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来,然一动弹就周身酸疼得他龇牙咧嘴,心下怨气更甚。
“当初我之所以愿意娶你,就是想着你好歹是安南侯的妹妹,于我总是有些用处,不曾想你这般无用,你但凡在安南侯面前说上两句,你夫君我也不至于还是个六品的翰林院侍讲!”
林琬由小梅扶着站在那厢,眼见着她原以为温文尔雅的夫君如今却是面目狰狞,一句句吐着伤她的话。
她暗暗垂了垂眸子,须臾,小心翼翼道:“妾身的话,于兄长不一定有用……且兄长是正直之人,从来秉公办事,从不徇私,夫君若想高升,还得自己……”
她话音未落,便觉一物骤然飞来,她下意识闪避,可仍是晚了一步,那玉腰带重重砸在她的右耳上,很快便红了一片。
林琬捂着耳朵,疼得险些掉了眼泪,见着她这副样子,杨从槐撇了撇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整日这般苦着脸,看了便让人倒胃口。若非不能反悔,当真想休了你,一个贱婢生下的贱种,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尊贵的侯府姑娘了,也不想想,除了我,整个京城谁愿意要你,就是你那几个兄长,对你也不过表面和善罢了,在他们眼里,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不然不会连你出嫁都无人相送!”
杨从槐冷冷瞥了林琬一眼,拂袖而去。
听着那门扇被重重一甩的声儿,林琬猛地一颤,方才软下身儿去,被小梅半扶着坐在小榻上,终是忍不住掩面低泣起来。
纵然他不说,她又何尝不明白呢。
她本就是不该存于世上之人。
她亲娘给父亲下了药,爬了父亲的床,方才有了她。
也是因得此事,才害得那般良善的长公主与父亲离了心,甚至两人双双早亡,至死都没能见上一面。
林琬知道,两个兄长虽不曾亏待于她,可心里大抵还是对她有所怨怪的,毕竟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如今所遭遇的一切,或是因她亲娘造下的孽而应得她承受的报应吧……
第49章 嫁妆
去行宫的第四日, 永景帝带着众人泛舟游湖,翌日一早, 便启程回宫。
回去的路上,穆兮窈和岁岁是和林琬坐的同一辆马车。
车上,穆兮窈同林琬说起岁岁拜师礼的事儿,昨日,她与林铎商量过了,拜师礼就在安南侯府操办,届时请些人来观礼。
至于请哪些人, 穆兮窈也依稀有了打算。太后, 林毓那厢自是不必说,旁的,唐家穆兮窈也是决计会请的,其余便是与安南侯府交好的几户人家。
穆兮窈说着, 牵起林琬的手,“那日, 妹妹可记得早些来,帮帮我才是。”
林琬闻言怔了怔,咬唇道:“我自是愿意帮姐姐的, 可就怕笨手笨脚,帮了倒忙。”
“怕什么。”穆兮窈笑, “我也是头一遭准备这事儿, 有自家人帮衬着,终是方便些。”
听得“自家人”几字,林琬眸光微亮, 少顷,重重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 穆兮窈只觉衣袂被扯了扯,垂眸便见岁岁昂着脑袋,对着她委屈地摸了摸小肚子,“娘,岁岁饿了……”
穆兮窈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小馋鬼,早给你备好了。”
岁岁看着娘打开搁在一旁的食盒,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她挑了一块杏仁酥,却是先递给了林琬。
“姑母先吃。”
林琬笑着接过,不由得夸赞了一句,“岁岁真乖。”
眼见林琬将点心送进嘴里,衣袂下落,却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八⑴四8⑴6酒6三,天天更心是露出手臂上的一片青紫时,穆兮窈秀眉微蹙,“妹妹手上这是怎么了?”
闻得此言,林琬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将放下手遮住那淤痕,勉笑道:“哦,是前几日我自个儿不小心摔在地上,给磕的?”
磕的?
穆兮窈露出些许狐疑的神色,再一抬眼,便骤然发现林琬被青丝半遮掩的右耳廓之上,红肿的一片。
总不能这儿也是磕的吧。
从前在穆府时,她也曾被她那姐姐穆兮筠伤过,推拽之下,身上难免有所青紫。
难不成……
穆兮窈又看了林琬一眼,可无凭无据,有些事终究不能胡乱猜疑。
抵达京城后,永景帝挟众皇子和嫔妃回了宫,而朝臣们则各自散去。
林铎邀魏子绅去侯府用饭,魏子绅倒是未曾拒绝,毕竟他也有好一段时日不曾去过安南侯府了。
饭罢,林铎将林铮叫进了书房,似是有话要说,厅内一时只剩下了穆兮窈、岁岁和魏子绅三人。
魏子绅啜了一口清茶,见穆兮窈时不时朝他这厢看来,含笑问道:“长嫂可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虽得她还未嫁入侯府,可林铮和魏子绅却已改口唤她“长嫂”,穆兮窈虽一开始不适合,可现下却也习惯了,只是实在无法开口唤他们名字。
她嗫嚅半晌道:“表公子对琬儿妹妹那夫君可有所了解?”
穆兮窈之所以问魏子绅,正是因得如今魏子绅在翰林院当差,与那杨从槐也算是一个官署的同僚,自是更了解些。
魏子绅闻言思量片刻,“对于我那表妹夫,我接触不多,也只是在翰林院遇见过几回,常是他见了我,恭敬地唤声表兄罢了,倒不算太过了解,毕竟琬儿定亲不久,我和兄长阿铮便赴了掖州,连琬儿出嫁都没能回来。”
见得穆兮窈垂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魏子绅眼眸转了转,“长嫂突然同我问起表妹夫,想必不是没有缘由的吧?”
穆兮窈知晓魏子绅素来敏锐,打她问出这句话,就没想到能瞒得住他,只得叹声,如实道:“今日自行宫回来,我在马车上,偶然发现妹妹身上有伤,虽妹妹说那是她自个儿不小心摔的,可我总觉得不大像……”
言至此,穆兮窈顿了顿,绞紧手中的丝帕,“或许是我多心,先头我去府里探她,总觉得她小产一事有些怪异,且在府里好似并未那么如意……”
魏子绅见穆兮窈说这话时颇为谨慎,似也有些不确定,便料定她还未跟他那兄长提起过,或是怕到头来不过是场误会罢了。
可她又实在不放心琬儿,这才问起了和那杨从槐同在翰林院做事的他。
魏子绅听罢,颔首道:“长嫂放心,这段时日,我会好生留意那杨从槐,顺道暗中查一查琬儿小产一事。”
穆兮窈登时感激地笑起来,“那便拜托表公子了。”
半个时辰后,林铮自林铎书房内出来,面上无笑,看起来似是有些不高兴,当即便拉着魏子绅出府喝酒去了。
穆兮窈面露疑惑,忍不住问道:“二公子这是怎么了,侯爷同他说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林铎道,“只是先头在行宫时,太后同我提起,说要替阿铮安排婚事,如今我有了你,阿铮的婚事也该定下了。”
安排婚事?
这当是好事才对,可缘何林铮露出这般神情。
“难不成二公子不愿意?”穆兮窈问道。
林铎摇了摇头,“听见要替他安排婚事,阿铮的确有些意外,不过倒是不曾说不愿意的话。”
对于林铮的态度,林铎也有些疑惑,这小子,神色微妙得紧,好似不高兴,但又没抗拒婚事,说是任凭太后和他这个兄长做主。
林铎倒也未细想,或是林铮还未收心,觉得成亲后多了束缚与责任,这才有些烦恼不虞罢了。
两人说话间,周管事快步而来,他看了穆兮窈一眼,才道:“侯爷,夫人,太后娘娘派人送来的嫁妆到了,就放在前院呢。”
嫁妆……
穆兮窈朱唇轻咬,就听得身侧林铎道:“去看看吧……”
“嗯。”她扯出一丝笑,轻轻点头。
林铎抱起乖乖坐在那厢的岁岁,一家三口往前院而去。
乍一看见大大小小摆了一院子的红漆彩绘木箱,穆兮窈一下傻了眼,还不待她细数,周管事便道:“拢共三十二台,都在这儿了,太后娘娘命人传了话,说等临近婚期,就教人抬到您届时出嫁的小院儿去。”
看着满院子的箱子,岁岁只觉有趣,绕着那些箱子跑起来,好奇地问道:“娘,这些都是什么?”
穆兮窈默了默,浅笑着答:“是……娘的嫁妆。”
“嫁妆?”这又是岁岁没听过的词儿,“什么是嫁妆?”
“就是……娘家人在女儿出嫁时给备的礼。”
岁岁好像懂了,她又顺着这话问道:“那这些,是娘亲的娘家人给娘准备的吗?”
林铎眼见穆兮窈在听得这话时的失神,以及随之而来的黯然,启唇道:“等岁岁将来长大了,自会明白。”
他握住身侧女子垂在袖中的柔荑,“我虽得不能替你准备嫁妆,但也有礼要送予你,也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送她的礼物?
穆兮窈想也不想,下意识便觉得,大抵是什么绫罗绸缎,珠玉首饰之类,她莞尔笑道:“只消是侯爷送的,我都喜欢。”
林铎没多言,只道:“那礼想是已送到雨霖苑去了,不若我陪你一道去看看。”
两人带着岁岁回了雨霖苑,一路上,穆兮窈在想,一会儿,无论林铎送她什么,她都得表现得既欢喜又感动才是,这样他才不会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辜负。
入了垂花门,穿过堂屋,穆兮窈就见得两人疾步自屋内走出来,见着她的一刻,登时激动地落下泪来。
“姑娘……”
穆兮窈止了步子,几乎怔在了原地,眼看着两人上前,这才回过神来,一瞬间热泪盈眶。
“连翘,方嬷嬷。”
加之前世,穆兮窈已有快四年不曾见过她们了。
见两人欲跪,她忙一把将人扶起,细细打量起来。
连翘已梳了妇人髻,想来当是成亲了,而方嬷嬷比她印象中添了不少皱纹,老了许多。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你们。”
“奴婢和嬷嬷也没想到,是侯爷派人寻到的我们。”连翘抹着眼泪,本想询问穆兮窈这些年过得可好,但张了张嘴,到底没有问,关于她家姑娘这些年的遭遇,她已尽数听说了,她家姑娘吃了太多的苦,可幸得如今都过去了,她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方嬷嬷也哭,但是是喜极而泣,除了重逢的喜悦外,她还打心底里替穆兮窈高兴,她抽了抽鼻子,不由得感慨,“若姨娘还活着,看到姑娘如今这般,大抵也会高兴吧。”
提及母亲,穆兮窈一时忍不住哭得更凶了些。
打穆兮窈见着昔日两个忠仆,为了不扰她们相聚,林铎便抱着岁岁悄悄去了濯墨轩。
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穆兮窈才想起让她们进屋去,坐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谈论间,她才知当年连翘和方嬷嬷被赶出庄子后,曾试图去穆府找过穆致诚,但自然是没有结果,甚至一度被刘氏威胁。
她们也不知如何是好,更怕牵连家人,到最后不得已只能作罢。
连翘归了家,不久后便嫁了个卖炊饼的,幸得那人品性不错,两人得了一个儿子,刚满周岁,如今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只这几年心里一直记挂着她。
方嬷嬷无儿无女,无所依靠,就重新去大户人家寻了个伺候人的活计。
她们都住在京城,先头林铎凯旋,与她那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们自也听说了,可到底觉得当年没能帮上忙,心下愧疚,无脸来见她。
穆兮窈自是没想过这些,她们试图帮过自己,她就该心生感激,又怎会责怪呢。
因得连翘家中还有夫君和孩子,不能多留,离开前,穆兮窈给了她些银两,让她往后若有难处,自来寻她便是。
至于方嬷嬷,既得都要做活,那不如继续待在她身边,穆兮窈同方嬷嬷道了自己的想法,方嬷嬷连声答应,说侯爷已替她赎了身,她愿意往后一直伺候姑娘,到死为止。
穆兮窈不由得笑,她也只打算让方嬷嬷在她身边再留几年,届时寻个地方让她好生养老,才不算辜负她当年悉心照顾自己的恩情。
决定罢,穆兮窈便让周管事领着方嬷嬷去安排好的住处。
周管事应声,可才将人领出垂花门,就见一小厮快步而来,“侯爷召方嬷嬷过去问话。”
闻得此言,周管事只得拐了个弯,把人领进了隔壁濯墨轩。
方嬷嬷一路进了濯墨轩卧房,心下尚有些忐忑,也不知这位新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性情,只恭敬上前,对着坐在小榻上陪女儿作画的林铎施了一礼,“老奴见过侯爷。”
林铎转向她,“听闻你先前伺候过夫人的生母?”
乍一听得“夫人”二字,方嬷嬷愣是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想起眼前这安南侯说的当是她家姑娘,忙顺势道:“是,老奴伺候过夫人的生母,姨娘她命苦,夫人不过五岁,她便因病香消玉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