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破钱山和烂银山的确是需要专门把守的。
不然阳间岂不是乱了套。
看守破钱山的鬼卒被叫做钱山鬼,他们路过时,老九故意在钱山鬼面前抖了抖自己的新官服,像只四处炫耀的孔雀。
钱山鬼却躺着,懒洋洋地挑了挑牙缝,睨了老九一眼,声音不大不小的嘟囔一声:“穷酸鬼……”
许白微:“…………”
看出来了,这冥府的鄙视链无处不在,员工们的相处不太和谐。
老九气得跳脚,觉得在人面前丢了面子,恼怒道:“换老子来干这个肥差老子也有钱,监守自盗谁不会?!”
第71章 小兰香
三元观
已经八点了,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王燃下午的时候就看见许白微在后院摆着的摇椅上睡着了,以为她最近太累了,就没去打扰她, 但都已经晚上了, 夜里室外湿气重,也不能让她一直睡在外面。
他拍了拍人,“微姐, 醒醒!你也真够能睡的, 天都黑了,你今晚是不是要在观里留宿啊?要是的话就让殷符言跟我挤一屋。”
目前三元观一共就三间住房, 卫慕闲来了之后, 就没有许白微的住处了, 这段时间她都没在观里留宿,差不多傍晚之前就回家了。
王燃话说完, 许白微没有反应,他嘟囔了两声,又摇了她两下,“喂, 醒醒!怎么睡得这么沉啊?在摇椅上睡半天, 你脖子不痛啊?”
然而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她静静地躺在摇椅上,连半点要醒的征兆都没有。
王燃站在她面前,表情变得有点奇怪,这后院虽然没有前院吵, 但又不是深更半夜,城区里到处都是杂音, 不该睡得这么深吧,而且她又不是那么嗜睡的人, 往常她连午睡都很少。
他又叫了两声,甚至摇晃许白微的幅度很大了,但还是没能把人叫醒。
王燃神情有点慌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醒,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了,要不是还能看见许白微胸腔呼吸时平稳的起伏,跟死人没啥区别了。
他下意识掏出手机,马上按下120打了过去,“喂!海城第一人民医院吗?天水区紫荆街道三元观,有人昏迷了……”
王燃一着急起来,说话的声音就大了,殷符言听见这边的动静,才走过来,问:“怎么了?”
王燃指着摇椅上的许白微,急道:“我刚想喊她,但怎么都叫不醒,她是不是有什么老毛病啊?”
殷符言没说话,目光落到许白微身上,面上不显,但步子急促了一些,走到跟前捉起她的手腕一探,脉搏沉稳,随后又伸手指腹贴上她颈侧,恒定的体温传递过来,也没什么异常。
王燃瞧见他的动作,急道:“听说有些病不能乱动身体,我刚刚那么大幅度地晃她,不会有问题吧?你这么看能看出什么来,我刚刚打了120,等救护车来拉到医院去做检查,应该会精准些。”
殷符言眉峰微蹙,然后弯腰,两指轻轻扒开许白微的眼皮,眼瞳犹如直视着他。一般人晕厥都会眼珠上翻,扒开眼皮大多看见的是白眼仁,但人在离魂时不会,因为灵魂还在视物。
他呼出一口气,说:“没病,是离魂了。”
许白微神情温和,眉眼间一片平顺,就证明离魂在外的魂魄还算平安,没有遇到什么威胁自身安全的事。
“……”王燃睁着大眼,倏地张口结舌,“离、离魂?”
语塞了一会儿,王燃问:“……离魂严重吗?什么时候才回来?”
殷符言摇头:“不知道,连她是什么时候离魂的都不知道,目前应该是没有危险,但一直在外面总归是有风险。”
另外就是,她是主动离魂,还是被动离魂,都是一无所知,什么时候回来就更不清楚了。
王燃:“那怎么办?”
殷符言静默了会儿,说:“我喊一喊她吧。”
王燃:?
他一脸茫然,他想说现在人昏迷不醒,你喊什么喊,人也听不见啊?
然后就看见殷符言拿了五根放在神台边上供香客拿取的红线来,搬了个小兀子来到许白微躺着的摇椅旁边坐下,将红线一根根地绑在她右手的每一根手指根部,然后将红线的另一头对应地缠在自己的五指上。
缠好之后,就平静地不时动一动五指,牵扯得许白微的五指也会动一动。
王燃看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玄学界的远程操控?不过看他这么笃定的样子,王燃也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没刚才那么担心了。
“天!”他一惊,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打了120,里面掏手机给人家打回去,说人没事了,刚才是太担心了。
对方已经出车,王燃连连道歉,说明情况,然后才挂断电话。
回头,也不打扰殷符言在那发送“密码”,找了个角落待着安静地守着。
殷符言动动五指时,许白微阖上的眼睛,能看见她纤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动,但看起来懒懒的,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殷符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眸时还是泻露出一丝不高兴,怎么就不理会她让她一直在这儿睡了那么久呢?算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木雕件罢了,她爱放哪里就放哪里吧。
此时,还在冥府的许白微,感受到五指微动,低头看了一眼,知道是有人在叫她回家了。
她人在三元观,估计是发现她叫不醒,担心了。
他们站在破钱山前,老九还在生气,许白微拉着钱乾,说:“九哥,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送钱乾回去了,在鬼门关里待太久了对生魂不好。”
老九愣了愣,说:“哦,好吧,那我送——”
许白微:“没事,走过一次了,我能找到黄泉路的走法,你忙的话就忙去吧。”
老九挥了挥手:“嗐,那么多活儿也不在这一时,我送你们出去!守关那睡死鬼是个难缠货,你要想带生魂出去,他指不定会为难你。”
许白微:“…………”感慨老九自我认知不太清楚,也许她自己一个人走,比跟在无常鬼身边会更顺利。
出鬼门关时,却是无比的顺利,守关鬼远远地看见许白微出来,也不管她是不是跟无常鬼一起,身后又是不是带着生魂了,早早开了门然后缩到一边,十足的老实。
老九都纳闷儿了,“咦?今儿这守关鬼怎么这么安生?”
许白微忍笑,跟他告别:“好了九哥,回去吧。”
老九:“行吧,那你们自己走,要是还是迷路了可以通知我!有的方向感不好的生无常可糊涂,走两三次都还要迷路呢!”
告别完,鬼门关闭合,许白微带着钱乾又回到了幽深的黄泉路上,昏暗局限的视野里,听力就显得尤为敏锐,他们倒着走黄泉路,周围出现阴差勾着魂都是和他们逆着方向走,那悠远的挽歌《蒿里》也越发清晰,这是越来越接近阳间的征兆。
但身边不时和勾魂的阴差擦肩而过,钱乾还是蛮害怕的,他说:“大师,要不咱说说话吧,这阴森森的,还是怪吓人的。”
许白微:“好啊,那就说说你一个大活人是怎么混到阴间来的吧?”
钱乾:“…………”
许白微笑他:“怎么,还不好意思说啊?”
钱乾挠了挠头,“那是有点嘿嘿……不过都是大师你救的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就一周多前,我跟朋友一起去了个古镇旅游,当地的戏曲是一大亮点,宣传的就是说民国时期有个名角儿,叫小兰香,说就是他们那儿走出来的,死后还埋在那古镇呢,镇上专门给小兰香修了墓,墓碑上写的都不是本名,就叫兰香墓。
小兰香这种名字肯定是艺名吧,正经坟墓谁不写本名写艺名啊?当时我跟我朋友都不当回事儿,就以为是当地为了旅游业的虚假宣传。”
许白微:“然后呢?”
这黄泉路上怪枯燥的,听个故事刚好增添点趣味。
“参观兰香墓的时候,看见了墓碑上的照片,别说,长得真的很标志,那五官、那眉眼,风情万种的,就是放在现在的娱乐圈里都难找的天然美人啊,怪不得当时能成名角儿,我就随口说了一句:怪不得那会儿那么多军阀戏子的风流本子,长得这么美,给我当老婆我也愿意啊。”
许白微乐了,几乎已经猜到了后续,眸中笑意流转,眼尾微挑,“啧,话可不能乱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鬼是会当真的,尤其还是在人家的墓前。”
钱乾表情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为自己喊冤:“我哪知道那么多讲究啊,而且那会儿我不是压根不觉得那是真的兰香墓嘛!”
“旅游完回家的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做梦,梦见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反正是个到处挂红的屋子,就跟古代、民国时候的新房一样。里面我穿着大红喜服,床上还坐着个跟我一样穿着喜服的人,他一掀开盖头来就冲我抛媚眼儿,喊我裴郎!”
当时在梦里,钱乾都没注意那声“裴郎”不对劲,盖头掀开之后,看见那人的脸,竟然就是白天在兰香墓前那张黑白照片上的面貌,此时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眼波流转更加动人。
在梦里他拍了拍自己,都以为在做梦呢,觉得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至于那一声“裴郎”,自己虽然姓钱,但做梦嘛,有些不对的地方也是正常的。
许白微满眼看热闹的意思,“然后呢,一夜风流?”
提起这个,钱乾都要哭了,“什么一夜风流啊!那张脸长得那雌雄莫辨的,分明就是个姑娘,结果他妈是个带把儿的!差点没给我吓得连夜爬上崆峒山,老子可是直男!”
许白微惊讶:“你不知道他是男的?”
钱乾一脸哀怨:“我应该知道他是男的吗?”
许白微叹了口气,看来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民国那会儿的戏子伶人,绝大多数都是男的,虽然也有女伶人,但那是少数。
钱乾:“美梦瞬间变成了噩梦,那小兰香总是来扑我,我恨不得马上醒过来,平时我做噩梦的话,一般马上就被吓醒了,但这回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醒不过来!感觉都要躲麻木了,一瞬间突然醒了过来,一看时间已经五点过了,睡了一晚比通宵还难受,累得要死。”
许白微点了点头:“应该是到了早上公鸡打鸣的时候,小兰香的魂魄怕了,就退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叫你‘裴郎’,应该是把你当成了前世情人,应该不会害你的。”
说完,她认真打量了下钱乾的五官,也还算周正顺眼,如果不染他那一头黄毛,加上点儒雅的气质加成,也还算有点吸引人。
魂魄一般不会认错人,小兰香追着他叫“裴郎”,兴许钱乾前生的确跟他有一段情缘在的。
钱乾支吾了下,结结巴巴说:“后面……除了第一天以为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外,后面连这几天晚上又做了一模一样的梦,跟电视连续剧似的,我就是只猪都该知道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无论我怎么在梦里给他解释,说我不是他的裴郎,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男鬼!但是他都不放过我,非要缠着我,弄得我每天晚上睡觉就跟上刑似的,到了昨晚上我终于受不了了,睡觉之前就上网搜了一下怎么伤gay的心……”
“……然后晚上我跟他说,就算我是他要找的人,我们现在新时代有句话叫‘白纸找白纸,报纸找报纸’,我虽然比较不学无术,但也还算洁身自好,他以前是当戏子的,谁知道是几道报纸……”
许白微:“………………”
呵,你这不是劝退,是找死。
钱乾:“他还不懂白纸和报纸是什么意思,一脸娇羞地夸我学问好,跟以前一样……”
说得钱乾都不好意思了。
“然后我就给他解释了,谁知道他一下子就翻脸了,冷着脸觑着我,说我的确不是他的裴郎。我当时大松一口气啊,早有这个觉悟多好,省得我大费周章浪费这么多口舌。”
许白微笑:“没有好结果吧。”
钱乾:“……是啊,然后他就扭着我,把我带到了这条路上,转眼小兰香就没影儿了,这里四处昏暗,我也不知道往哪里走,看见有路过的我就跟在他们后面走……然后就进到鬼门关里面去了。”
说着说着,他就又要流出伤心泪,“大师,今天要是没有你,我就真交代在这儿了。”
许白微叹了口气:“你伤了他的心,那小兰香是想让你提前入轮回,再去找他下一世的裴郎。”
钱乾呆滞住了,感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但是也不能这么霸道,让我这种无辜的人去死啊!”
他正感叹着,许白微感受到自己右手上的牵动越发频繁起来,可能是叫她的人见她一直没有反应,开始担心了,耐心逐渐消退。
前方黄泉路也差不多走到尽头,故事也听完了,许白微也不想跟他继续谈下去,伸手凭空在他背上画出一道符咒,带着了力道一掌拍在他背后,“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