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睡过去后,楚衍侧身轻抚着她的脸颊,神情抑郁,阴霾侵入他的眼底,隐约透着几分偏执,与白日里的温柔大相径庭。
“我不会让你们离开我的。”
……
日上三竿,南笙方才起身,楚衍平时起得早,今天到这点了,竟然还未起身。
南笙一碰他,浑身似个火炉一般。
楚衍平时很少生病,但这次却烧得意识模糊,南笙都有些被他吓着了。
用过药后,直到当天夜里,才勉强退了烧。
“娘,爹爹好了吗?”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从外面探了个头。
小女孩小小年纪便已能看出倾城样貌,再过几年,怕又是个红颜祸水。
“已经退烧了。”
小姑娘小跑进房,用手贴在了她爹的额头,“娘,爹爹怎么还不醒啊!”
“爹累了,让他睡会,别打扰他休息。”南笙向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哦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远离了些,南笙为她用药液擦了手脸,就让她回去睡觉了,怕她在这里待长了,会过病气给她。
她开始还不肯,南笙劝了一会,又亲自把她送了回去。
楚衍这次病得有些奇怪,按理说烧得再厉害,总还是会有清醒时刻的,可是他已经昏睡一天了,连一顿饭都没吃上。
虽然不久前退了烧,但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这样的反常让南笙有些担忧。
送鱼儿回房后,南笙又转道去了厨房,叫人熬了些清粥。
南笙走后不久,床上的男人便醒了,那双睁开的眼眸却不似平日的温良清隽,而是一双凌厉、冰冷、戒备的双眼。
陌生的环境让他浑身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隐约的脚步声传来,他眼底杀意蔓延,刹那,屋内便没了他的身影。
等她拿着粥回房后,楚衍竟没在床上,她眉头轻皱。
此时,藏身房梁之人,见到来人后,冷厉的神情转瞬如冰雪消融。
门碰得一声关上了,身后破风声袭来。
南笙来不及回头,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可有想我?”愉悦的声音窜入她的耳中。
“别闹,粥都洒了!”
他气息拂过她的耳窝,“煮给我的?”
“嗯!”
他从她手中取过肉粥,一饮而尽。
咚得一声,瓷碗坠地后滚落几圈,身后之人将她悬空抱起,向床边走去。
“楚衍,你干什么?”南笙有些羞恼,病还没好,又开始折腾。
“你在叫谁?”他脚步顿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南笙看着这张满是阴霾的脸,不由有些恍惚,看来这回是真的又犯病了。
这是他的另一重人格。
只是他的这重人格,从他们成亲后,便再没出现。
楚幽有些粗暴地解着她的衣裳,南笙握住了他的手,“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他眉头轻皱,并不太懂她话语里的意思,“什么去哪儿了?”
“那你还记得现今是哪年吗?”她不答反问。
“元续元年?”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一种无法掌控的茫然,让他心情烦郁。
“元续元年?看来你当真是不记得了,如今可是元续二十年。”
“嗯?逗我玩很开心?”他轻轻捏着她滑嫩的脸,这张脸娇艳欲滴,恍若昨日,哪有丝毫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他忽然轻笑一声,俯身想吻她,却被她偏头躲了过去,他温热的吻便落在了她的侧脸。
“我成亲了。”
“笙儿,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他笑容褪去,神情略显阴鸷。
“你当真以为是玩笑吗?”她眼神极认真。
两人视线碰撞在一起。
在他怔愣的片刻,南笙将他推开了,楚幽不防,后退了几步。
他眼尾泛红,眼底杀意沸腾,“是谁?喻闻舟、花无未,还是林戈……我去杀了他们。”
“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你忘了谁才是你第一个男人?你有没有告诉他当初你我二人是如何欢好的?”他双目赤红,几乎是咬碎牙说出的这番话。
“那又如何!”她轻嗤了一声,似是听了什么笑话般,“你当我是什么贞洁烈妇不成。还是说你以为,我和你上过床,就要为你守一辈子活寡,想得倒是美。”
男人呼吸一滞,眼底的疯狂褪去了几分,反而低低笑了起来。
他忽的狠狠咬住了她的脖子。
“狗东西!”南笙低呼了一声。
楚幽只觉得自己胸膛燃烧着熊熊烈焰,恨不能将他们彼此都燃烧殆尽。
她成亲了!成亲了!
该死,她怎么可以拋下他和别人成亲!
明明说好要与他成亲的。
骗子!都是骗子!
……
月落日升,日落西斜,晚霞将整片天空染得通红。
楚羡鱼挽了个分俏髻,杏红色织金流云百褶裙,脖间戴的是七宝琉璃项圈,小脸尚未完全长开,婴儿肥也还未褪去。
她有些无聊的撑着脸,手臂间连串的金镯晃出悦耳的声音,乌溜溜的眼睛忽然一亮,她见到娘了。
南笙走近了,小鱼儿才发现她嘴唇的伤痕,踮起脚尖呼了两下,“娘嘴巴怎么破了,疼不疼?鱼儿给娘吹吹。”
“没事!被狗咬了一口而已。”
“哪里有狗狗?”她好奇地往四周看。
“娘以前养的,原本都跑了的,现在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忽然发疯咬人了。”
“咬娘,坏狗。”她瘪了下嘴。
屋顶瓦片忽然响了一下,楚羡鱼抬头。
“鱼儿,随娘过来。”南笙眸子微掀,警告似地说,“敢跟来,你狗腿也别要了。”
……
吃完饭后,南笙轻轻放下筷子,沉思片刻,“鱼儿,爹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人的意识是会分裂成不同的个体的,这些个体有着独立的人格以及截然不同的行事方式。”
鱼儿摇了摇头,眼睛亮亮,“没有。”
“你爹爹身体里就藏着另一个人格,现在那个人格忽然跑了出来了,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爹爹也不记得鱼儿了?”
“嗯!”
“那鱼儿告诉爹爹,爹爹就想起鱼儿了对不对?”她高兴地道。
“不可以,如果告诉爹爹的的话,他的两个人格可能会自相残杀的,所以鱼儿如果不想爹爹没了,以后看到他,也要假装不认识他,知道吗?”
她捏着手指头,神情还有些懵懵的,显然不能完全理解她娘的意思。不过虽然不太懂为什么要装不认识爹爹,她还是重重点了下头。
“乖,和娘拉勾。”
“好!”她眼神亮得吓人,坐得一本正经,伸出小拇指,大拇指还认真地盖了个戳。
至于为何不能说,她虽不一定能听懂,但南笙还是缓缓同她解释。
他们成亲前,楚衍的两个人格就互相厮杀过,他们彼此都想杀掉对方,成为唯一的人格。
那时她刚好和他起了争执,没在他身边看着他,只几天的功夫,他就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如果不是当初她发现及时,他差点就杀了自己。
那次过后,楚幽的人格彻底藏了起来,而楚衍似乎也忘了自己另一重人格存在的痕迹。
“那爹爹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娘也不知道,但那都是鱼儿的爹爹,即使再陌生,鱼儿不能怕他。不过爹爹要是欺负你,你要同娘说。”
“鱼儿不怕!”她大声道。
“鱼儿真厉害,吃完饭娘带你去练琴。”南笙揉了揉她的脑袋。
第03章
她与楚衍隐居之处乃是蝶谷,处在崇山峻岭间,地势奇绝,但风光秀丽,四季如春。
山间清幽,一盏清茗,便是半日时光。
楚幽一身黑袍坐在树上,有些专注地看着树下。
南笙挽了个简约的发髻,几缕青丝垂在身前,长裙素雅,那眉间朱砂正是点睛之笔,一瞬使她鲜活起来,水眸含情,唇瓣的伤痕更使她多了凌虐美。
她身旁的女孩与她有五分相似,小小年纪便有倾城之姿。
眼睛十分干净,眼神看起来有和年龄不太相符的懵懂。
懵懂与妩媚极致结合,便给人视觉上极大的冲击。
花树上,楚幽双手捏碎了酒瓶,眼底情潮涌动。
南笙手上拿着一根细细的枝条,指着不远处那颗树,道:“鱼儿,看到那颗树了吗,假如树上有坏人,碰到坏人要怎么做?”
“知道!”她应得声音响亮,且快速的从腰间拿出一只唢呐,金色的,在阳光下亮得有些晃眼。
只见她深呼吸一口气,对着唢呐吹,刺耳的声音从唢呐声响起,整个桃林都在这尖锐刺耳的声音里震了三震。
南笙眉梢微动,眉眼含笑,坐于古琴前,素手翻飞,琴弦上几乎只瞧得见双手的虚影。
凌冽肃杀的琴音响起,和那刺耳的唢呐声和在一起,竞有种别样的和谐,那琴声引导着唢呐,渐渐有了些章法。
顿时整个桃林掀起一阵音浪,花叶漱漱而落,楚幽亦从树上翻身而落,鬓角一截青丝随风而落。
楚幽接住了自己落下的头发。
眼底晦涩难明。
“爹爹!”小鱼儿跳起脚兴奋地喊道,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她有些心虚地捂住了嘴,躲到南笙身后,小心探出脑袋来。
眼前这人,虽然和爹爹模样相同,但神情却更冷冽,眼神似刀,仿佛要将人凌迟一般,心智稍差之人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她还从来没见过爹爹这副模样,有点吓人。
“你是谁呀,鱼儿才不认识你?”楚羡鱼藏在南笙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圆滚滚地睁着。
楚幽眸子眯了一下。
“我是你娘的姘头。”他呵笑一声,微微动了动脖子,摸着脖间从下颌到锁骨一直延伸至衣领内的几道抓痕,醒目至刺眼。
“娘。”小鱼儿歪了下头。
她手上的琴弦铮得一声,断了,她冷冷抬眼,“再乱说话,就给我滚出去。”
楚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花虽娇却带着刺,刺得他心疼。
“鱼儿,今天就学到这儿,你先自己去玩。”南笙轻轻推了她一下。
小鱼儿抱着唢呐一蹦一跳地跑开了,南笙一脸冷然,拨着手上的琴。
楚幽走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食指上浸出一颗血珠,他神情有些懊恼,低头含住了她的手指。
啪——
南笙却抽出手指,甩在他脸上,他左脸便多了一清新的五指印,可见她下狠手了。
他怔怔看她,不怒反笑,抓着她的手在他脸上仔细摩挲着,“出气了?”
那模样,叫人相信,她要是还没出气,他能将另半边脸凑到她手边,叫她再赏一巴掌。
“楚幽,离他们远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她擦过他脸上的掌印,笑得凉薄。
南笙知道楚幽这重人格有多狠毒,他的良知都给了楚衍,他这重人格没有是非,不分对错,做事全凭心情和喜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算是威胁吗?”他笑意不达眼底。
“你就当是吧!”她生生抽出手,抱着古琴转身离去。
她转身片刻,笑容瞬间压下,他神情骇人至极,那双手死死攥在一起,一滴血从他掌心滴落至粉白的花瓣上,晕染开,红的刺目。
黑发无风自起,身旁的桃树瞬间枯萎,死气蔓延,男人紧随她身后,抱着她消失在桃林。
“狗东西,放开。”
“不放。”除非他死了。
……
群英会几乎已落下帷幕,楚临渊去看了燕归南一眼,百日断魂虽是百日之后才会身亡,可期间痛苦却绝不会少的。
“贤侄,归南就拜托你了。”出了燕归南的院子,藏剑山庄庄主燕离恨郑重道。
“伯父放心,燕大哥是我好友,我不会看他出事的。”楚临渊回道。
“那就多谢贤侄了。以前不知你是楚衍的儿子,我与楚衍是旧识,只可惜他退隐江湖多年,一直不知道楚兄近况如何?”燕离恨笑道,
这男人虽面有霜色,鬓角生了银丝,但却也是英武至极的男人,岁月为他更添了几分成熟与睿智。
但,远不如他爹的。
“我父亲一直很好。”他礼貌微笑。
“说来方面楚兄还曾应我,替我做一件事呢!”
楚临渊好奇询问:“这是为何?”
燕离恨爽朗笑道:“楚兄曾向我讨要过一株紫炎芝,我虽不在意一株紫炎芝,但楚兄却不愿欠我,只说日后若是求医到他跟前,他必会出手相助。”
其实燕离恨当年与楚衍关系并不好,作为情敌,甚至是颇为仇视的。当然是他单方面的挑事,楚衍并不太理会他,或许可以说是不将他放在眼底,这一度叫他十分恼怒。
后来楚衍求上门来,他原是起了一翻刁难的心思,不过此人毕竟医术绝顶,能得他一句承诺,只要不是立时便死了,说是多一条命都不为过,他也就忍下气去,没太过为难。
“原来如此。”他应道。
“对了,还不知道家母是?”
“家母云瑛。”
“原来是云瑛,当年我便对云仙子有所耳闻,只是一直不曾见过,没想到云仙子竟然嫁给了你父亲,倒也是十分般配。”燕离恨像是松了一口气。
云瑛是谁?当年隐约听过这个名字,燕离恨却并不关心。
只是因为楚衍是南笙的师兄。
“贤侄可曾有你南笙师姑的消息。”燕离恨话锋一转,是图穷匕见了。
楚临渊含笑,“我对这位师姑没什么印象,只偶尔听我爹提起过,但师姑这些年一直行踪成谜,我无缘得见。”
“你南笙师姑当年也是惊才绝艳,世间罕见的倾城绝色,可惜如今这武林,不知少了多少颜色。”
燕离恨不知是失望还是松气,背着手感叹唏嘘了一番。
楚临渊闯荡江湖前,他娘曾叮嘱他,让他不要透露自己是南笙的儿子。
起初他并不理解,直到他对上一辈人的恩怨了解越深,越发理解他娘的用意。
是他低估了他娘招蜂引蝶的水平,这天下遍地是冤家。
这藏剑山庄庄主更是其中翘楚。
藏剑山庄庄主燕离恨二十年来,妻妾成群,子女无数。
他在藏剑山庄这段时间,目睹了燕家父子之间的龃龉,从他们争吵和外头的流言,隐约拼凑出了几分情由。
燕离恨是他娘的狂热爱慕者,这点毋庸置疑。这二十年来,燕离恨身边莺莺燕燕无数,这些女人大多在某一方面与她娘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