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言点头,西装笔挺的新郎早就站在台上和神父说着什么,缠绵旖旎的交响乐起,教堂大门被打开,婚礼正式开始了。
他也跟着一起坐下,这才看见陈守爱,她大方和他打招呼,他也颔首示意。
很快伴郎和伴娘一起带着戒指入场,那金发伴娘倒是一脸喜悦,只是夏之平仍然冷着一张脸,面色严肃像是参加什么重要会议。。
“听说新娘父亲不同意新人婚姻,那今天由谁送她入场?”陈守爱疑惑问。
游逸生答她:“是她教父,专门从法国过来的。”
Vivian是中法混血,骨子里带着她生母那份浪漫多情,当年她母亲为爱远渡重洋到陌生国度,没想到在Vivian十五岁那年因病亡故,死后不到一年吴家就入住一位新的女主人。
Vivian有时候真替母亲不值,可她继母又待她千好万好如同亲生子女,她无法只能怨怼父亲,父女两关系持续恶化。
就连婚礼,吴父不愿意来,VIvian也乐得他不参加,专门远赴法国请她的教父前来。
她穿紧身鱼尾婚纱,裙身缀着数以万计的细小珠片,在华丽灯光下显得波光粼粼,真正千金质感。
解言看着她和高大新郎站在一起,两个人在神父的誓词下说“我愿意”,在众人的注视下交换戒指,人群中当即爆发热烈掌声。
解言听见陈守爱在旁边鼓掌鼓的啪啪响,她这潇洒女孩竟然也难得感性:“很美好,不是吗?”
解言点头,心里也轻微触动,但到底还不能真正体会到,她冷静的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
她去看游逸生,他竟然也在开小差,双眼虽然目视前方,但她能看见他眼中一片虚空。
他好像也并不受感动。
Vivian丢的捧花被她法国的表妹接到,那女孩当场和男友来了一个法式热吻,大大方方并不避讳。
在一大堆外国人里,解言看见一个中国人,一个漂亮的中国妇人,穿正红色华贵旗袍,头发梳成古典样式的发髻,从耳边珠坠到足腕边丝带无疑不精致万分。
她侧着脸和Vivian说着什么话,连眼尾都带着笑,说完话就亲密的抚着她她头发亲了一下。
转过脸来,解言看清楚她的面容,心脏一瞬间紧缩至几乎停滞,连瞳孔都不敢置信的睁大,她下意识抓住旁边游逸生的手臂,脸色灰白到可怕。
游逸生立刻意识到她的反常,他问:“怎么了?”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是Vivian的继母毕淑婷女士。”
解言摇头,眼泪不争气夺眶而出,她想说,不,那不是毕淑婷。
那是她的妈妈,是抛弃她远走十二年的妈妈毕敏君,过去十二里年每一个晚上她都在她的梦里出现。
而如今,她终于与她见面,她却已经做了别人的母亲,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起身挥开游逸生的手跑了出去,她木然的任由眼泪在脸上流落,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待在那里。
她会受不了的,她会难过,会伤心,更会……嫉妒。
她不知怎么跑到了外面,像是一处花园,四周涓涓水声她的慌乱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她抬头看着身后高耸华丽的建筑,懊恼的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头。
默默找了一个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她想,她今天的表现大概要让别人失望了。
又想起毕敏君,只觉得心里说不上的委屈,双手抱着膝就将头埋下去,眼泪默默流下来,她觉得淡蓝色旗袍肯定湿了一大块。
很久才听见脚步声由快渐慢到她身边停下,对方说话的声音伴随着喘气音,难得气急败坏。
“解言,你跟谁学不和大人打招呼就往外面跑?你以为这是什么很安全的地方吗?”
游逸生看着她埋着头不理他,更加生气,蹲下身伸手把她手拉开,这才看见她眼睛红通通一脸委屈的模样,他有再大的怒火此时也泄了气。
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她擦着眼泪,面色依旧冷淡,只是动作却格外温柔。
他问:“到底是什么事?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解言咬着唇,比划着手语告诉他:那是我的妈妈。
游逸生一下子明白,她指的妈妈是Vivian的继母。
早就从Vivian口中得知她那位继母是吴父在大陆谈生意时认识的,从小家境清贫母亲重病,为了给妈妈治病才到夜总会做事,可怜身世自然引得吴父怜惜,把人带回港城养在外面,Vivian生母病逝后才把人迎进家里。
游逸生没想到,毕淑婷为母卖身是假,毕敏君抛家弃女倒是真。
他当然对解言的话深信不疑,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说假话,但她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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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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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刚读初一, 解言第一次步入初中课堂,出众的相貌就引来一大堆和她搭话的同学,别人和她说话, 她就微微笑, 像白瓷人偶上了色, 黑的发,白的肤, 红的唇,每一处都美到纯粹地步, 教人失语。
“解言, 你妈妈是不是很美!”
她们这样夸赞她的相貌, 因为绝大多数人的外貌美丑与否都是遗传自他们的父母,故而她的同学大胆猜测她的美丽一定继承她的母亲。
毕敏君美吗?她当然是美的,在解言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常穿裙子, 颜色总是大胆艳丽, 或短或长, 或松或紧, 色彩浓艳成一副水彩画,
一双恨天高细跟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嗒嗒作响, 和Vivian穿高跟鞋走路的节奏习惯如出一辙, 解言才恍悟原来Vivian是学她的。
解言有一张她和解佑为的唯一合照,她只画淡淡妆容, 可微扬的嘴角和斜飞的眼眉依旧显示她放荡不羁的性格。
终于在某一天, 她潇洒离去, 解佑为也跟着一起离开, 解言虽有父母, 可却名存实亡。
她曾经幻想过毕敏君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她抛家弃女应当过的很惨,电视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这类人不管男人女人最后都会有落魄可怜处境,解言心想如果自己能找到她,或者她能回来,她仍然是愿意把毕敏君当做妈妈的。
可如今真正见到,她才发现一切和自己设想的南辕北辙,毕敏君仍然美的肆意潇洒,生活更进一步,比起从前的风尘女的身份,如今她已经成了一名真正的贵妇人。
而解言,依旧是那个生在大山长在大山的哑女解言。
更何况……
解言黯然神伤,更何况毕敏君已经重新拥有一个女儿,一个光彩夺目的混血女儿。她会参加她的婚礼,她会慈爱的亲吻她额发,毕淑婷比毕敏君更像一个好妈妈。
只是她在亲吻Vivian的时候,也没有一刻会想起那个可怜的哑女解言?
她坐在那里,仍然孤孤单单想着毕敏君,用手支着下巴失神凝望远方。
游逸生望着这样失神落魄的她,轻叹一口气,只觉得这段时间操劳白费,一个毕敏君的出现又将她所有快乐夺走。
可是谁叫她是孩子的妈妈,世界上所有母亲对孩子的影响都意义重大。
游逸生就这样陪着她,虽然他们待在一处树荫下免去日光打扰,但室外气温仍然有些湿热,游逸生也不顾了。
脱下西服外套露出白色正装衬衫,弯下腰在她旁边随性一坐,几万块的外套被他当做垫布。
游逸生数着蝉鸣计着时间,大约过来很久,耳边的蝉鸣正好响起第九百九十九声,解言这才缓缓扭过脖子看向他。
她突然问:我是不是破坏了Vivian的婚礼?
那么冒冒失失跑出去,她现在想来懊恼后悔万分。
“不,当然不,他们都忙着祝贺新人,不会注意到的。”他这样安慰她。
Vivian倒是注意到了,他出来找人的时候她的电话立到问解言怎么了,游逸生随便编了一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解言心情总算好些。
因为毕敏君在这里,她心里又慌又怕,也不敢再去酒店和毕敏君见面。
就算要见面,她也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游逸生事事为她着想,笑着把她从石头上拉起来,“不去就不去,累了我们就回去休息。”
解言却担心:Vivian会不会怪我们?
“怎么会,我可是她老板。”
事后奉上丰厚代言费做赔礼,她必定喜笑颜开。
游逸生开车载她回去了,坐在副驾驶上解言昏昏欲睡,她大哭过一场,心情又那样波动,难免会想睡觉。
打起精神突然在手机上编辑好短信问他:她会不会有愧疚?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游逸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也知道解言在乎的不是他的答案,而是毕敏君的真实想法。
故而他问她:“要不要让我问Vivian要她的联系方式。”
解言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游逸生知道她这是要再想想,她只是打了个哈欠揉揉微微肿的眼睛。
游逸生对她仍然很温柔,细心将副驾驶座向后调倒一些,然后说:“睡吧,等睡一觉再给我答复。”
她很快睡着,安安静静阖眸靠在那里,游逸生又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一些,却又不禁可怜她:
世界上怎么还会有她这样可怜的孩子,和亲生母亲还要依靠别人才能联系。
真是荒谬又可怜的事实。
解言在柔软的大床上醒来,熟悉的味道让她意识到这是自己房间,扭过头只看见从紧闭的窗帘处透出淡淡微光。
看来她没睡很久,天都没黑。
开了床头灯,慢腾腾坐起身,脑袋依旧有些昏昏沉沉没精打采的,她揉着脸颊在桌子上看见了一杯水,旁边贴着便利贴:午睡起来喝一杯水对身体,PS:有答案了就来楼上找我。
是他飘逸的字迹,解言心里暖融融的端起喝下。
至于他说的答案,经过一场不知所谓的迷离梦境,她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了,起身穿上鞋去楼上找他。
敲门,听他说请进,推开门看他正坐在阳台的白色藤椅上,穿灰色家居服,戴黑色方框的眼镜,平白给他添了一份书卷气。
他说:“言言,不必关门,请进来。”
解言走过去坐到另一边的藤椅上,他一边给她倒茶一边笑:“来的真巧,刚泡好茶你就来了。”
“睡得好吗?”
解言摇摇头又点点头,告诉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老巫婆把我抓到很高地方的高楼上面锁起来。
“是噩梦?”
解言又摇头:后面有一个人救了我。
“可记得长什么样子。”
解言轻轻摇头,告诉他:他穿盔甲,头盔挡的严严实实,但是应该很英俊。
游逸生端着白色镶金边的茶杯一怔,然后反应过来失笑,哪里是什么噩梦,原来是少女怀春的美梦。
游逸生见她喝了一口茶后问:“味道怎么样?”
她皱着眉和他比划:有点苦。
游逸生笑:“苦过之后就会回甘,先苦后甜你知不知道。”
解言当然知道,解耀宗以前也喜欢跟她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她虽然不喜欢吃苦却也能吃苦。
游逸生问她:“有答案了吗?”
解言点头,叠在腿上的手掌握拳又松开,然后举起比划:我想要她的联系方式。
她觉得午睡做的梦就像一场预兆,预示着无论前路有多磨难,她身边总会有人守候保护她的,她有靠山有退路,就算毕敏君放弃她,她也不会无依无靠。
游逸生很欣赏她能迈出自己的心关,他举起茶杯,像喝酒那样敬她,“敬解言。”
解言抿嘴微笑,举起茶杯和他轻碰,两个人以茶代酒,共敬解言。
解言喝完茶离开的时候,游逸生问她:“我待会就会询问Vivian,到时候发短信给你。”
他晚上要出去参加她的婚礼舞会,大概率要很晚回家。
又问:“晚上有什么安排?”
她告诉他要看一部电影,她房间早装了电脑,有时候她也会打开电脑玩一下。
他低下头,将她一丝突起的碎发按压下去,笑:“不要睡得太晚。”
解言把他的话奉如圣旨,七点吃完晚餐后就回答卧室打开电脑,播放的是陈守爱推荐她看的《泰坦尼克号》。
她看的很入神,电影画面宏伟华丽,男女主角同样美丽不可方物,但对于他们之间缠绵悱恻、生死与共的爱情她却没有太大的触动。
一口气看完三小时十四分钟的电影实在身心俱疲,她洗完澡后躺在床上,依旧在为电影情节而辗转反侧。
电影情节无疑是感人的,可解言除了感动却不能再体会更多的情绪,她不明白Jack和Ross爱从何来,也不明白他们不过短暂相处就能为此献出生命,甚至大半个世纪之后仍然矢志不渝。
她把她的疑问和情绪发消息给陈守爱。
陈守爱过来好几分钟才回复她:妹妹,你没有经历过爱情,等你爱上某一人的时候,你会知道最基本的爱其实是一种感觉,那一刻荷尔蒙分泌碰撞,爱情感觉由此产生。
解言问:那感觉是什么样的?
陈守爱回复她:他在的时候想念他,他不在的时候也想念他,他的亲密让你怦然心动,他的疏离让你惶惶不安,这就是爱的感觉。
“爱情的午夜时分都同正午一样明亮。”
这是陈守爱发过来的最后一句话,解言看莎士比亚《第十二夜》的时候读到过这句台词,她从前从来没有深究过其中含义,也许是她的确太小,小到还不会去思考有关两性的问题。
但现在不同,她长大了,开始懵懂摸索,求知欲也一同而来。
她放下手机关上夜灯,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彻底黑暗,看来今天晚上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打开手机果然看到游逸生给她发的联系方式,她不过看了几遍就牢记于心。
编辑好的信息在消息框待了很久,犹豫再三还是发过去:毕女士,我是解言,我在港城,方便见一面吗?
发完之后她就把手机扔到一边把头埋进被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的编辑好的“妈妈”两个字被她又删掉,最后换上了那样客套又疏离的称呼。
一方面她畏惧毕敏君的回复,怕看到自己不愿意看的答案,另一方面她又期待她的回复,毕竟多年不见,说不渴望是假的。
隔不了几分钟她就拿起手机看一次,但次次都落空,不知多少次后,她开始找理由:也许毕敏君太忙了没看见,也许她以为她是骗子。
解言懊恼,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该给她打电话的,但在意识到自己就算打电话也没用之后,又泄了气。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再发一条信息给她时候,手机叮的响声,是她发来的三条短信: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谁让你来港城的?”
“地址我来定,不要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