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去吧!”
“是!”
……
滴滴答答的雨落了下来,整个蝶谷都朦胧在一层云雾间。
白衣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走在浮桥上,湖中,鱼儿腾跃。
浮桥尽头,另有一人站在那处,浮桥之人停住了步伐。
“爹。”楚临渊道。
“嗯。”他回道,“等久了吧!”
朦胧雨雾间,他立于天地间,白衣盛雪。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确实一直在等你。”
两人并肩行于雨幕间,“这些时日,你娘可还好?”
“她很担心你。”
“是吗?”他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只是稍许,他眸子微敛,手指在伞柄上轻轻摩挲着,“可有人来照顾她。”
“怎么了?”他瞥了他一眼。
“无事。”他敛下情绪,轻轻摇头,“你那位友人现在情况如何了?”
“情况不是很好,就等你醒来。”
“中毒时间不超过一月,倒是无碍。”
有他这句话,楚临渊就放心了。
两人转道去了药室,将朦胧雨幕留在身后。
药室外,楚羡鱼探了个头进来,“爹。”
楚衍转过头,脸上露出真切的温和的笑容,“鱼儿,过来。”
她眼珠子转了两转,提着裙子小跑过去,身上金灿灿的头饰恍得人眼疼。
“别跑,当心摔了。”
“爹,你看我好不好看。”她把自己满头金抻过去,仰着头,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好看,这首饰很衬我们鱼儿。”
楚临渊瞥了她一眼,嘴角抽了抽。
他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炉火纯青。
哦不对,他爹审美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他是真觉得个好看。只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
小姑娘瞬间喜上眉梢,她从背后伸出来一只木盒,里面只有一粒金瓜子,气鼓鼓,“哥哥坏。”
然后眼巴巴地伸着盒子,“爹爹好!”
楚衍忍俊不禁,从她手里接过盒子,笑意愈深,“那爹爹给鱼儿装一盒金豆儿好不好?”
“好呀!好呀!”她点头如捣蒜,“爹爹最最好。”
她跑出去前还在楚临渊前面插了下腰,斜眼瞅他。
哦,可把她牛逼坏了!
南笙拦下了小炮弹,拆了她头上几根金簪。
“怎么,你头上是准备开首饰铺子?”她把玩着手上的簪子,笑道。
“娘都不懂。”她撅了下嘴,嘴上能挂葫芦。
“哦,娘不懂。”她轻笑一声,“那娘帮你收这着,留着给你做金窝窝可好?”
说罢,又从她手上取下几只金镯。
“嗯嗯,金窝窝。”
‘鱼仔,别给,你娘她骗你的。’杀马特痛心疾首地道。
“娘才不骗我!坏狐狸。”她瞪了它一眼。
南笙也斜睨了它一眼,然后杀马特又发现自己被扔进了小黑屋。
气得它直捶墙。
嗷,这是妈宝女吧!这确定是妈宝女吧!
“娘,狐狸不见了。”她歪了下头。
“嗯,它不听话,被娘关进小黑屋了。”南笙笑道。
“娘真厉害。”她拍着手,眼睛亮亮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心智不全的缘故,鱼儿总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别人只道是她胡言乱语,南笙却知道这是她的特殊之处。
……
覃州,看似波澜不惊,暗地里已是波涛汹涌,一个面有霜色,风尘仆仆的男人从马背上跳下。
男人一身北地的戎装,面有沟壑,脸颊上是刚生出来的胡须碴子还未来得及清理。
那双沧桑的双眼此刻却情怯不已。
阔别十余年,想回却不敢回的地方。
“燕归南已至覃州,不过他并未直接去神医谷,而是在客栈歇下了。”
一间雅室内,一身着白衣公子执棋子沉吟许久,男子面若冠玉,身着一身白袍,玉冠之上红缨垂落,低眉深思时,当真是皎皎如朗月。
他忽得落子,拍手称赞,“好棋啊好棋。这天下第一美人之名,也不知是不是名副其实?”
“公子,那位如今都四十了,再美的美人也抵不过时间摧残,哪还看得出当年副不副实,您这不是刻舟求剑吗?”小厮吐槽道。
他头上当即落下一扇子,指向窗外,“你懂什么,若真是美人,岂会那般容易色衰。”
而且他是来看美人的吗?他明明是来看热闹的。
“喏,你瞧那处,是当朝左相孟庭绍的人,那处是镇国大将军林戈的人,那处是藏剑山庄庄主燕离恨的势力。听说这几位都亲自到了,再看那处武林盟主夏越的居所。”他站在塔上,整个覃州视野最佳之地,纵览全城,折扇合上,笑容满面指点江山。
“江湖朝堂齐亮相,这阵仗可不多见,也不知那位第一美人能不能配合我们亮相了。”
小厮挠了挠头,不解地道,“这些人都是冲着那位第一美人来的不成。”
在他眼里,再美的女人不也只是具红粉骷髅。
“你还是个孩子,不懂男人这劣根性。”他敲了敲他的脑袋,“他们那哪是为了女人,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执念作祟,你瞧瞧这些人哪个如今不是妻妾成群,子女无数。也就只有那镇国大将军稍好些,这些年一直镇守边关,无心情爱,可早年不也娶了妻,只是妻子早逝,他又一直未续娶罢了。”
小厮打扮的少年不是很懂。
白衣公子笑了笑,不再解释,“可惜你公子我生不逢时,未能一睹当年第一美人是何等风采。”
只是那模样,却不似有半点遗憾的样子。
…
玉京楼是上京四大秦楼之一。
只是相比三家,玉京楼有些落寞了。只因上京每三年选一次花魁,近十年的花魁都未落在玉京楼,没有花魁镇楼,自然力有未逮。
白天,玉京楼不复夜晚那般热闹喧嚣。
一位打扮艳丽的美妇人进了一间房。
轻纱薄幔间,隐约可见一名女子身姿曼妙。
一室,琴声悠扬。
“似卿,你这琴技越发好了?”美妇人道。
“妈妈。”女子声音若出谷黄鹂。
美妇人替女子撩了一下头发,脸上是带笑的,眼底却闪过一丝嫉恨,这脸还是叫人生厌。
“似卿啊似卿,妈妈培养你这么些年,今南笙风头正盛,你正好趁着这阵东风,踩着她上位,妈妈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必能惊艳世人。”
女子轻轻皱了下眉头,但俯身应了一句。
“怎么,你不服气。”她笑道。
“没有,我只是以为南笙是南笙,我是我,我无需借她的势。”她摇了摇头。
美妇人捏了下她的脸,好笑道,“若是不借她的势,你最多只能在这烟花之地做个流水的花魁。三年一过,新人换旧人,唯有胜过她,你才能叫这天下男子都为你倾倒,等过些时日,妈妈陪你演出戏。”
美妇人居高临下,竟有种将南笙踩在脚下,践踏在泥地里的快感。
南笙,你也有今天啊!
昔年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郁结一扫而空。
第15章
滴滴答答的雨水在湖面溅起涟漪,鲤鱼跃出湖面,窗沿停了只白色鸽子,一双白皙如玉的手缓缓抚过鸽子的羽毛。
没什么束缚,却也安安静静地不动。
“笙儿,闻舟他已到覃州,漠北与覃州一南一北,相去千里,他却只不到半月时间就赶来了,怕是星夜兼程,不知跑死了几匹马,你当真不打算见他一面吗?”云姨道。
覃州位处西南,神医谷就处在西南崇山峻岭间,覃州算是距离神医谷最近的一座城池。
蝶谷却离覃州有不小的距离,老谷主和夫人也都不在谷中,如今神医谷由南华三弟子打理,此人学医天赋不算高,但却是打理俗物的一把好手。
当年老谷主一心想培养出一位圣手出来,不堕神医谷之名,只可惜寄予厚望的二弟子却是最叫他失望。
当初,南笙要嫁给楚衍,老谷主极力反对,父女两的关系即便到如今还很僵。
大约是被伤了心,老谷主带着夫人离开神医谷,这些年总是行踪未定。
所以闻舟这次即便回去神医谷,也注定只能扑个空的。
“如今江湖之人的目光怕是都在他身上吧!”南笙用夹子夹了只青虫喂给白鸽。
云姨点了下头,不止江湖,连朝堂都是眼线。
南笙隐匿二十载,又有闻香楼替她遮掩行踪,这些年几乎是销声匿迹。江湖甚至有传言昔日第一美人早已香消玉殒。
这些人难道真的关注喻闻舟不成,只是想看看他是否能引出南笙踪迹。
当年的南笙是何等风华绝代。
“你放心,闻香楼还是有办法避过这些眼线。昔日的故人走的走,散的散,我只是不想你们留下遗憾。”
云姨叹了一口气,她是六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她只希望这些她看着长大的孩子都能好好的。
“倒也没什么遗憾。”她将竹筒中的鸟食尽数撒入湖中,白鸽飞向湖面,时而在湖面上跃过一道道白影。
毫不留恋,淡漠至此。
都道南笙菩萨转世,见不得旁人受苦。
当年云川大疫,整个云川十不存一,哀鸿遍野,尸殍遍地。
是南笙不顾安危,前往疫区,夙兴夜寐,险死还生,救下了满城百姓。
可云姨却是陪她最久的人,比她爹娘陪伴在她身边时间还长。
她有时觉得南笙的心是冷的,如同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置身事外。
……
天几乎全黑后,楚衍才从外面回来。
南笙坐在幽廊边,只瞧得见一袭紫色的背影,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摇曳。
如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总不真切。
他定定在身后站了许久,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从身后拥住了她,像是握住了。
“大师兄回来了。”他声音不大,像是羽毛轻轻拂过耳畔。
“嗯!”
“要去见一见吗?”他手指拂过她额前的发撩至耳后,眷恋地亲了亲她的发丝,“说起来和师兄十多年未见,也不知道这些年过的如何了?”
“你想见吗?”她反问。
“我倒是想见一见师兄,却有点不想你见他,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总不想你见别的男人。”
“是有些贪心了。”
身后的男人抿了下唇,一时无言。
“不过贪心点也无妨,谁让你是我夫君呢!”
他眉眼间一瞬舒展,愉悦道:“那不见了可好。”
“还是要见一见的。”
他神情微僵,不过很快掩去,“那我陪你一起。”
她转过头,那双有些凉的指骨扫过他的眉眼,轻笑一声。
“昨夜你是不是看到了?我脖间的痕迹。”
他神情一窒。
“既然看见了,怎么不问我?”
他没有回答,眼皮也垂了下,南笙却捏着了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怎么,你是以为我在外面偷人吗?”
“不是。”他急切反驳。
“那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对我这般不信任。我都不知道,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她风轻云淡的语气,叫他呼吸一窒。
他低声道,“是我还不够好,我只是害怕,你会离开,离开我。我确实不想你见大师兄,我怕他会回来同我抢。我一开始也想瞒你,但我知道瞒不住你的。”
“只是如此?”南笙直视他的眸子,像是要看见他灵魂深处。
在她灼灼目光逼视下,他眼神逐渐有些慌乱,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我……”他几乎难以启齿,神情不断交替变化。
铮得一声,他脑子如同断了线一般,整个人脸色苍白,呼吸又急又乱。
身体摇摇欲坠。
……
喻闻舟入神医谷无功而返,各方势力偃旗息鼓。
白衣公子见没戏可看,正意兴阑珊,这日却来了位客人。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茯苓,去迎一迎喻大侠。”
一身黑袍,身形高大劲瘦的男子大跨步进来了。
“万先生,叨扰了。”他抱拳道。
“琦静候将多时了,请坐。”他早已摆开排场。
这位万琦乃是出名的神算,人送外号天机神算,只是此人行踪历来飘忽不定,难寻其踪。
而且此人性子古怪,算卦既不图名,也不图利。他只听故事,若有好故事,叫他感兴趣,他也不妨替人算一卦。
“先生派人传信叫我过来所谓何事?”
“此话非也,难道不是喻大侠有事相求吗?”
“大侠算不上,我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你虽从漠北而来,应当知道我的规矩。”他抿了一口茶。
他沉吟片刻后,问,“是,你想听什么?”
“听一听你与第一美人的故事。”
他沉默了许久,声音沙哑,带着北地的风霜。
“其实我与她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怕是要叫先生失望了。”
“失望不失望我说了才算。”他举杯敬他,颇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趣味。
喻闻舟沉吟片刻,这才娓娓道来,他与南笙当初是如何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人生短短四十载,几乎是过了大半生。
“我再没有见到比师妹更美丽,更善良的女子了。”他脸上露出追忆,继而苦笑。
他以为她们一辈子会那么好,只可惜他行差踏错,负了师妹,也误了自己。
他还记得自己离开中土前,师父看他失望的眼神。
喻闻舟不由紧了紧自己粗糙的大手。
“所以你想问我什么?”
他许久没有说话,对面之人倒是耐心十足,有给他添了杯茶。
“我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万琦有些诧异,他原本还觉得这故事俗套了些,没什么亮点,不过就是一对青梅竹马,因为各种误会分开的故事,奇书阁的三流话本子都比这故事有意思。
不过听他这翻话,他倒是改主意了,准备帮他算上一卦。
原还以为他要算南笙的所在。
“你难道不想见她,与她再续前缘,毕竟当年一事也是你遭人算计。”
他看向窗外,那是一片青绿,与大漠截然不同的风光。
眼底却是黄沙与尘土沾染的沧桑,与这里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