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忽然不讲话了?
这样的寂静让她愈发着急,她忍不住越靠越近,也完全学不会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所以伏黑惠一回头就看见了她。
“姑姑。”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样,他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朝她点了点头,说了句早点休息晚安这样的话,就径直往他的房间走。
“小惠。”
绘梨忍不住叫住他。
伏黑惠嘴角一弯,回头看她:“怎么了?”
“刚刚……我听见你打电话了。”
“姑姑不是说偷听人说话的行为很不好,都是不乖的坏孩子才会那样做吗?”
“……是的,对不起。”绘梨羞红了脸,先是慢吞吞地道了歉,见伏黑惠完全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又忍不住问:“神子大人……他怎么了?”
“你是说五条先生吗?”
伏黑惠看了她好一会,本来应该像夏油先生交代的那样,让她再熬一熬,替他们操操心,但……姑姑这样实在是有点可爱。
“电话里说不清楚。”
所以还是忍不住把陷阱明晃晃摆在她面前了。
“如果姑姑想知道的话,明天就和我一起回京都吧。”
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理由。
爸爸妈妈知道她要去京都旅行顺便探望“朋友”,给她塞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哥哥给了她一个即时呼叫的设备,说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按下去他就会来到她的身边,小惠陪着她去买了一些伴手礼。
一切都准备就绪,但绘梨还是感觉有点不安心。
京都,修学旅行的时候曾经来过,后来在游戏里,小小的绘梨在这里度过了很多个四季。
现在临近冬天,京都很少下雪,火车窗外还零星能够看见枫叶,她想起了游戏里第一次坐火车。
那时候是春天和夏天的交际线,她满脸新奇地看着窗外,神子大人就坐在她的身边,撑着下巴看她。
时过境迁,她已经不是那个和他一起被关在庭院里的小小玩伴,不是那个全世界只有神子大人一个人的绘梨了。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子的身份面对他们,也不知道见面以后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话说回来……他们现在又真的想要见到自己吗?会不会已经因为她的再次离开,而讨厌她,变得一点也不想看见她了呢?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伏黑惠没有第一时间带她去见别人,而是带她来了一家温泉旅馆,京都人重视传承,这家旅馆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她还从来没有来过。
不过……走在旅店的石板路上,看着廊外的庭院,和檐上的纸灯,绘梨就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时候的京都。
那时候的京都没有高速列车,也没有这样的高楼,小时候和神子大人去逛百货商场,里面的电灯还是古典的款式。
想到从前的京都,就会想到立诚小学,那时候他们被久久地关在庭院里,第一次借着任务出去,做完任务以后,神子大人带她来了旁边的学校。
孩子们在操场上嬉戏打闹,无拘无束地到处乱跑,神子大人牵着她的手看了一会,转身去旁边的小卖部买糖。
劣质的、廉价的糖果,充满了香精的味道,那种甜味,好像现在还停留在她的口腔。
小惠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她一个人往前走,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一盆炭火。
细雪恰好落下来,落在红彤彤的火盆上,碰撞出微小的烟雾,男人站在雪里,慢悠悠地低头烤火,听见脚步声,抬眸朝她看来。
他没有戴眼罩,蓝眸璨若星火。
第85章 第
85 章
细雪, 回廊,风铃在檐下晃动,夹杂着雪落在炭炉上的声音, 灯火朦胧的夜晚, 经年不见, 相顾无言。
或许是近乡情怯, 她匆忙低下头, 不敢再抬起脑袋。
听见踩雪的声音, 轻轻的,慢慢的,他走到她面前。
屏住呼吸, 感受到一只手轻轻拂去她脑袋上的雪片, 五条悟弯腰看着她笑。
“谁家的小朋友呀, 走丢了?”
“……”绘梨摇摇脑袋,不敢说话, 生怕一开口就是呜咽。
“外面冷吧?”
他把手递到她的面前。
“这就带你去温暖的地方,所以别哭哦, 能做到嘛?”
“嗯……我、我不哭的。”嘴上这么说着, 也乖乖点着脑袋, 但是把手塞进他的掌心,又一次十指紧扣的时候, 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出来。
“啊呀, 稍微也努努力吧?话才刚说完呢。”
他停下来低头看她:“好啦好啦, 赠送免费的爱心抱抱哦, 试试看?”
绘梨愣了一下, 埋头躲进他的怀抱,嗅到了很熟悉的香气。
从小到大一直围绕在身边, 被仆人们仔细用心熏染过的衣物香,典雅、奢华,配在神子大人身上刚刚好。
好好闻。
好久都没有闻到了。
她像是嗅猫薄荷的小猫一样埋头嗅嗅,五条悟摸摸她的脑袋,“不哭了哦?”
“嗯……”
长大以后的神子大人变得更大只了,这具身体已经褪去了少年特有的青涩和单薄,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力量。
有点陌生、有点可怕,但因为是神子大人,所以反而更叫人安心了。
她这么想着,脑袋也越埋越深。
“这不是都好好的嘛。”
他话里始终带着笑意:“话说回来,看见惠感觉如何?嗯?小家伙长得还蛮大只G,没被吓到吧?”
“一开始吓了一跳……”她老老实实回答,语气里难免带上了一些羡慕:“小惠长这么高,每天都吃什么呢?”
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小矮子呢。
“差不多也就是那些东西嘛。”
五条悟低头给她擦眼泪,不同于少年时的粗暴笨拙,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因此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也没让你饿过肚子吧?”
纸巾轻轻擦在脸上,听见他笑着说:“小时候医生也请了五六次吧,三倍工资的营养师也一直在卖力工作,但你这家伙就是长不高呐,怎么办?”
听见这些话,想到那些年神子大人的照顾,她就又想哭了。
绘梨揉揉眼睛,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抬头看他,慢吞吞地问:“神子大人……您没事吗?”
“呀,开始用敬语了。原因?”
“我也不知道……对不起……”
“比起道歉,你该喊我什么?”
“……悟。”
“这才对嘛。”
脑袋被摸了摸,神子大人把她牵起来,说要奖励好孩子吃好吃的。
雪天和烤肉最配了。
窗外是鹅毛般的大雪,地灯被掩埋,但依旧散发着朦胧的光,屋子里的烤炉滋滋冒着油,被炙烤的肉散发着浓郁的肉香,令人食指大动。
而正料理烤肉的,是极其养眼的一双手,指节白皙、修长,是一双极其熟悉的手。
这双手,小时候牵着她走,叛逆期的时候曾经按断她的电话、弹她的额头,后来更多的时候,他抱着她,说一些有趣或者无聊的话。
“嘛,火候应该刚刚好。”
现在,这双手替她夹起烤肉,沾好她喜欢的料汁,然后放进她的盘子里。
“尝尝看?你应该会喜欢。”
是神子大人。
但是已经不会一边说她是个笨蛋,一边臭着脸给她扣扣子了。
已经不会把脸凑过来要亲亲,然后因为真的被她亲了而脸红地转过头去了。
已经不会追着她问她到底在想什么,捧着她的脸命令她只能看他一个人了。
神子大人已经长大了。
绘梨也长大了。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过去的时光真的已经逝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眼泪吧嗒吧嗒砸在盘子里,砸在他帮她烤好的肉上,绘梨低着看着,只觉得心疼得要命,连忙抹抹眼泪,用筷子把烤肉夹起来。
“我说。”
手腕被扣住,男人唇角抿成一条线,“现在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偷偷掉眼泪的习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楞楞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神子大人忽然就生气了,睫毛颤抖着低下头去,好半天以后,才慢吞吞往他怀里钻。
“神子大人……”
她抱住他的腰,说不出话来,只是哭,哭的乱七八糟。
“扮可怜也没用哦,你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啊。说说看?”
没有得到回答,男人低头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小惠说他姑姑变得深沉了,听见这种话还真是吓了一跳呐,想象了很久,想象不出来……嗯。”
他笑了笑,把她捉出来:“说你啊,怎么到我这里还是一副呆头呆脑的笨蛋样子?哭成这样,想被亲么。”
什、什么……
“再哭就亲你了。做过预警了,所以不算强迫吧?”
这句话比什么安慰都管用。
她一下子就不敢哭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慢吞吞给自己抹眼泪,接着被抱起来,坐进了五条悟的怀里。
“本来想绅士一点来着。”男人一边把烤肉夹到她面前的盘子里,一边叹气:“自己把眼泪擦干净,能做到?”
“嗯……”窝在神子大人怀里好幸福。
好像只要呆在他的身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不用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用考虑复杂的大事,更不用在意别人的心情,只用安安心心做个笨蛋、把自己照顾好就好。
这是最让小乌龟舒适的心态――有的人生来就是英雄,身体里装满热血,一心要做改变世界的大事,而有的人胆子很小,只想过安稳平静的生活。
她拿起湿巾慢吞吞给自己擦眼泪,然后夹起面前的烤肉。
温度正好,上面沾满了她喜欢的调味料,她抬头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神子大人还记得她的口味。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甜甜的。
“呀,笑了?”一点点的情绪都能被捕捉到,这就是咒术师的五感。
绘梨抬起头,看见那双蓝眼睛弯起来,白雪深覆的冬天,神子大人的体温一如以往般炙热。
她忽然有点害羞,把脸往他怀里藏,然后听见他小声的、满足的叹息。
“别再来一次了吧?”
他用指尖圈起她的发丝,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生离和死别都经历过了,就别再创造新的分别方式了?”
“嗯……”绘梨点点脑袋,“再也不会了。”
“呀,再说一次?”
“再也不会……和神子大人分开了。”
五条悟沉默了两秒,低头玩起她的手指。“本来应该趁这时候签订束缚的,但那样做也没意义吧,我不想诅咒你,那样并不是爱。”
“爱?”听见这个词汇,她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哪怕去了不同的世界旅行,遇见了很多人,绘梨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被称为“爱”。
如果想要占有、想要亲近、想要每天待在一起,再也不分离就是爱的话,那为什么,阿阵会丢下她一个人呢?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认为阿阵不爱她。
因为他付出的是他的生命。
但是,就像第一次听见神子大人的死讯,感觉全世界都崩塌了的那个绘梨一样……比起狭隘定义中的“爱情”,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共生。
两个生物体缠绕在一起,共同面对这个世界,如果有一方死去,那另外一方就会很快枯萎,就是这样的关系。
这样的关系,是爱情吗?
她不知道。
只是现在,有爸爸妈妈和哥哥的绘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做出殉情这样的事了。
想到这里,就从心底里泛起心虚和愧疚来,不论是阿阵也好,神子大人也好,她没办法再回馈给他们同等的感情。
“神子大人……”愧疚得要命,忍不住抱着神子大人,伏在他的肩膀道歉,眼泪落下来,让两个人相触的肌肤变得黏糊糊的,有点痒,她忍不住蹭了蹭。
“说你啊,也别太高估成年男人的自制力啊?”
听见神子大人轻轻叹气。
“姑且问一句,你这家伙……现在,成年?”
“还有半个月就成年了的。”她乖乖回答。
“……哦,那绘梨也不想我被逮捕吧?”
“不、不想。”她连忙摇摇脑袋。
“所以别再哭着蹭来蹭去了,嗯?”
绘梨眨眨眼睛,抬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正常的话,明明少年时候的神子大人也经常这么说,但是、但是……
“脸红了G。”
曾经那个被她亲一口就红着脸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的家伙,现在已经可以笑眯眯地凑过来盯着她的脸颊看了。
“怎么啦?屋子里太热了?”
“嗯嗯。”她用力点点脑袋,然后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颊,又接着用力点点脑袋,头顶的五条悟笑了几声,被她听见,只觉得脸上更加烫了。
“小脑袋瓜本来就不大,再烫坏了可怎么办呐。”他牵起她的手,说出去吹吹冷空气的同时,带她回家。
回家。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神子大人牵着她往前走,说要带她回家。
他们一起踩进雪地里,接着脚印被渐渐覆盖,只留朦胧的灯火。
绘梨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来路。
“想什么呐。”他问。
“这条路好长……”
她的声音很轻,低着头,说:“回家的时候,要走好久好久,所以再也不要离开神子大人了。”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捧起她的脸,轻轻叹气。
“这时候亲你不算犯罪吧,应该?”
一个吻落在脸颊,轻得像是羽毛。
接着,被温暖的手掌牵起来,他说路很长也没关系,再走多少次也没关系,家永远都在那里,不论如何,他会带她回去。
第86章 第
86 章
植物的寿命有多长呢?
至少在记忆里, 大树是不会因为衰老而死亡的。
庭院里的那一棵桂花树依然挺立在那里,即使树叶凋零,枝干光秃秃的, 但却丝毫不显得疲老。
树枝上挂着好看的灯笼, 看起来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
站在树底下抬头看, 小时候写过的许愿符还在上面。
――这是属于麻瓜的魔法, 因为没有术式, 又因为咒灵的存在而相信鬼神之说, 所以她经常做这些傻里傻气的事。
把愿望写下来挂在树上,不过多久就会实现,绘梨因为这件神奇的事情而满心雀跃, 不止一次地抱着大树先生说长长的感谢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