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二十一颗水星
“我如此坚强, 愿我永远善良。”
——徐佳莹《言不由衷》
*
高中时候,温迟迟常常会一遍遍不自觉在脑海里描摹未来的样子,晚自习后回家的路在这样汹涌的平静中变得不再难熬, 路灯半明半昧, 透过樱花洒下枝枝缕缕的光。
那时候她偶尔会觉得, 自己与雾淮这座城市其实存在某种宿命, 因为李槜。
但温迟迟未曾料到过,真正了解雾淮,会在此时此日。
离过年还有几天,李槜提前订了酒店,自觉充当导游角色。
北方的冬天寒冷又干燥, 雪如李槜所形容的一样纷扬。温迟迟很快就习惯不打伞穿过雪幕, 裹着加厚羽绒服将下巴埋进羊绒围巾,牵着爱人的手, 穿过安静又热闹的大街小巷。
他们去他幼时常去的科技馆,写明信片寄回海城;路过他的小学、中学,买热乎乎的烤花生;也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沙滩,捧着排队买来的榛果咖啡。
阴沉的空气中弥漫着咸湿味,雪花落下同海水翻滚, 礁石坚硬,世界似乎只剩黑白两种颜色。
温迟迟眼睫毛挂着的水珠几乎快要凝结。她看着海,仿佛能感受到胸腔中的潮汐涌动。
这些年的回忆像走马灯一样铺展在眼前。她终于发现,自己早已经死去又活来一次。
去秦清家的路上,温迟迟收到越婷的分红转账, 以及附带的新年祝福信息:“年后见, 顺便终于可以好好减肥了:)”
温迟迟和李槜说了自己决定先不找工作好好学摄影,他当时看似反应平淡, 实际转头就给工作室叫了好几天餐。连客妹都惊呼,还是第一次见工作室包下午茶,吓得越婷赶紧解释,生怕下次没有了被传成虚假宣传。
被消息逗笑,温迟迟把手机屏幕给旁边的李槜看。
他轻挑眉梢,语气暧昧:“本来就应该谢谢她的……我说的是工作室的事情,你别乱想啊。”
前不久约了很久的饭终于吃上,越婷还友情赞助了两个游戏角色的设子,李槜说谢谢确实也没错。
但想到什么的温迟迟:“……”
—
新年做饭的阿姨放假,秦清得知他们要来,早早就从私房菜馆订了餐,都是雾淮特色。
三人一起就着春晚的电视声音包了饺子,吃完年夜饭,秦清给温迟迟和李槜都发了压岁钱。
早早收拾好的客卧暖气片出了问题,大晚上的,一时半会儿不好收拾,秦清索性指挥李槜把温迟迟的行李搬到他自己房间,让儿子睡只能开空调的客卧。
秦清安抚地拍拍温迟迟的手:“雾淮不比海城,用空调干得很……”
李槜刚搬完行李下楼,听见这话懒洋洋地喊了声妈。
秦清不顾形象翻了个白眼:“行了,给我叫魂呢,自己去仓库翻加湿器。”
温迟迟忍俊不禁,笑得眉眼弯弯。
“阿槜上次住这还是前年过年。”秦清带她去房间,言语间都是温和暖意。
温迟迟坐在铺了深色床单的床沿,等秦清拿东西的时候,好奇地打量李槜的房间。
虽然在海城两人基本都是住在她家,但温迟迟还是挺熟悉李槜家大概的布局。
现在这个也是很典型的男孩子的房间,不过和现在的李槜已经不是很搭,一架子书和各种手办乐高,一眼就能看出中学时代的风格。
秦清拿来一本厚厚的相册在她身旁坐下,从李槜的百岁照翻到初中毕业照,期间穿插着讲述各种儿时囧事,再回忆起来都让两人发笑。
温迟迟自己童年的照片寥寥几张,可以说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见证”一个人的人生,何况这个人还是李槜。
即使只是经由他妈妈讲述,还是感到莫名亲切。
最后两张照片是同一天拍的,时间是高二,她记得李槜那时候到京市参加了数学竞赛。
一张是他捧着获奖证书的照片,眉眼间都是少年意气。另一张则是他和秦清的合影。
温迟迟看着照片里,秦清包上系着的那条链子,不自觉问出声:“阿姨,这是……”
秦清凑近了点看,笑笑,解释道:“这个啊,是之前有个品牌搞的系列,我当时买包搭的吧,恰好也挺有纪念意义的,就缠在包上了,这么一说我都忘记放在哪里了……”
一串长长的,挂坠一样的东西,上面坠着很多小小的金属牌,长度又很像项链。
曾经在她心中激起过惊涛骇浪。
而如今的温迟迟笑笑,坦然道:“好漂亮。”
“是吧?”秦清点点头,“我记得李槜也有一个,当时他还非说不好看,也不知道他的还在不在。”
她正要合上相册,突然又笑道:“对了,当时买这条链子的时候还买了别的东西,我记得是徽章和明信片吧?”
温迟迟一愣。
秦清看见她的反应,顿了一下:“看来是了,他那时说自己换了个女孩做同桌,想要给她带回去一些纪念品,我打趣了他几句,叮嘱他要送就全部人都送,不要让同桌感到冒犯……”
牵过温迟迟的手,她了然笑道:“现在看,他当时的同桌就是你吧?”
窗外时不时传来鞭炮的声音,白驹过隙,新的一年又快要到来。
原来那片明信片上的大海,她早就该看到。
门被李槜打开又轻轻关上的时候,温迟迟还有些怔愣。
“在想什么?”他已经洗过澡,没完全的头发透着潮,从背后凑上来亲她的时候凉凉的。
回神的温迟迟抬手摸摸他头,说:“在想原来有人蓄谋已久。”
李槜没问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点点头,说那你愿意和蓄谋已久的人接个吻吧,毕竟他高中就想这么问了。
温迟迟笑骂他流氓。
李槜丝毫不在乎,咬着她的耳朵坦然承认。
昨天窝在酒店断断续续做了一整天,他借着检查的由头,说什么都不肯走,软磨硬泡。
温迟迟咬在他唇角,警告他秦阿姨还在。
谁知李槜全然不管,亲吻挑着空落在敏感处,极尽技巧:“那让我妈打死我吧。”
温迟迟:“……”
窗外鞭炮声愈盛,影影绰绰传进来。
她被吻得脱离,软软摊在他少年时的地盘上。迷迷糊糊间,只找出床单不能湿这个理由试图劝退他。
谁知埋首的人撑起来看她,眼睛湿润润的,乍一看特别无辜。
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就在温迟迟要再接再厉的时候,他用还沾满晶莹的手托起她,踢开浴室门。
“你提醒我了,”李槜笑得很少年气,“这里就没关系了。”
—
落地宜兴前,温迟迟特意把羽绒服脱下来。
久违的故乡,冬天也艳阳高照,这两年街道变了样,她反而不如李槜这个去年还回来过的人熟悉。
居然有些近乡情怯。
李槜他爸爸出差了,他没回家,和温迟迟一起住酒店。
同学聚会的时间在晚上,放完行李还有一段时间。她想了想,从箱子最深处翻出一把钥匙,“阿槜,陪我回家一趟吧。”
新年的氛围还未完全散去,店铺门口新换的对联喜庆,屋檐下是鲜红的灯笼。
路过关门的面店,温迟迟抬手指了指:“我当时就是在那儿说你闲话来着。”
李槜牵着她的手,装不懂:“你那不是问我时间么?”
温迟迟因为他的“颠倒黑白”噗嗤笑出来。
“你真的不用回家一趟吗?”踏上斑驳的家属楼楼梯上,即使知道这个点温先江和李香茹都在上班,温迟迟还是骤然被一种压抑的情绪包裹住,只能找话题试图让自己回到地面。
李槜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捏捏她的手指:“懒得回,我爸知道了又得喊我搞卫生,留给他出差回来自己弄吧……”
踏过最后一层阶梯,拐角绿萝一如往昔,只是看起来更旺盛些。
松开和李槜交握的手,温迟迟从口袋掏出旧钥匙,与锁孔严丝合缝,往右拧开。
家里的摆设处处熟悉,又好像哪里都不熟悉。时间是再强大不过的东西。
她直直走到自己的房间,地板上堆了很多箱子杂物,床和桌子都是空的,书架倒只是积了些灰。
“没关系的。”温迟迟阻止要把箱子挪开的李槜,叮嘱他在门口等,自己绕过去,从书架最下层翻到一个小收纳盒。
打开,里面是一件叠起的校服外套,再往下翻,是曾经被撕成两节又粘上的成绩单。
重新合上盖子前,温迟迟从校服口袋里摸到一块儿早已经过期的巧克力。
巧克力品牌层出不穷,这块儿几乎已经被挤出了市场,就像那几年的荨麻疹一样,再不见踪影。
李槜接过来,说改天可以一起去市场找找看。
离开前,温迟迟把一张银行卡和便签放在厨房——温先江基本不会去的地方。
你们欠我的我偷偷放不下又偷偷放下了,你们没做到的我单方面记住又单方面划掉了。
关上门的时候,温迟迟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工作日,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不多,阳光明媚,两人走着就到了三中。
寒假,连高三都还未收学,门口只有一个值班的保安,随口考过班主任姓名就让他们进了学校。
毕业就装修的“习俗”并没有在这几年应验,一砖一木都透着熟悉感。只是曾经属于他们的教室里,黑板上写的值日生再也不是熟悉的人。
路过体育馆,李槜突然驻足:“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那里。”
阳光透过榕树缝隙撒下,他抬手指了指乒乓球桌,看着她笑得肆意:“当时我办完转学手续,回去路上看见你和王思琪在打乒乓球……”
他心想这个女生脾气可真好,一个球都接不到也不见恼。
那是才是初见。
李槜眉眼意气,温迟迟从脑海中费力找出一点模糊的记忆痕迹,也跟着笑起来。
恍惚又回到少年时候。
那是一段怎么样的青春?
是乏味可陈的,每一寸经脉都掺着疼的,血液浸没着酸辛的;
是汹涌叫嚣着却不得出路的,被腥臭味淹没的;
是腐朽又摇摇欲坠着,看不清来时路的。
在这样潮湿的青春里,你是我唯一的宣泄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