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的九公主与湛蓝衣袍的林铎,两人并肩而驰,即便只看背影,也是极为般配。
穆兮窈很清楚,若非镇国公府那一夜,不,应当说,若非她生下岁岁,以她和林铎之间天大的身份差距,兴许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她越发觉得难受起来,好似心口压了块大石一般滞闷,末了,只得挪开眼,不再去看。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这般难受,思来想去,穆兮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她害怕被抛弃。
若她被弃,不能成为侯府主母,那自然也会失去岁岁。
对,定是因着如此。
复又跑了一炷香的工夫,太子或是终于觉得倦了,便遣散众人,回了寝殿。
见林铎一行纵马往这厢而来,穆兮窈牵着岁岁和林琬一道下了楼。
即便天气还不热,可这般跑下来,几人皆是大汗淋漓,穆兮窈取出袖中的丝帕,踮脚替林铎细细擦拭额间的汗。
林铎凝神看了她半晌,眸光晦暗不明,只倏然问道:“可要骑马随我去走走?”
穆兮窈愣了一瞬,还未开口,一旁的岁岁却已攥住她的衣袂,激动道:“岁岁也要去。”
她垂眸,正不知如何作答,又一道声儿响起,“那我也一起去,我还没跑够呢,就让岁岁坐我的马。”
魏子绅瞥了眼咧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林铮,不禁摇了摇头,岁岁也就罢了,毕竟是个孩子,可怎的还有个不懂得看眼色的。
林铮全等着兄长点头说好,可还没等到,小腿却被狠狠踢了一脚,他吃痛“哎呦”一声,转头看去,就见程焕冷脸看着他道:“二公子忘了,你方才可是说要随我一道去喝酒的。”
“喝酒?我有说过吗?”林铮挠了挠头,愣是想不起这事,但他心大,也不细想,呵呵一笑,“喝酒也好,那就喝酒去。”
魏子绅亦微俯下身,看着岁岁道:“表叔带你去旁处玩可好,那厢可好玩了,还有许多好吃的点心……”
听得“点心”二字,小馋鬼岁岁哪里还顾得上和爹爹娘亲一道骑马这事儿,嚷着“要去”,任由表叔抱起来。
魏子绅看向站在一旁的林琬,“琬儿可要随我们一道去玩玩?”
林琬面露期许,可瞥见不远处累得气喘吁吁,正慢悠悠而来的杨从槐,眸光又逐渐黯淡下去,末了,还是摇头,“不必了,一会儿我便随夫君回去了。”
见的这般,穆兮窈正欲转头看向林铎,却觉身子一轻,已然被抱到了马上。
这还是她第一回骑马,穆兮窈扶着马颈,摇摇晃晃略有些害怕间,男人飞快地翻身而上,从背后环抱住她,牵动缰绳,驱使马匹悠悠向前。
慢慢走了一段,他才轻颊马腹,将速度提快了些。
湖风在耳畔呼啸而过,林铎垂眸,便见怀中娇人儿害怕地蜷缩起身子,一双柔荑攥着他的衣襟,紧紧依偎在他胸前。
看着她这般模样,仿佛天地之间唯他一人可以依靠,林铎心头的烦躁似乎终于消散了些。
打她和岁岁出现在湖畔,被那么多双男人的眼睛盯着,被垂涎,被觊觎,那股子躁意与愠怒便难以自控地升腾而上。
他知晓,若非那夜同他出了意外,她如今大抵已嫁作他人妇,以她这般美貌,又会成为哪个男人藏在后院娇养的雀儿。
光是这般想着,林铎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复又冷沉了几分。
或是适应了这马驰的速度,好一会儿,穆兮窈终是敢缓缓睁开眼。
见眼前的男人薄唇紧抿,面色阴沉,她知他大抵有些不虞,却不知他为何不虞。
想了想,柔声问道:“侯爷,可是哪里不适?”
林铎静静看着她,一双秋水剪眸看似对他满含关切,实则不过是在委婉试探罢了,其实若她直接开口问,他也会告诉她他为何不悦。
可她却依然选择用这般方式。
她对他的好,就如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却从来摸不着……
若她嫁予旁人,是会将真心托付,还是也会同别的男人使这样的手段。
他缠在那细软腰肢上的手臂骤然收紧,再开口,嗓音里带着几分低哑,“确实有些不适,窈儿可能帮帮我?”
看着她眸中的疑惑,林铎并未解释,只大掌落在她青丝间,顺着她的脸颊而下,落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他不愿再做那些无意义的假设,她不会嫁予旁人,他绝不可能给她这个机会,因得她从头到脚,便只是一根头发丝儿,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他眸光冷冽,轻颊马腹,纵马驶进不远处幽深阴暗的密林里。
第47章 寻珍
暮色四合, 霞光遍洒山峦之间,红莲红缨方才见侯爷抱着自家夫人回来。
夫人周身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 连脸都不曾露出来,看着侯爷将夫人抱下马,红莲红缨还以为她家夫人睡了过去,可下一刻披风微微动了动,方知她原是醒着。
“姑娘呢?”
听得侯爷问话,红缨福身答:“表公子带着姑娘回来后,吃过晚饭, 姑娘就累得睡熟了。”
林铎闻言一颔首, 吩咐道:“备些热水送去浴间。”
红莲与红缨对视一眼,旋即迟疑着问道:“可需奴婢们伺候夫人?”
林铎垂眸看了眼怀中复将脑袋往里拱了拱的穆兮窈,抿唇轻笑,“不必了。”
红莲红缨心下纳罕, 但到底没有多问,备好了热水送进浴间, 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他家侯爷抱着夫人出来,进了屋内, 闭上了屋门。
两人这才入了浴间收拾,然拿起她家夫人的襦裙时, 红莲却是蹙了蹙眉, 这换下的衣裙尽数搁在屏风外,怎的这襦裙里头湿成这般。
她也未多想,只将这些衣裙尽数放进盆里, 拿出去教人浣洗。
屋内烛火幽幽,林铎在床畔坐下, 看着背对自己而躺的穆兮窈,无奈道:“还在生气?”
他伸手欲落在她肩上,却见那厢骤然转过身来,朱唇略有些红肿,薄面含嗔,眸泛泪光,看起来好不委屈。
瞥见他那悬在半空的大掌,穆兮窈仿佛又见上头淋淋水色,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心下是越发羞恼了。
这男人怎的这般霸道,方才在那林中,她受不住,几次三番叫他停下,他偏是置若罔闻。
那般地方,虽得没人看见,可穆兮窈总觉得那事当是要在屋内悄悄避着人,而不是在这种野外密林间。
尤是她襦裙骤然湿了个透,眼前似有烟火绽开的一瞬,穆兮窈的羞耻感彻底攀上了顶峰。
见她转过身,林铎笑:“愿意理我了?”
穆兮窈又横他一眼,或是真的太过生气,抬脚便踹了过去,可以男人的身手,她这般子动作就同撒娇没有区别,大掌轻易便擒住她的玉足。
林铎看着她泪眼盈盈的模样,没想到她居然这般敏感,也或是马上颠簸,竟是……
他承认他没有控制住自己,一想到旁的男人觊觎她的眼神,占有欲便在叫嚣,骨子里升腾的暴虐让他即便听到她哭着求饶的声儿也根本无法止息。
林铎松开手,将她搂在怀里哄,“莫哭了,是我错了。”
穆兮窈抿着唇,不愿应他的话,此番她是真的不想讨好他了,反是瘪了嘴,嘟囔道:“从前伺候我娘的嬷嬷便对我说过,这世上的男子多不是什么好东西,常是擅长欺负女子的,我原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
林铎微一挑眉。
这是拐着弯骂他呢。
让她撒撒气也好,毕竟这次确实是他过分了。
林铎非但不恼,反是唇间浮现淡淡笑意。
她这副样子,不与他虚以委蛇,对着他该恼便恼,倒是更真实灵动些。
须臾,他随口道:“那嬷嬷的话你倒是记得牢。”
闻得此言,穆兮窈流露出些许怅然,“自是记得牢的,我娘过世后,对我好的,就只有伺候过我娘的方嬷嬷和我的贴身婢子连翘了,可惜后来我有孕被关进庄里,母亲便寻了由头,将嬷嬷和连翘陆续赶走了,到如今我再未见过她们……”
也不知她们如今怎样了,过得好不好。
林铎看着穆兮窈言罢,垂眸陷入沉默,将她搂紧几分,亦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被这般折腾了一番,穆兮窈第二日没能起来,林铎一早便随永景帝进山狩猎去了,岁岁起得也早,她趴在娘亲床前,小眉头皱的紧紧的,担忧地问:“娘哪里不舒服?”
“娘……有些手酸,腿也酸疼……”穆兮窈红着脸说得模棱两可,旋即歉意道,“今日娘亲可能无法陪岁岁去玩了。”
见岁岁面露失望,她又道:“一会儿让红缨姐姐带你去玩可好,或者岁岁去寻姑母……”
岁岁虽然想跟娘亲一起,但也知娘亲身子不适,不能陪她,她也不闹,乖巧地点点头,恰在此时,就见红莲进来禀,说李家姑娘来了,说要同岁岁一道去玩。
“是李姐姐……”岁岁的眸子亮起来,但她还是问道,“娘,我能跟李姐姐一道去玩吗?”
“去吧。”穆兮窈颔首,“不过记着娘的话,莫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岁岁“嗯”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穆兮窈看了红缨一眼,红缨会意,紧跟在了后头。
李沐儿站在院子里,见得那个朝她奔过来的小小身影,挥了挥手,“岁岁。”
“李姐姐。”岁岁牵住李沐儿递过来的手,奶声奶气地问道,“我们去哪儿玩呀?”
“你随我去便知道了。”李沐儿道,“今日那厢可热闹了。”
岁岁也不知要去哪儿,只一路随着李沐儿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很高很漂亮的楼阁前。
甫一入内,岁岁便见得乌压压一帮子人站在里头,年岁大抵和她身侧的李沐儿差不多,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可却是没有她这般小的。
楼内四下摆着一圈空木架子,像是用来挂画的,岁岁不由得疑惑地眨了眨眼,正想问李沐儿,就听得一声笑,便见一人朝这厢而来。
“我还以为你怕自己眼拙,根本辨认不出,就不来了呢。”
李沐儿瞪了唐思懿一眼,“我怎会不来呢,我寻不寻得出来并不打紧,可要是你寻不出来,我不正好可以看你的笑话。”
“你……”
见得唐思懿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岁岁偷偷对李沐儿道:“李姐姐,你和唐家哥哥关系不好吗?”
“不好!”李沐儿不假思索道,“他和那个苏茵天生一对,还是别祸害旁人,将来喜结连理算了。”
李沐儿说罢,岁岁眼见唐思懿愣了一下,紧抿着唇,似乎看起来更生气了。
偏偏这时候,那苏茵出现在了唐思懿后头,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两人针锋相对的样子,柔声对唐思懿道:“思懿哥哥,莫理她了,她这般凶,将来肯定嫁不出去!”
李沐儿低哼一声,“我嫁不嫁得出去,左右和你俩都没有关系,要你们多事。”
正当这三人一如既往斗嘴之际,就听得“哐哐”的敲锣声响,紧接着也不知从何处走出一群拿着托盘的婢子来,每个托盘上都放着一卷画。
待那些婢子将画挂在架上,蓦然走出一人,对着楼内众人提声道:“此番寻珍游戏,规矩一如既往,在场这三十幅画内,唯有三幅是沈先生真迹,若有人能慧眼识珍,此画便归他所有,除此之外,还可获沈先生亲赠礼一份。不过此次游戏,每人只可拿一幅画作,且一旦下手,便不能更换,限时一炷香,锣响三下后,正式开始。”
话音才落,敲锣人便提槌而落,而站在画前的各个侍女亦解开细绳,三响过后,挂在架上的三十幅画作尽数展开。
一群人蜂拥而上。
岁岁尚且懵怔在原地,她根本听不懂这所谓的游戏规则,李沐儿看出来,但她也不知怎么解释,毕竟岁岁这个年纪,让她辨画实在太难了些,干脆道:“你瞧瞧,喜欢哪幅画,就让人给你取下来。”
这话岁岁听懂了,便撒丫子跑过去,也去凑上一番热闹。
众人竞相挑画间,二楼东侧的窗扇悄悄被推开了一条缝。
沈澄看着底下不少挑错画的孩子,笑着对唐允晔道:“你这仿画的工夫,可谓愈发炉火纯青了。”
唐允晔谦逊道:“多谢老师夸赞,这都是老师教得好。”
沈澄笑了笑,复又往底下一瞥,蓦然看见角落里那幅画作,面色微变,蹙眉道:“这幅画缘何会出现在此处。”
唐允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略有些慌乱,他是按老师的意思,自他书房挑了三幅,当初觉得这画颇为特别,与老师平素的画风甚是不同,便将这幅画也一并放在了里头。
“学生是不是不该挑此画?”
沈澄凝视着那画,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罢了,想来当是不会有人挑选此画,若真被选去,届时以旁的画作替换便是。”
底下,众人正挑得如火如荼,李沐儿倒是无所谓,看他们抢得厉害,却是悠哉悠哉,一幅幅欣赏过来。
赏了片刻,及至一幅画前,却骤然被轻推了一下,耳畔幽幽响起一声儿,“这幅,快取下来,当是真的。”
她回首看去,就见唐思懿捧着画卷,红着脸,说罢飞快地走了过去。
真的?
李沐儿又定睛看了眼面前的画。
可这唐思懿怎会这般好心!
她显然不信,想也不想,径直往前而去。
不多时,锣声又响,剩下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这是在催促众人抓紧。
画架已然空了大半,李沐儿随便取下一幅,便四下张望,寻找岁岁,见岁岁手上依然空空如也,忙催促道:“你挑一个,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听得这话,岁岁这才想起要拿画的事,这些画太好看了,她看得入了神,一时间将这事全然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