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倒是被打击得习惯了,讪笑一声,“唉,这个姻缘嘛,还是得讲点缘分的。”
众人说着话,一时下人来报,祈副司使到来,听闻太子妃在这边,想过来拜见。
虞莜听说是祈岚,本想叫他直接去那边找秦昶和朱允温,倒是一旁的陆夫人听到,“承勉来了,快叫他过来,我来洛阳这些日子,还没见着他。”
探花郎在金陵惨淡离场,没想到来了北齐却混得风生水起,在陆夫人看来,耿中丞不要这个学生,人家自有大展才干之地,心下颇觉解气。
祈岚到来,一身竹青襕衫,袍角不显眼的位置还打了个小小的补丁,衣饰简洁却依旧给人出尘飘逸之感,上前向太子妃并两位夫人行礼。
这人瞧着朴素平和,安夫人却知,如今就是他令得舞大人焦头烂额,尤为刮目相看,连声请他入座。
安燕容在旁惊咦一声,“怎么是你?”
虞莜和陆夫人都看向她,“你们认识?”
“认识啊……”
安燕容还没说完,祈岚一笑,对她也揖了个半礼,“原来是房东娘子。”
安夫人这才省起,拊掌笑道:“哦,先前太子妃要四九巷那座宅子,本是燕容名下的,那儿也不住人,她自己的几家铺子就在附近,平日押的货都搁在里头。”
“什么房东娘子?你又在外头胡闹了不是?”回头在女儿身上拍了两下,“我说那些货你怎么还没去让人搬出来?”
“去了呀,就是搬东西那日……遇见他家里人的。”
安燕容对着祈岚颇显熟稔,朝他点了点头。
话说那天她带着伙计去搬货,起先差点儿被祈老太太当成贼给打了。
好说歹说,老太太才相信,这么大一批值钱的货物,东家竟是个小娘子。
安燕容也是个爱显摆的,当时便道:“我表哥是太子,我姑姑是宫里的贵妃娘娘,我们安家在这洛阳城,跺跺脚城门都得抖三抖,这点货算得什么呀,我名下的产业还多着呢。”
听得祈老太两眼冒光,就快把她当活菩萨拜了,连忙请她坐下喝茶,摆了金陵带来的点心。
吃过一次亏,祈老太太如今收敛许多,到洛阳这么些天大门都不怎么出,生怕邻里间再生事端,连累她儿子的仕途。
“我们住进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原来这些货是你家的,老身这些天给你守着呢,你看那门上的锁都没动过,也不叫生人进我家,就怕东西丢了……我们可赔不起。”
老太太熟于人情世故,如今肯放下身段来与人交往,不大会儿功夫就奉承得安燕容云里雾里。
待到祈岚回来,母亲便殷勤给他介绍房东娘子,还张罗着留人用晚饭。
眼下安燕容才知祈岚是谁,“哦、原来你就是太……”
她朝上座的太子妃瞧了一眼,神情尴尬,掩饰一笑,“没、没什么,那些话……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你个没心眼儿的东西。”安夫人一听就知她又犯浑,打发她到前面去,“去问问你大哥,他们那边要是话说完了,不如进来咱们一道乐呵。”
这边陆夫人问了些祈岚家中近况,不多时秦昶和朱允温由安绪陪着过来,连带虞莜和祈岚,从前便相熟的几人,如今齐聚洛阳,再添安氏兄妹,大家都是年轻人,众人相互谈天打趣,相处融洽。
虞莜望着眼前这幕,不觉有些走神。
前世她跟朱允温、祈岚时有会面,难得闲暇,也会这般相聚宴饮,彼时秦昶却独自一人守在寒冷的长城上,不知会是何种心境?
“想什么呢?”秦昶侧头看她一眼,手指勾了勾她袖口。
虞莜指尖便攀住他掌缘,敞奴有时撒娇,总爱把大脑袋硬往人手上拱,眼下那只嫩白柔荑也悄悄钻进他手心。
手掌轻轻一动,秦昶与她五指相合,扣在一处。
虞莜往他臂上倚了倚,轻声问道:“刚才跟他们谈得如何?”
秦昶微一颔首,“这些安家以前也有做,只是货源不足,如今有了猪瘟的海运,就解决了大问题。”
虞莜失笑,“你怎么还叫他这个花名。”
“莜姐姐!”朱允温停住话头,不满地抱怨起来,“我来了你都不理我,只跟他亲近,真是的……”
秦昶占着上风,只管心头得意,一笑不予搭腔,倒是虞莜反问:
“他是我夫君,我不跟他亲近,难道跟你?”
一句话哄得秦昶心花怒放,面上却还端着架子,对朱允温道:
“你莜姐姐要不是为你着想,洛阳城这么大笔生意能专门留给你?也就是我这个做姐夫的多方关照,你还不谢谢我?”
这人分明是得了便宜就耀武扬威,朱允温气得直哼哼,打他打不过,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更是连仗势压人也调了个个儿。
“要不是看在莜姐姐的面子,我才不来你这儿吃亏呢。”朱允温人虽幼稚,经商的头脑那是一等一的精明,“那些货要是在金陵卖,比你们这儿挣得更多,税还轻一半,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我这是吃亏了还是占你便宜了?”
秦昶才不跟他理论这些,虚晃一枪,“吃亏就是占便宜,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就是,咱们兄弟一场,这点情谊还是有的。”
“还有你……”秦昶拍拍祈岚的肩,“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在我北齐,只要有才能,定会得到重用,祈兄的能力有目共睹,出将拜相,功成名就指日可待。”
安绪心下震惊,三司之上将设立计省的消息,外面已有不少风传,原来太子心中属意的计相人选,竟是这位刚从南边来的探花郎。
这一消息对商户尤为重要,一时间连带身边的妹子,两人望向祈岚的目光不由都带了几分热切。
“祈兄,真要是这样,我这里先恭喜了呀。”朱允温颇为惊讶,连祈岚这样儿跟秦昶不对付的,都能在此有一番作为,那他自己更是不在话下了。
祈岚面上自持,并不过多显露自满。
身在洛阳这段时间,切身体会到北齐朝堂务实严谨的实干作风,远比南康处处受掣肘的局面更让人内心踏实,祈岚暗下决心,定要好好干,不可错付太子和太子妃的信任。
第52章 五十二
今夜这一城灯火盛宴……
暖春至盛夏, 转眼到了七月,洛阳的夏天对虞莜来说气候宜人,相对金陵的酷暑, 层台累榭的武昭宫可称得上避暑胜地。
七夕这天,傍晚将至, 虞莜带了梅染、竹青出宫去织造坊。
几个月运作下来,坊里前后招进大批工匠及本地绣女, 庄子上已有两百多人同时做工,规模上来产量便也水涨船高,如今洛阳城里的布庄、绸缎庄, 进的货大多出自织造坊。
每月的进项已相当可观, 挣来的钱从河西购进大批绵花, 这个月底便要开始纺绵, 今冬辽远的军服棉被物资,大半已有着落。
坊里的织工绣娘们, 今日由春娘带着, 依南边的习俗要过七巧节, 掷花针、穿七孔, 拜月乞巧。
竹青抱着一只大篮子坐在马车上,凑到虞莜近旁耳语,“今日是女儿节呢, 咱们不等着太子爷回来一块儿过么?”
“洛阳这里又不过女儿节。”虞莜微微撇了下嘴角, “再说那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们过的。”
秦昶这几日不知在忙些什么, 早出晚归的, 今日一早起来人已经走了, 她原还想着要给他个惊喜呢。
梅染瞧她不大高兴, 觑着脸色笑道:“殿下赶个大早起来做鸳鸯兜, 可惜太子爷没口福,奴婢已叫人把东西送过去了,就是怕,没个人在旁提醒着点儿,不知会不会硌到牙。”
虞莜不知怎地又觉好笑,赌气道:“他要是把那些红翡都给咬碎了,倒是省得我送荷包。”
“呀,公主你还绣了鸳鸯荷包?”竹青大惊小怪去翻她袖口,“快给我瞧瞧好不好看,欸,公主绣得,肯定最好看了。”
虞莜幼时曾跟随一位苏绣大师习过女红,虽只短短两月,却尽得精髓,绣活儿拿出去叫内行人看,都说至少得有二三十年功力。
只是她甚少做这些拈针捻线的活计,便是竹青的绣工,也是得她指点,才有今日的水平。
虞莜拍开她的手,扭过头去,“没有,我哪有精神绣荷包。”
“那是……”竹青失望嘀咕道:“咱们公主的绣样儿可金贵着呢。”
大师们每年总还有几件作品流传于世,公主金尊玉贵,亲手绣的荷包这世上拢共也没几个,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极品刺绣之所以引人趋之若鹜,一要工艺精湛,其次就是罕见程度。
竹青自问学不来灵性的绣技,便只在后一等上下功夫,能不动针就不动,每次都要人千请万催,才肯大小绣上一件,确保以数量压倒质量,令得如丹朱那一等眼界的小丫鬟们,对她敬若神明、赞不绝口。
三人一路说笑,到了坊门口,正巧见着春娘送客出来,来人竟是安燕容。
“表嫂。”安燕容一见虞莜,小跑几步上前,笑容亲切自如,“你也是来过乞巧节的么。”
虞莜如今还是不大适应她的自来熟,微微一笑,“怎么五娘子也学着过我们南方的节了。”
“对啊,我来请教春娘,怎么穿七孔针。”安燕容笑得没心没肺,接下来却有那么一点不自然,攥着袖口道:“这不是我答应了青儿,今晚跟她比赛穿针。”
虞莜颇感无语,安夫人对女儿实行的是放养,不教女红,打小习算筹,算帐做生意的门道样样精通,让安燕容谈下一笔大买卖,也比穿针引线容易些。
青儿便是祈岚的外甥女,安燕容跟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比,搞不好真要输给人家。
关键是,她哪来的这份闲心?
虞莜福灵心至,问道:“五娘子最近常去看望祈老太么?”
“啊、是呀。”安燕容答得含糊,指了指对面街道,“今晚城里有灯会呢,曲金河上还搭了香桥,那个,表哥没约你去赏灯?”
虞莜这才诧异回头,此刻恰值暮合四野,夕阳的余晖在天际逐渐淡去,远处街市上竖起许多新搭建的灯楼,灯火尚未明,看不大出来,倒是底下人头涌涌已经热闹起来。
“这不年不节的,做什么办灯会?”虞莜咕哝一句,这事儿她一点都不知道。
上回元宵佳节还四处黑灯瞎火的,她转念一想,近来朝廷有钱,这是家有余粮,难得大方一回?
那何不中秋的时候再办?
虞莜摇摇头,又和安燕容闲聊几句,看着她上马车去四九巷,转身进了坊门。
庭院里摆了香案,上面供着鲜花瓜果、香烛绣品等物,数十个织娘闹哄哄地祭拜过后,拿出五彩丝线,以及装着蜘蛛的小匣子,各自寻好友斗巧。
虞莜也不参与,只在一旁椅上闲坐,看着众人玩耍。
“叫我好找。”
一只温热的大掌搭在肩头,身后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你既跑来这里,怎不去跟她们穿针,干坐着不无聊么?”
虞莜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熠熠神采的淡金眸子。
秦昶此时未着太子服,乌发简单以一只玉簪束在头顶,一件羽蓝色圆领袍,腰系玉带,显得他身材修长,挺拔如松。
虞莜唇角缓缓溢开个欣悦的弧度,“阿昶,你怎么来了?”
秦昶挑眉,露出个“明知故问”的表情,伸手拉她起来,“走,带你看灯去。”
“等等……”
虞莜被他不由分说牵着就走,连忙回头找竹青和梅姑姑。
梅染立在不远处笑看着两人,只觉公主阴霾了大半日的脸上,此刻云散雨霁。
“跟我出门,还怕会走丢么。”秦昶大笑着环住她,院墙上透进来的璀璨灯火,映照着他俊美脸庞轮廓更显分明。
“离开金陵快一年,我知道你肯定想家了,今晚的灯会筹备了好几日,你来瞧瞧看,跟秦淮河畔的流火灯会是不是一个样?”
走出大门,尚立在高高的石阶上,遥望眼前无边无际的灯海,虞莜下意识屏息,感觉又回到春风十里的江南,华灯烂漫、纸醉金迷。
“你、你准备的……”她不由语滞,既感到难以置信,又觉意料之中,偏过头笑看秦昶,“是你从前每回七夕都没去看灯,这才要找补回来吧?”
秦昶摸了摸鼻子,“谁说我以前没看过。”
两人汇入人潮,往曲金河畔最大的那座灯楼行去,行人手里提着灯,兔灯、莲灯什么都有,大多都是元宵或中秋才点的。
北人没有七夕灯会的习俗,今日蜂拥至街上,不过是瞧着摊位上哪盏好看,便买来提在手上。
虞莜一手抱着个摩和乐,另一只手上提了盏迎仙灯,灯身内置转轮,薄薄的纸罩上灯影交错,演着鹊桥相会的戏码,乃是依照大型走马灯仿制而成。
她拿着这个灯,走在街上可是威风了,引得不少路人围观,还有几个小娘子凑近来打听在哪里买的,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秦昶站在她边上,脸上的笑容得意极了,不得不说,别看他平日舞刀弄枪的机会更多,实际生得一双巧手,玉雕、机关这类活计,完全可称得上能工巧匠。
若赶明儿他不做太子了,开间小作坊做点儿工艺品来卖,定也能养家糊口。
虞莜很给他面子,逢人问便大方回应,“这是我夫君亲手制的,外边可买不着。”
听到这话的小娘子们,继而将赞叹的目光投向她身边的高大男子,羡慕之意更上一层,纷纷感慨她好福气,嫁得这般俊朗能干的好夫君。
满大街无人知晓,这位便是当朝监国太子,今夜这一城灯火盛宴,正是他为心爱之人所设,大伙儿沾了这个光,才有幸参与其中。
小磨人精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夸他,秦昶心头无比舒泰,对比以前在金陵过的七夕,她跟朱允温、祈岚那些人一道去观灯,对他的邀约却不屑一顾,眼下这般,只觉恍如隔世。
“诶,今早给你送去的鸳鸯兜,你吃了么?”虞莜扯扯他的袖子,仰头问道。
“嗯?”秦昶回过神来,眼珠子一动,“什么鸳鸯兜?没看见。”
死鸭子嘴硬,虞莜白他一眼,既是决定要偿补他,便也不计较,踮着脚尖看向前方的香桥,兴致勃勃问道:“待会儿我能去点香桥么?”
秦昶笑着在她鼻尖点了点,“那是自然。”
七夕子时焚化香桥的习俗,在南边一向是请在场地位最尊的女子持香,往年在金陵,十次有八次是熙沅公主点香桥,他每回都因赌气,压根没去灯会,无缘得见她万众瞩目的风姿。
今次特意办这场灯会,就是为弥补这点遗憾来的。
香桥搭在较短的一截河道上,桥身以纸裹扎线香而成,上面摆满五色线织就的花卉,一旁灯火辉煌的灯楼照映下,衬着水光摇曳,异常美轮美奂。
两人牵手行至近处,见着一地的灯火,虞莜下意识四望,“你今夜安排潜火队没有?有大半个月没下雨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安排好的,这些你不必操心。”秦昶点头,牵着她避开如织人潮绕到灯楼一侧,那里有专人看管不让人随意进出,“上面看得更清楚,来,我给你准备了点儿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