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至此挂断。
她也早就到了二楼。
1班临近楼梯口，她只需向左转个弯就到。
但她没进教室，一转身，折进了隔壁的女厕。
烟瘾犯了，喉咙隐隐发痒。
隔间门关上，她在私密空间里，躲了一根烟的时间。
吞云吐雾的过程，也是她回忆他们三人初次产生交集的过程。
其实不算久远，就在两年前。
中考过后，那个潮热黏腻又漫长的暑假。
一场突如其来的强台风，惊得聒噪不止的夏蝉都哑声。
那时，关书桐和谈斯雨的关系还算不错，是外人眼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将来或许会平平稳稳步入婚姻殿堂的存在。
关书桐不了解谈斯雨和仇野具体是怎么认识的，只是听谈斯雨用一句“打球认识的”简略带过。
细的，他没提，她也聪明地不问。
他们关系算好，但没好到推心置腹、无话不说的地步。
这一点，关书桐很有自知之明，也很清楚自己在他那里的定位。
仇野是夜间十一点到东山郡的，彼时，屋外暴雨如注，屋内是四季恒定的26℃。
关书桐陪谈斯雨逛一圈商场回来，本就感冒的人，不小心淋了点雨。
谈斯雨给她准备换洗的衣服，就搁在与浴室相连的衣帽间里，让她洗完澡换上。
而他本人，先到其他浴室冲了个澡，再转到楼下给她煮姜茶。
他就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哪里下过厨。
关书桐不放心，匆匆洗完澡，就赶着下楼去厨房看他情况。
电梯“叮”一声，从别墅三楼到一楼。
门向两侧打开，关书桐那一脚还未踏出，就听一道年轻的清朗男声轻响：
“上次，我那个提议，你考虑得怎样？”
雨声噼里啪啦地砸着偌大的落地窗，院里的暖黄色地灯照出一条蜿蜒路径，水痕从门口一路滴落至开放式厨房。
室内灯火通明，那个少年的背影清隽高瘦，一身粗糙潦草的黑T牛仔裤与金碧辉煌的别墅装潢格格不入。
头发是湿的，滴滴答答地顺着后颈滚下去，被湿衣服勾勒出清晰脊骨的后背挺得笔直，双腿定定地扎在地板，由内而外一股不屈向上的蓬勃气。
至于谈斯雨，他背对着他们，正漫不经心地熬煮一锅姜茶。
身上是裁缝量身定做的白T和灰黑色宽松衬衫，单手抄在浅色卫裤里，另只手轻轻搭在灶台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橙蓝色的火焰忽闪忽闪地跳跃，他的耐心跟着姜茶在一点一点地熬。
关书桐在关闭电梯门和走出电梯之间迟疑的那一秒，他们听到电梯声，回了头，目光齐刷刷往她身上放。
她当时的形象不算太好，面颊被洗澡水熏得绯红，清瘦身板套在谈斯雨那件宽大不合身的T恤里，显得空荡荡的。发丝还有点潮，末梢凝着的小水滴把布料濡出一片水渍。
水正沸腾，咕噜，咕噜，顶着锅盖，热烫水汽碰上冰凉的瓷砖墙，液化成一颗颗水珠。
生姜的辛辣味道随空气扩散，渗入每一个角落。
那时候，三人呈三角形站位。
她和谈斯雨的距离是最近的。
在不清楚他和那位少年是什么关系前，关书桐不多话，只是跨出电梯，向他走，“你们不是有事要聊么？我来吧。”
谈斯雨目光打她T恤外的一双细白长腿掠过，眉头轻皱，“不是让你在上面等着？”
“我……”关书桐讷讷，以为是她不听话，惹他不快了，抬手抚了下另一只小臂，“你没下过厨，我担心——”
“不就煮锅水，再把生姜切片丢进去？”谈斯雨抬手，横过她后背，虚揽着她肩臂，让她掉头进电梯。
“可是——”她话还没完，大概是他温热手指有那么一瞬触碰到她手臂的微凉肌肤，他脱了衬衫给她披上。
“听话。”他只两个字。
关书桐便知他的耐心真没剩多少了，她乖乖闭嘴不再说话，也不再逗留，扯着他披她身上的衬衫，搭乘电梯上楼。
电梯关门刹那，那男生忽然开口：“你女友？”
谈斯雨在那时转了身，背朝她。
门合上，电梯向上运行，关书桐没听到他的回答。
也不知，他是否有做出回答。
无所谓了。
反正都过去这么久了。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最后一口烟吐出去，关书桐也彻底把这件事翻过去了。
就这天晚上，仇野给她转了一张群截图。
AAA：【一百，TSY会让她爱上他，然后再狠狠甩了她】
贝塔：【靠，你说的这招都老掉牙了】
AAA：【不然他还能怎么报复她？】
贝塔：【天凉王破，当然是把她家搞破产，让她乖乖跪地求饶啊】
CuCCl：【五十步笑百步】
关书桐觉得这张截图的内容挺无聊，不懂仇野转她干嘛，不想回复。
仇野发消息：【我们也赌一个，怎样？】
G：【？】
九里：【我赌一周内，谈斯雨绝对有办法让你主动去找他】
G：【然后？】
九里：【如果他做到了，算我赢】
九里：【我要你别去】
G：【我不去，不该算你输么？】
九里：【嗯哼】
九里：【无所谓】
九里：【反正在你这儿，我输得心甘情愿】
这话有些别扭，有些暧昧，也有些过界。
“咔哒”一声。
关书桐给手机落了锁。
第5章 雨汛
谈斯雨从不让人久等。
何况，这么多人都翘首以盼，好奇他究竟要怎么拿捏关书桐。
就在这周六。
关书桐跟孙颖有约。
孙颖是她的网店合伙人，比起她这种因离家出走而陡然落魄的富二代，孙颖这位富家千金一直富贵得很稳定。
她前年结束留学后，一回国，家里就给了一笔钱，让她去创业。
孙千金爱买包，考虑过要不要搞个箱包配饰品牌，论品牌影响力自然是比不过历史久远的老牌奢侈品的，搞小众潮牌嘛，还蛮考验设计师水平。
就当她坐在咖啡店外，百无聊赖地翻着通讯录，想搭人脉找几个靠谱的设计师时，关书桐出现了。
彼时她已离家出走多时，那天不过是去东山郡跟她爸对峙吵架的，吵完了，彻底决裂了，果断收拾行李离开。
东西带了不少，高达30℃的天，她穿着简单的白色修身短T，搭配一条黑色高腰开叉喇叭裤，克莱因蓝的鸭舌帽和挎在臂弯的鳄鱼皮包包相呼应。
28寸的大行李箱碾过发烫地面，轮子骨碌碌地响，她活像一个超模，时髦，吸睛，走路带风，又酷又飒。
沿街路人一个两个被她吸引，脚步刻意放慢，眼神鬼鬼祟祟。
孙颖愣愣地看着，大脑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这人跟她的包还真是一个德行——特能装，也……特对她胃口。
她果断抄起手机过去栏她，“小姐姐，可以问下你这包是哪家的吗？”
关书桐粗略扫她一眼，也很直接：“全球仅此一个的独家设计款，鳄鱼皮，99新，要的话，现在十万给你带回去。”
“啊？”她语速太快，孙颖发蒙，“那个……方便问下是哪个设计师么？”
“有事？”
关书桐回的这俩字差点把孙颖逼退。
直到后来混熟了，孙颖才了解到，关书桐她家本来就是做服装品牌的。
她打小耳濡目染，时尚敏锐度高，动手能力强，再加上她妈妈十分支持她学习相关知识，了解这一行业。所以，她年纪小小，就已经能独立设计裁剪衣服鞋包了。
网络发展迅速，短视频崛起时，她妈妈曾把她从设计到制作成品的过程，发到媒体社交平台。她因年轻、漂亮，和大胆锐新的创作，从线上火到线下。
她家由她设计并代言的童装，以及部分女装、亲子装，一度卖断货，工厂拉了几条线连夜赶制，仍是供不应求。
了解完了，孙颖大胆提出：“我打算搞一个小众潮牌，你有没有兴趣来当我的设计师？如果觉得工作量太大……你是学生嘛，平时有空也可以到我这儿兼职model，赚点外快。”
关书桐胆子也不小：“可以，但我不当你员工，我要股份分红，当你的合伙人。”
两个志高气扬的年轻人，就这么一拍即合，风风火火地把“GOING”这个新牌子做起来了。
从网店，到实体店，再到远销海外。
关书桐会当模特的次数不多，除非是一些独特难驾驭的款。
用孙颖的话来说，就是除了她，一般人都没那个劲儿。
要问具体是什么劲儿。
孙颖说不上来，大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最后一琢磨，大概是关书桐给她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强烈，太让人终身难忘了。
拍摄完冬季新品，天色已经暗了，关书桐去卸妆换衣服，孙颖处理剩下的事。
等关书桐弄完再出来，孙颖视线离开电脑屏幕，抬头看她，“晚上吃哪家？”
关书桐：“隆□□脚饭。”
“……”孙颖被她逗乐了，“关总这么接地气？”
“昂。”
“这段日子，我们店销量不错，你还比我多赚一份模特的钱，按说，你应该攒了不少才对。”
“钱多钱少，也不影响我继续吃隆□□脚饭，住着城中村。”
“……”孙颖差点要冲她翻白眼，“行，那今儿姐请你吃点好的，行吧？”
说请，她还真请。
听了一个刚毕业的新员工的建议，拉上一群筋疲力尽的人，呼啦啦地往海底捞去了。
新员工热情洋溢地教孙颖海底捞新吃法。
然后，关书桐就看着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围着围裙，有样学样地用蒸蛋和牛肉粒拌着米饭吃，吃得还挺香，叫她也尝试一下。
关书桐轻哼一声当做应答。
“是不是你从小当童模练出来的？”孙颖觑着她碗里寥寥几片清清淡淡的牛肉有感而发，“感觉你总是吃得很少。”
关书桐嚼着没什么滋味的牛肉，想了下，确实是这样没错，小时候就被大人耳提面命，不能变胖，不能变丑，否则，谈斯雨会不喜欢她的。
甚至有一段时间，她爸赵嘉业观察她很久，还把整容医生带家里来，就想看看她有什么项目可以做的，是该把眼睛割大点，还是该整一下鼻子，或者今后该让她去隆个胸，垫个屁股。
关书桐当他在放屁，始终一声不吭。
整容医生对着关书桐那张漂亮脸蛋，听着赵嘉业不着边际的话，苦哈哈地赔着笑，满脸写着求放过。
一通输出，却发现关书桐是左耳进右耳出，赵嘉业气得不行，就说她脾气烂，说她要么凭本事让谈斯雨看上她，要么就乖乖给他整容去，谈斯雨喜欢什么样的，她就整成什么样。
关书桐面上不表现出来，心底仍觉得他在放屁。
后来想想，她当时脾气确实够烂，软弱无能，抑郁内耗。
相比之下，她简直爱惨了现在自由自在的生活。
一餐下肚，先前的劳累消减了大半。
那个新员工刚入职场，不是多沉稳的性子，突然捧着手机，轻轻“靠”了一声，嘴角疯狂往上扬。
孙颖问她在看什么。
新员工积极地把手机屏幕转给她看，建言献策：
“老板，看看这背影，这手，再看看他这小半张侧脸，是不是超帅的？这帖子才发出没多久，点赞量猛涨，评论区里一堆捞人的，有人说他是网红炒作，也有人说他看着像模特明星。我们不是还有情侣装没来得及拍模特上身图么？要不，我们抢先一步联系看看？”
有人戳穿她：“找模特是假，你想近距离看帅哥才是真吧？”
此话一落，大家哄笑起来。
孙颖也笑，食指和中指把图片缩缩放放，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觉得这男生的气质给她一种熟悉感。
她把手机转交给关书桐，“书桐，你看看，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关书桐浮皮潦草地瞄一眼就敛眸。
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是不走心的，孙颖正要把手机拿回来，哪知她忽然“啪”一下按住筷子，伸手把手机掠了过去。
鲜少见她有情绪激动的时候，在座几人都有点愣。
孙颖：“你认识？”
关书桐涩然地咽一口唾沫。
认识啊。
她当然认识。
谈斯雨就算化成灰了，她都能认出来。
这帖子是一个女生发的，内容简而言之，是她带表弟来参加某商场内的亲子绘画活动，结果碰到一个超级无敌大帅哥，想问问广大网友该怎么问他要联系方式比较容易得手。
评论区里的热心网友一边支招，一边捞人，问道德在哪里，地址在哪里，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还有一群插科打诨的，直呼“我老公怎么跑你手机里了”。
至于谈斯雨这人，帅是真的帅。
就算偷拍视角下，照片模糊不清，也挡不住他一身蓬勃狂劲的少年气。
就连最简单基础的白衬衫，都能被他衬得矜贵。
袖子挽至手肘，左手轻轻支着头，他把脸偏向一侧，垂着眼似的，在看他身旁坐着的小女孩。
关书桐眯了下眼，把图片进一步放大，这才看到差点被截掉的那个小朋友。
她只露一点背影，看着像是扎了双马尾，低着头，后颈有碎发落下来，脊背挺得笔直，左手正摁着上色只到一半的画。
看着很乖，很乖。
叫关书桐的心脏都软乎了。
她把人手机还回去，也没胃口再吃了，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想翻找谈斯雨的朋友圈来看。
恍然记起她早把他拉黑了，于是改到IG找他动态。
他动态是几分钟前发的：
【借邻居家的小朋友来参加个亲子绘画活动】
配图是一副内容简单、风格稚嫩的画——左边画一个穿白裙的女生，牵着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右边再画一个双手抄兜的酷男生，背景点缀些花花草草，太阳和云朵。
右下角落款是一串歪歪扭扭的“Grace”。
赵庆灵，这是赵嘉业给她起的名字，当然，关书桐更喜欢称呼她为“关书灵”。
她是继生母关淑仪走后，关书桐在这世上，最最亲近宝贝的一个人。
她们有着最接近的基因，流着相同的血。
她是她年仅四岁、刚上幼儿园的亲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