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赤条条地来,也要赤条条地去过堂,但人活过了一辈子,就生了羞耻心,不是所有魂魄都会愿意自觉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总有不配合的,所以需要特地去“剥”。
比如这会儿,剥衣亭里,一个不大听话的魂魄被送到里面,就十分不配合,看背影还是个青年,面对上下其手的剥衣鬼,青年抓紧了自己的衣裳,哭得像杀猪。
“不准脱!不准脱老子的衣裳!老子一世英名,不能枉死了还要受到这种侮辱!”
“呜呜呜呜呜呜呜士可杀不可辱呜呜呜呜呜,你们不要脸呜呜呜呜呜呜……”
天天给人脱衣服的剥衣鬼脱衣裳的功夫多熟练?就是你长了三头六臂一起捂着,它也能迅速给你刮下来。一阵风的功夫,青年裤子就被扒掉了。
……嗯,风吹□□蛋蛋凉。
许白微:“……”她错开眼,不去看了,她怕看了眼睛里长肉刺。
然而亭子里的青年在挣扎的瞬间,已经看见亭子外面隔着一段距离站着的姑娘,心中立时生起无限的勇气,高叫着一头撞开剥衣鬼,眼疾手快地薅回自己刚刚被脱下来的裤子,从剥衣亭里冲出来,朝着许白微扑过来。
青年迎风挥洒热泪,裤子被他抓在手上,伴随跑动翻飞,他大喊出声:“大师——大师——我好想你啊——”
许白微听见这个声音,莫名感觉有点耳熟,视线回过来一看,就瞧见……一个极极极极极极为不雅观的画面。
她忙不迭倒退好几步,立马错开目光,伸出一只手挡在面前,铁青着脸喝止他:“给我停下!穿裤子!”
妈的:D
从业多年,还没遇到什么让她见之色变的场面。
青年停下来,一边当众穿裤子一边泫泫欲泣,望着许白微可怜道:“大师,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钱乾啊!就乌溪镇!我们见过的!”
第70章 破钱山
看见青年的脸时, 许白微已经认出来了,这位仁兄就是之前她还在乌溪镇等许家来人接她时,遇见的那个魂火微弱的黄毛。
当时她给了他两张平安符, 他当时肯定是避过去了, 但现在还是出现在冥府,难道说后面还是死了吗?
钱乾穿好裤子了,望着许白微时一副他乡遇故人的激动模样, 但见她没什么反应, 就开始使劲比划,“大师, 你真不记得我了啊?当时在乌溪镇, 你在街边摆摊儿, 平安符跟我要6666块钱一张,我当时还以为你骗人在宰我!你想起我来了没?”
许白微:“……我没忘, 所以现在还觉得我是在宰你吗?”
钱乾:“这哪儿能啊!您是真大师!你不知道,当时我在乌溪镇真的是两度生死,野外划艇侧翻,后面又遇到了水鬼!要不是你给我的符纸, 搞不好当场就交代在那儿了!
“我后面还回去找了你, 但是你已经不在那儿了,之后我还多留了两天,就守在你摆摊的那个位置,但你后面都没再出现。”
许白微:“嗯, 我回家了,遇见你的当天晚上就离开了湖山市, 你自然找不到我。”
钱乾激动地问:“大师你家是哪里的啊?”
许白微:“海城。”
钱乾顿时双眸放光:“我也是啊!我也是!要是早知道说不定还可以认识认识……”
说完,他表情突然落寞了, 十分惋惜的模样:“可惜了,现在已经晚了,故人相逢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师,你也死了吗?是什么意外,连你这种高人都没算到,咱们俩真是难兄难弟,年纪轻轻的,还有大把年华没有享受,就英年早逝了……”
许白微:“……听过医者不自医吗,术士也算不了自己的命。”
她不是故意诓骗,就是没必要解释太多,既然在这里碰到了她,错以为她也死了那就这么以为吧。
这时,剥衣亭里的剥衣鬼走过来,沉着脸想要把钱乾抓回去重新剥衣,钱乾一看见剥衣鬼,立马跳到许白微身边来,双手死死拽住许白微的胳膊,大叫道:“大师保护我!这阴间忒不要脸了,人死后还要受这种折辱的吗?!”
许白微:“…………”
剥衣鬼视线落到许白微身上,鬼脸上一片漠然,好似冥府里所有的鬼,保持冥府正常运转中都是这幅面瘫样子,只有偶尔时候才会露出些许神情。
剥衣鬼看到许白微,僵硬的鬼脸上露出一丝极为浅淡的微笑,“无常大人,这魂魄不听话,打扰您了。”
鬼魂也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刚才许白微是跟老六一起走过来的,老六才走没多久,况且她是生魂,便被认作是生无常了。
鬼神之间也有地位高低之分,像剥衣鬼这种,只是冥府一小鬼,见到无常鬼,也是要尊敬三分的。
“无、无常?”钱乾瞪大了眼睛,紧紧抓住许白微胳膊的手都松了,心尖儿尖儿都颤了颤。
许白微没解释,低头侧眼看了钱乾刚才抓住自己胳膊的位置看了一眼,然后抬眸看向剥衣鬼。
“剥衣亭,连生魂也要剥吗?”
剥衣鬼搓了搓手,退了两步,脸上僵硬的笑扩大的两分,大约是没有半点生动的缘故,其讨好之意尤为明显,但也不显惧意,因为千百年来,它们冥府都是这样做的。
“大人,这也怪不得我们,这魂魄已经在鬼门关里待了快十二个时辰了,便是不死也要死了,等十二个时辰过去,他阳世的躯体就会咽气,我们只是提前一点把活儿干了而已。
“不过如果他是您的朋友,有您带他出鬼门关,那就是他的福气。”
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二十四小时。
许白微笑了笑,知道时间可能确实已经很久了,但到二十四小时应该还有一段距离,钱乾的魂魄还有些温度。这就是魂火存在的意义,生魂,都是有温度的,冥府的鬼,包括老九老六每次逼近的时候都会带来阴冷感,就是因为他们的魂魄本身就是阴冷的。像阴差长期接触亡魂,他们一眼就能分辨出生魂和亡魂的区别,而不是像她刚刚那样知道触及了钱乾的魂魄,才发现他这时还不算“死”。
钱乾一听剥衣鬼这话,一时都忘记了刚才那句“无常大人”的威慑,重新抱住许白微的胳膊,激动道:“大师、大师!这意思是我还可以活过来吗?”
许白微抽出自己的胳膊,稳当道:“我尽量,不出意外的话。”
钱乾顿时泪流满面,“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有你是我的福气,我都已经接受要英年早逝的现实了,结果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了!大师不知道,这阴间的鬼好冷漠,那些勾魂的阴差一个个都跟飘的似的,我想说话都拉不上一个,晃一眼影儿都没了!果然还是在地下有关系的好啊呜呜呜呜呜呜”
他呜起来没完没了,聒噪得很,许白微压了压耳朵,心说,阴差那可不是用飘的吗。
许白微:“除了你爹妈,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你的死活,更别提阴间的鬼了。”
钱乾哭够了,泪眼朦胧地望着许白微,点头说:“大师你说得对,我以后肯定好好孝敬我爸妈!”
他然后顿了顿,继续说:“我还可以给你立个灵位,就放我家里,地位比我爷奶都高,我每天给你上香,也孝敬你!大师,你是不是行善积德多了,所以死了才当上无常了啊?”
许白微:“………………”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身不理会他,暗骂了一声傻|逼。
果然活人混到鬼门关里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会儿,老九终于姗姗来迟,穿着他长长的白衫,像个飘摇的风筝一样飞快地往这边飘。他从前穿的那件在邙山被厉鬼抓破了,现在身上这件是新领的,大概是升职了,连白衣都比之前更长,把鬼脚都完全遮住,看起来更吓人了。
“老妹儿啊~”还隔着大老远,老九就热情地呼喊。
钱乾仰头望着这个画面,那么冰冷的鬼脸,竟然能做出这么生动的表情,果然这就是鬼缘好的待遇吗?
老九落到许白微面前,钱乾还是有点怕地往她身后缩了缩,像只瑟缩的鹌鹑。
许白微打招呼:“九哥,出场方式有点拉风啊?”
老九笑眯眯地,穿着他的新工作服张开双臂在许白微面前转了一圈,好好展示了一下,“那是,托了你的福,九哥升职了,那当然得好好风光风光。你来怎么不通知我,我肯定去黄泉路接你。”
说完,他看见许白微身后跟着的小鹌鹑,奇怪道:“生魂?你带进来的啊?”
许白微摇头:“不是,刚刚等你的时候碰见的,误入了鬼门关,都被拉进剥衣亭了,后面我走的时候把他带走。”
她不是生无常,正常情况下,可能还需要老九去给守关鬼打个招呼,但有了进门时的那一遭,估计现在也不敢拦她了。
老九点了点头,对这个生魂一点不感兴趣,误入鬼门关的生魂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老九:“你怎么会突然到了冥府来?又是什么事儿要办?”
许白微:“没有,今日偶然离魂,路口遇到了海城城隍,指引着我上了黄泉路,却未多告知什么。嗯,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在这里看见个这个生魂,可能他命不该绝吧。”
老九又回头盯了钱乾一眼。
钱乾一个哆嗦,脑袋埋得更低了。
老九一脸狐疑:“这么普通,有什么能耐能劳烦城隍爷亲自请你来救人的?”
许白微:“…………可能,城隍爷新官上任三把火,比较爱惜本地生灵吧。”
其实她也觉得为了一个人,城隍爷亲自显灵的可能性不大,但毕竟钱乾还在身后跟着呢,话还是不好说得太现实。
老九想了想,点头说:“有可能,对哦,海城城隍是新上任的,也有可能。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哈,竟然都知道城隍是新上任的了。”
许白微:“嗯……”
她不仅知道是新上任的,这位城隍的画像还就在三元观里供着呢。
许白微不想跟他在城隍爷够不够仁心这个问题上纠结,换了个话题问:“九哥,最近阴司有什么情况吗?”
老九想了想,说:“没有吧……唉不管那些了,来都来了,哥带你逛一逛。”
许白微:“好。”
后面的钱乾本来以为马上就可以离开阴间了,结果听见还要逛一逛,心里顿时一急,但是又不敢在阴差面前发表意见,只好从后面悄悄拉了一下许白微。
等她回过头来,钱乾小声说:“大师……咱不是要走了吗,那些鬼说我要是在阴间待够十二个时辰,我就真的会死了……”
许白微安抚说:“放心,我有分寸,会在时间到之前把你送回去。”
她是猜想着,有没有可能是城隍想要她在阴间看见什么,所以并没有拒绝老九的邀请。
老九附和说:“就是就是,你这一辈子也就这一回阴间一日游的机会,来了还能回去,你下次来就是来投胎的了。”
钱乾:“…………”
不敢动、不敢动,谁能想到竟然能有被阴差搭话的体验,他紧张得不敢随便说话,但不回答又怕这阴差嫌他没礼貌,怪罪,于是勉强地笑得傻兮兮的。
然后……老九更嫌弃了。
阴间的景致的确别有一些趣味,直到走到两座山面前,那可不是阳间的这种山,而是金灿灿的山。
钱乾好奇:“这是什么啊?”
老九瞥了一眼,“垃圾堆罢了。”
许白微:“是破钱山和烂银山?”
老九:“没错。”
钱乾一脸茫然但又好奇的样子。
许白微就解释说:“是阳间烧了不合质量的冥钱,粗制滥造,纸钱到了阴间来就变成了真钱,但也相应都是缺一块两块,流通不了,又不像阳间可以回收重铸,就堆成了垃圾。”
冥钱有很多种类别,但都是纸做的,比如许白微之前给许老爷子叠的纸元宝,但烧过之后,这边老爷子收到的就是真元宝。
钱乾看了破钱山旁边那个明显在看守的鬼卒一眼,问:“既然是垃圾堆,那为什么还要把守?”
老九睨了他一眼,像看弱智一样,说:“废钱垃圾能和一般垃圾一样?我们阴间的钱要看成色,相当于你们阳间的□□,要是被些穷鬼捞着去,一不留神损害了他鬼的利益,就跟你们阳间银行收到□□要回收一个道理。”
钱乾呐呐地点头……这阴间讲究还是不少,阴阳两界还是有共通之处的嘛。
许白微望着高耸的破前山,突然想到了一个说法:阴债。
有那么一些人,生来就十分倒霉,做什么都做不成,据说是投胎之前向地府借了阴债,说来世偿还,然而一旦投胎之后就忘记了,未做偿还,成了地府老赖,所以十分倒霉。
许白微问老九:“阴债的说法……”
老九立马接话:“对,破钱山也不完全没用,或者说只是对私人没用,那啥,也堆垃圾也不能一直堆在这儿白占地方吧,所以只要冥府承认,那也就还能用,算是官银吧,借阴债,就是借的破钱山和烂银山。”
钱乾小声嘀咕:“看不出来,阴间还有一款专门的经济制度……”
许白微视线又回到了破钱山上,却想得更深远了,阴阳两界存在着一个转换方式,阳间的纸钱到了阴间就是真钱,但是在阴间借的债,到了阳间就变成了运,欠阴债、所以欠运,那要是没走借贷途径,没成为地府老赖而获得了阴债,是不是就等于平添了一截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