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少了某个晃悠的身影,耳边没了随时黏在一起的嗓音,生活好像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
三月一日,是星期天。
春天温柔的气息静静洒落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枝条抽芽,燕子归来,连平静了一整个冬天的河流,都变得欢快闹腾起来。
闻谌还未回来,鹤玉带着声声参加了王宝珠的婚礼,并送上了新婚贺礼。
新郎英俊儒雅,新娘温柔得体,站在一起很是般配。
鹤玉目光落在挨桌敬酒的新婚夫妻身上,忽然想起了亲身经历的那场盛大的婚礼,想起了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年。
晃眼间,就过去了这么多年。小崽子今年都6岁了。
“阿玉!我来了,总算赶上了。”回忆中的少年变成了眼前的男人,不变的是那双黑眸里还是装满了她的身影。
闻谌将声声抱起放腿上,自己挨着媳妇儿坐下,连灌了一大碗白开水。跑冒烟的嗓子勉强缓了过来。
这次回S市,是闻自扬搞得怪。本以为几天就能搞定,结果硬是被闻自扬纠缠了近半个月。气得他想摔笔走人,不想再回这个糟糕城市。
闻自扬又以‘去找孙子’为理由,逼得闻谌只能和他拖延盘旋。幸有宁之遥相助,才以最短时间将闻氏权力集中在手里。并借此机会将闻氏大洗牌,闻自扬手底下的人全被他找了各种借口发配去了远在天边的子公司。
没了闻氏,闻自扬彻底废了。
闻谌对他最后一点的父子情,在这一次折腾中消失殆尽了。
闻谌没有心慈手软,直接将人送回了闻家老宅,还安排了一批保镖,表面上为了保护闻自扬的安全,实际上是禁锢出行和预防他搞事。
安排好一切,他尚未歇口气,就急不可耐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鹤玉诧异:“不是说还有段时间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记忆中的少年成了稳重成熟的男人,更令人心动着迷。眼前人仍是彼时人,那些往事用不着再回忆了,眼下经历的生活更加精彩生动。
闻谌:“宁之遥帮了一把,老头子的计谋没得逞。阿玉,这下好了,回不回那边都没有碍眼的人出现了。”
鹤玉担心他一气之下干了违法的事:“你没乱来吧?声声还小呢。”
没爸的时候无所谓,有了爸再没了那就有大事了。
闻谌挑眉轻笑,相当没有自知之明的说:“放心,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就是把他送回老宅颐养天年了。”
“声声,这次走得急,没给你带礼物。下回补回来哈。”说着还上贼手,捏了捏他白里透红的小脸蛋。
闻泽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开他的破手,“脏不脏啊,你在外面跑了一路,手都不洗就来摸我脸。”
好讨厌没有边界感的大人,亲爱的妈妈除外。
好吧,其实他现在已经不反感老男人的亲近了。也不是不可以让他捏脸,就是一想到那双手不知道在路上碰了多少东西,再来碰他的脸,心里膈应得慌。
闻泽很爱干净,不喜欢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也讨厌周围有脏兮兮的人或物体。
闻谌不在意的收回爪子,还一边低头认错,一边起身去找水洗手:“嗯,声声骂的对。我都忘了我还没洗手,我这就去洗个手。”
一分钟后,闻谌归来,双手湿漉漉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他抬起双手,认真询问小崽子的意见,“声声,这下可以了吧?”
闻泽说完那句话,就觉得语气好像有些重了。但老男人又没给他改口的机会。
“可以了,你捏吧。”闻泽闭上眼,小脸上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鹤玉在一旁看着父子俩之间的互动,并未出声阻止,温柔笑容爬上漂亮的脸蛋。
吃完婚宴的午饭,闻谌带着小崽子回了家,鹤玉直接去了医馆。
荀庆瑞愁眉不展的坐在椅子上,手里似乎是一封书信。桌上茶水变凉,也不曾喝上一口。
鹤玉噤声做着自己的事,在接待了一个腿扭伤的病人后,正想拿出医书钻研,边上的荀庆瑞开口了。
“小玉,你过来。”
鹤玉屏气凝神的走过去,“荀爷爷。”
脑子里却在回想刚才接触病人的一举一动,确定没有丁点儿不该有的失误。
荀庆瑞将小徒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突然想起了几年前跟家里人说要收她为最后一个徒弟的糟糕画面。
荀会凌第一个反对,直言道:她一看就是个安定不下来的女人,不适合干中医这一行。
尽管孙巧同情鹤玉早年丧夫的遭遇,但也不赞同老爷子收这么个女徒弟。
世人对容貌过于出色的女人,总是抱有各种各样的偏见。
荀庆瑞想了很久,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将鹤玉收为临时弟子。考察合格后,再考虑其它。而鹤玉没让他失望,天赋异禀,还有持之以恒的耐心。
一天又一天,荀家人也看到了和想象中不一样的鹤玉,逐渐接受了她的存在。
荀庆瑞:“我听说闻谌的家在S市,你以前也是生活在那边的,你想回去吗?”
这场病的来临,让他身体正式步入老态。他今年75岁,精神气远不及年轻时候了。
换句说,他已经老了,教不了鹤玉什么了。何况,鹤玉的学习能力强,荀家历代流传下来的医术都被她尽数掌握了。
将她留在江县,留在医馆,就是遏制了她的向上发展。
鹤玉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会问这个:“暂时没有回去的想法。”
荀庆瑞长叹一声,将桌上未拆封的书信推了过去:“小玉,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你值得拥有更广阔的天地。益春堂的叶老是我的老友,这是介绍信。”
“江县太小,将你困在这里是损失,你带着介绍信离开吧。”
意外来的太突然,鹤玉懵了,没接那封沉甸甸的书信:“荀爷爷,我不想走。您是我师傅,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向您学习……”
书信一来一回,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想来老爷子从出院后就在谋划这件事了。
荀庆瑞摆摆手,和蔼的说:“我的毕生所学都已传授于你,教不了你什么了。我不是撵你走,这里永远都会为你敞开大门。只望你在外守住本心,守住底线。钱财乃身外之物,切勿迷失方向。”
老爷子一口气说完,粗重的咳了咳,一口热茶下肚才缓过来。
鹤玉保持沉默,也知道荀庆瑞的话一旦说出就很难再更改。她想过回S市的事情,但没想过会这么快,还是由老爷子成全的。
“收着吧,这事不急,待你想明白也不迟。我观闻谌是真心待你的,声声那孩子聪颖,S市各种条件要比这里好得多,走吧。”
鹤玉拿着薄薄却仿若千斤重的书信,回到了家。平静的坐在屋檐下,陷入沉思。
“阿玉,你怎么回来了?”闻谌抱着小花盆在院子里闲坐着,不解的问。
闻泽写完作业,就变成了幼苗将自己种在花盆里。仗着红梅不认识人参苗,然后就被闻谌给抱了出去。
鹤玉心不在焉的回复:“有点事。”
见媳妇儿心情不是很好,闻谌没再追问,皱着眉有意无意的戳了戳嫩叶,小声逼逼:“我媳妇儿这是咋了?”
幼苗将叶子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又指了指屋子,示意他将自己搬回屋里去。
闻谌满心满眼关注着媳妇儿,再次忽略了小崽子的需求。
气得他整株苗在发抖。
要不是怕被红梅婶婶看到,闻泽都想从花盆跳出去自己回屋了。可恶的老男人,肯定是想霸占着妈妈,趁他不在,抢占他在妈妈心中第一的地位。
闻谌将花盆放在小桌子上,搬着凳子坐在鹤玉身边。
“阿玉,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鹤玉捏捏发涨的眉心,“你知道益春堂吗?”
闻谌听着有些耳熟,仔细一想,“知道一些。益春堂在S市是很有名的中医馆,我母亲生病时,就有请过这里的老中医。”
他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小时候的他太害怕母亲离开自己,跑去问了前来看病的老中医。
老中医的模样他没印象了,但说的话记到了现在。
“孩子,你母亲常年郁结于心,已经药石无医了。”
闻谌抬眼问:“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鹤玉知晓荀老爷子的良苦用心,“荀爷爷给了我一封益春堂的介绍信,我在犹豫。”
闻谌客观公正的说:“医术这方面我不知道二者谁更胜一筹,但长远来看,益春堂是不二选择。”
当然,这话里有他的私心。
他比谁都清楚,回S市的话不能由他说出口,他也没资格说这话。
事已成定局,鹤玉也没空去关心他心里的小九九,“唉,这事儿再缓缓吧。也不是一两天能办完的事。”
她目光落在院中央的花盆上,幼苗正冲着她不停的摇叶子,微笑:“闻谌,你就是这样照顾声声的?”
闻谌头皮一僵,忙走过去将花盆抱在怀里:“我刚太担心你了,今天太阳不大,没事的……吧?”
鹤玉瞪他一眼,接过花盆。幼苗委委屈屈的贴紧妈妈蹭蹭,好似在诉说着老男人的罪不可赦的行为。
“声声也是你孩子,下回你要再这样,搞得声声不认你了就不能怪我了。”
闻谌熟练认错:“阿玉,我知道了。”
他摸摸幼苗的小叶子,歉意的说:“声声,对不起啊。”
幼苗滑溜的从他手心溜走,所有叶子都紧紧扒拉着妈妈,不给他碰一下的机会。
哼!早干嘛去了,休想再碰它一下。
他和妈妈才是同类,这个纯正的人类才不可能超越他和妈妈的关系。
许是变成了幼苗苗,闻泽的心态也幼稚天真了许多,没了当人时的冷酷傲娇的小模样。
闻谌失笑,知道刚才的举动让小崽子不高兴了。
鹤玉轻轻抚摸着幼苗,不欲插嘴说话。
鹤玉一家要离开江县的消息,没过几天,就被星期天回家的荀莺知道了。
闻谌包揽了离开的后续,鹤玉无事就还是往医馆跑,有病人就给看病抓药,没病人就陪着荀庆瑞和孙巧说说话什么的。
荀莺怒气冲冲的跑下楼,真站在鹤玉面前后又语塞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为什么要走啊?”
“我不是舍不得你,我是舍不得声声,对,我是舍不得声声离开。”她理直气壮的补充道。
她咋咋乎乎的嗓音,吵得荀庆瑞不得安宁:“荀莺,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荀莺跺跺脚:“爷爷!她不是你徒弟吗?你就让她这样离开了?”
荀庆瑞平淡说:“就是我让小玉离开的,怎么,你有意见?”
荀莺动动唇瓣,憋屈的说:“没有。”
烦死了,她想不通爷爷为什么会让鹤玉离开这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爷爷在鹤玉身上花费了多少精力,现在就这样放走了?
荀饶大学专业不是学医,她这个成绩也不指望能考上好的医科大学了。爷爷又不是神仙,那医馆以后怎么办?
荀莺眼神迷茫,愤愤不平的跑了。
直到鹤玉离开的那一天,都没再出现在她眼前过。
隔壁院子是租的,闻谌也没让那人退租金。至于鹤玉住的院子,他几经辗转,从买家手里将其买了下来。
鹤玉习惯了红梅的照顾和厨艺,有想过让她跟着一起去S市,工作还是照顾自己和小崽子。
红梅没见过大世面,怕适应不了大城市的生活,就拒绝了。
鹤玉没勉强,知道闻谌把院子买下来后,本意是想把这院子留给红梅住的,也当是全了这些年她照顾自己的恩情。
红梅还是拒绝了。
鹤玉无奈,在离开那天给她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简单实用的钱是最后能给红梅的东西了。
告别江县,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因为要去隔壁县坐火车,秦涯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便自告奋勇的说要送大哥大嫂离开。
秦涯将车开到家门口。
闻谌将行李搬上车,不方便带的都邮寄过去了,手边行李寥寥无几。
鹤玉牵着小崽子站在门口,院子里一大一小的两个花盆并排放在屋檐下,里面种上了耐活的仙人掌。
这是闻泽的主意,说这样不会浪费了花盆。以后回来还能看看,仙人掌还活着没。
“妈妈,我们会回来看的吧?”
鹤玉望着锁好的门窗,嗓音轻柔却肯定:“会的。”
转过身,只见外面站满了眼熟的面孔。
有荀家众人、王宝珠、红梅、张婶子以及街坊邻居,零零散散,竟也聚成了一众。在人群边缘,瞧见了躲躲闪闪的荀莺。
阳光正好,院子里石榴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不复当年枝叶枯黄的模样。
第50章 50
回到S市的第一天, 三人都有些不太适应。
住的地方是鹤玉和闻谌以前的婚房——小洋楼,又重新翻修了一下。
鹤玉和小崽子是不适应新的环境,足够宽敞明亮的房间, 崭新精美的家具, 一切都和江县的小院子截然不同。
而闻谌是不适应没有媳妇儿在怀的晚上。
是的,闻泽换了个地方, 有些认生睡不着, 抱着枕头就钻进了鹤玉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