前一样,只不过小的时候他脸颊圆滚滚, 做什么表情都看起来很可爱, 但是现在, 他长大了。
长大以后的小惠看起来好可怕……和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了。
伏黑惠看着收银员把她买的东西装进购物袋,那些大号的袋子加起来足足有十多个。
如果不是他在这里, 她要怎么把这些拿回家?
做事情总是不考虑后果, 这样可不行。
伏黑惠一边攥住她的手腕, 防止胆小鬼姑姑又想逃跑, 一边把十几个超大型购物袋都提起来, 即使身为咒术师,他要一只手提这么重的东西还是稍微有点吃力, 手指一下子就被勒红了。
“小惠……我也来提一些吧?”
绘梨看了看他红红的手指,有点心疼,本来她还有点害怕,小动物的触角下意识察觉到了危险,但小惠毕竟是自己养过这么多年的好孩子,现在还帮她提东西,就算危险又能危险到哪里去呢?
抱着这样的心态,就迷迷糊糊被他牵着走了。
“姑姑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路上,伏黑惠一边带她躲开在外面横冲直撞玩闹的熊孩子,一边替她遮挡路人打量凝视的目光,虽然现在绘梨好像没有逃跑的意思了,但他还是不想把她的手松开。
这双手曾经牵过很多次。
他那个时候很小,只能攥紧她的手指,那些被她牵着到处乱跑的日子,那些傻乎乎又暖洋洋的照顾,把整个世界都照亮的柔和的温暖,他曾经失去过一次。
失而复得以后,伏黑惠只敢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尾指,生怕再次把她弄丢。
但还是不见了。
在最灿烂的烟火燃尽以后,天色暗下来,伏黑惠看见姑姑又一次消失了。
这次还会走吗?
像是夏油先生说的那样,她会不断在世界里穿梭旅行,然后把他们像是垃圾一样丢掉,会这么做吗?
伏黑惠情不自禁去握她的手,不像是从前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十指紧扣,用力地、全部攥住。
不能再来一次了,他想,如果那样的话,就连他也会疯掉的。
“问、问什么?”
绘梨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甚至不知道现在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又或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进了一次游戏,不然为什么会看见小惠出现在她身边,还是长大了的版本呢?
“既然姑姑不知道问什么,那就由我来提问吧。”
伏黑惠的话让绘梨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会问什么?
会问她为什么离开,把他们丢在游戏里不管不顾吗?会问她有没有忘记他们,离开他们之后有没有遇见更重要、更有意思的人吗?会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许下的承诺吗?
这些伏黑惠都想问。
但是在那之前。
“姑姑……现在过得开心吗?”他还是,最想知道这个啊。
眼眶一下子湿了,心脏和鼻子都变得酸酸的,绘梨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我很开心的。”过了好一会,她哽咽着说。
“是吗。”
伏黑惠停下来,松开她的手,拿出湿巾给她擦眼泪。
姑姑刚刚在一个货架前面停留了很久,露出了很可怜的表情。
那一瞬间,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那样。
可是上面摆着的是乌苏啤酒。
五条悟不喝酒,夏油杰也喝得少,甚尔喜欢奢侈昂贵的洋酒,所以乌苏啤酒究竟是谁喜欢喝呢?
又为什么,姑姑看着它们,会露出那样可怜的样子呢?就好像一只被人扔在了原地的小狗。
是谁舍得这样对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