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牛逼！”
对话和脚步声渐渐远去，魏烟看着早已没有人影的楼道，呆愣在原地。
原来赵彦丞已经来了，只是单独给弟弟开完家长会就把她给忘记了……
她陷入巨大的失望，对赵彦丞生出极其可笑的委屈，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只能在地上打滚。
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呀？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啊！
她低着头，缓缓往班上走去，脚上好像挂着千斤重的铅。
赵国忠在出差，周峰也不会来，没有人来给她开家长会了。
她回到教室，隔着窗户看，班上已经变得非常热闹，学生和家长将位置全坐满，快没有落脚的地方。每个人都有家长来，原来阮娇的父母面相这么和气，和阮娇长得也很像。阮娇的父母看过了阮娇的试卷，气得直发笑。
看着这一幕，她不禁想到贺智欣在的时候，也会穿着漂亮的裙子来学校给她开家长会，其他的同学看到了都好羡慕，说：“魏烟，你妈妈长得好漂亮啊。”
“魏烟。”吴秋星看见她回了教室，故意走到了她的面前，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朗声说：“今天有人来给你开家长会吗？我是班上的班长，你要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帮你反应给老师。”
其他同学闻声望了过来，甚至还有人在跟他们的父母解释，“她爸妈好像都死了。”
“呀，好可怜。”
“吴秋星，你怎么话这么多？”冯亮立刻走了过来，不悦地对吴秋星说。
魏烟无声地张了张嘴。
这时背后传来说话声，老吴说：“赵董，这边就是高三了。上次您捐赠的一批空调，学生老师都说好。B教学楼基本上已经看完了，再往前就是教室了，您要过去看看吗？”
她回过头。
教学楼楼梯间里漂浮着清灰，这些灰尘被日落下山后的最后一缕余晖照耀，看起来近乎于红色，这种看起来好像是红色的灰尘被赋予了颇有艺术气息的称呼，红尘。
在那翻滚的红尘里，赵彦丞穿一身裁剪得体的藏青色西装，肩不染尘。
那珍贵而稀少的羊绒在纺织时揉进了细密的金丝线，在不同光线下呈现出不同的光泽，宛若清湖荡开了层层涟漪。
“小烟，过来。”男人的声音沉稳而动听，清清楚楚地传至了教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魏烟机械地迈动脚步，朝赵彦丞走去。
赵彦丞宽阔的手掌像长辈一般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后背，一股绵长而又坚定的力量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下意识挺直腰背，抬起头来。
赵彦丞温声说：“我之前工作忙，办魏烟入学手续的时候没空过来，所以派了我秘书。这次是第一次来给小烟开家长会，就正式点吧。”说完便领着她走进了教室。
第13章
讲台上，老吴正念经似的讲解这次考试情况：“这次考试平均分582，中位数590，最高分682，最低分430。其中魏烟同学的物理数学和生物三门学科，均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赵彦丞就坐在自己身边，浅淡的古龙香水味静静弥漫，那双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正随性地翻着她的试卷和作业簿，纸页摩挲，簌簌作响。
魏烟脑袋晕乎乎的，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就回教室了呢？家长会怎么就开始了呢？
她抬起眼来，有些同学好奇地回头看她。
但他们的眼里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同情，而是满满的惊讶和羡慕。
赵彦丞混迹商场多年，经历过无数人情冷暖，太懂人心，太懂人情世故，太知道世界上大部分人就是跟红顶白、踩低捧高。
所以第一次亮相就要响亮，要将这戏台子先给搭起来，搭得高高的，观众各就各位了，角儿再登场，这才能达到最戏剧性的效果。
如果今天赵彦丞也只是像给赵孟斐开家长会那样，将魏烟单独叫到办公室去，那么她在老师那边算是享受到了优待，但班上的其他同学又怎么知道赵彦丞是她哥？
所以他有意亲自来到教室，放下架子和排场，和同学家长们坐在一起，规规矩矩地听讲，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他们的关系。
他在给她撑腰。
魏烟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喜悦中间杂着忍不住的虚荣。
但此时最震惊的，还要数坐在赵彦丞另一侧的阮娇。
教室多了一倍人，于是桌子旁另外加了椅子，让学生和家长坐在一起。
阮娇作为她的同桌，就挤在了赵彦丞和她父母之间。
阮娇频频转头用惊恐小鸟的表情看着她，眼镜片后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两行大字——
左眼：“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右眼：“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藏在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了震，魏烟悄悄瞥了赵彦丞一眼。
赵彦丞正在看她的卷子，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她便大着胆子打开了手机。
阮娇：
【赵彦丞是你哥？】
【赵彦丞是你哥？】
【赵彦丞是你哥？】
魏烟：【点头JPEG.】
阮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他他现在就坐在我旁边，他的衣服都要碰到我了！我我我我要死了。】
【救救救救我！】
阮娇的反应太激动，以至于手中的水性笔滚下了桌，正掉在赵彦丞黑亮的真皮皮鞋旁边。
赵彦丞俯身，帮阮娇捡了起来，并微笑着递给了她。
阮娇几乎要破音地尖声说：“谢谢……魏烟的哥哥。”
“没事。”赵彦丞温和地回答。
阮娇再次看向魏烟，做了一个掐人中翻白眼的动作。
魏烟抿唇偷笑。
这时手机又震动了第二次。
她心跳太快，讲台上老吴在说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急需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她故技重施，再次悄悄偷瞟赵彦丞，确定他没有看过来后，打开手机查看信息。
这次消息是唐糖发来。
唐糖：【你哥去给你开家长会了？？？】
魏烟：“？”
她本来打算回家后再跟唐糖说这件事。
魏烟：【怎么连你都知道了。笑哭JPEG.】
唐糖给她甩来一个链接：【这事论坛都爆了好么！】
魏烟点开论坛链接：
主题：一中高三家长会的瓜吃了吗？
1l：正在吃，嗝。
2l：现在到底是什么剧情啊！豪门恩怨八点档？我现在就像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3l：我爸妈在给我开家长会，计划回去怎么打我，而我在吃瓜，微笑。
4l：不是，转校生这也太太太太低调了点吧？我要是首富的妹妹，我眼睛长脑袋顶上出门横着走，撞着谁了我就说：什么？你怎么知道zyc是我哥的？
……
唐糖：【甚至xhs上都有拍他车的照片。】
【还有他的照片。】
唐糖将论坛里的偷拍图发了过来，并留下点评：【质疑，理解，成为，超越……】
魏烟迅速将照片保存下来。
这么糊的画质都万转了，美貌真的是第一生产力。
她快忍不住笑，忙咬着嘴唇，将手机放回了书桌抽屉里。
脸颊的温度迟迟不退，心情就像过山车般的从低谷一跃而至顶端。
她又瞟向赵彦丞，注意到赵彦丞的唇角也噙了点笑。
他又在笑什么？
她好奇地看向赵彦丞手中的试卷。
看清后她羞耻得头顶冒烟。
赵彦丞竟然正在看她写的800字语文作文！
考试作文不就那回事，要正能量，要励志。
所以她在卷子上写：“十八岁的我们是在晴空展翅翱翔的雄鹰，鹰击长空，我们要为自己的伟大理想踔厉奋发，砥砺奋斗……”
看着自己亲笔写的句子，魏烟这个雄鹰般的女人，都快要脚趾抓出一座梦幻城堡。
集体大会开完后，接下来是一对一单独开会，各科老师与家长面谈。老吴将赵彦丞和她请进了会议室。
只见她的各科考试成绩全部被投影在大屏幕上，并且用各类数据图进行详细分析。
赵彦丞坐在一旁听取老师们的汇报，他的气场太强，一坐在那里，就将家长会爆改成总经理办公会。
他倒是气定神闲，但各位老师就如履薄冰了。
赵彦丞认真看过魏烟的各科成绩饼状图后，开口就问英语老师：“我家魏烟数学物理和生物三门都是班级第一，怎么英语这一门只有第十名？”
魏烟对自己的英语老师有些愧疚，英语不好本来是她自己偏科，结果赵彦丞没怪她，反倒把她的英语老师给吓坏了。
英语老师结结巴巴地说：“魏烟的英语主要是听力比较差，这一块拖了后腿，拉了不少分。”
赵彦丞点了点头，又问英语老师有没有什么迅速提高英语听力的办法。
英语老师说：“办法主要是多加练习，跟着英语听力写，没听明白的地方就听第二遍，听错、听漏的地方也反复听，这么一直练耳朵，正确率就慢慢上来了。”
赵彦丞扭头看她。
魏烟立刻摆出正襟危坐的模样，认真点了点头。
英语老师离开，语文老师准备的空档，赵彦丞低头问她：“平时经常在家里听见你背英语单词，怎么反而英语成绩不好？”
赵彦丞说话声音低沉，又突然离她离得近，魏烟脸涨得通红，有些羞耻地说：“就是因为不好，所以才读的嘛。”
“嗯。”赵彦丞沉沉应了一声，略一思索，说：“以后来我书房读。”
魏烟：“……”
家长会最后一环节，就是班主任同家长单独谈话，学生回避。
魏烟不得不离开办公室，回到教室里继续做题。
她做题速度变得很慢，时不时就忍不住停下来想，老吴会跟赵彦丞说什么呢？
办公室里，老吴给赵彦丞倒了茶。
赵彦丞说：“吴老师有话直说。”
老吴说：“其实每年学校都会有成绩非常优秀的好苗子，但是这些孩子最好高考成绩可能反而不是最好的。因为高考不仅在考察学生的知识储备，也在检测学生的心理素质、抗压能力和临场反应。”
赵彦丞端起茶盏，放在鼻前轻嗅，说：“吴老师的意思是？”
老吴说：“魏烟这个孩子吧，她的学习成绩是完全不用担心的，我也非常欣赏，这一届已经是把她冲着状元培养。但是她的心理压力，有点太大了。”
赵彦丞眉峰微蹙，将茶盏重新搁下。
老吴继续说：“我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所以我不能对魏烟现在的状态下任何决断。但是我当了将近三十年的老师，二十多年的班主任，我见过的学生太多了，如果我的学生状态不对劲，我是能感觉出来的。我感觉魏烟她现在的状态，已经非常危险了。
赵彦丞身体陷坐在沙发里，半垂眼皮，十指相抵，安静地听着老吴的分析。
“何总助来这里办她入学手续的时，并没有特别提她家里的事，我也没留心，只以为她是赵董的亲戚朋友。后来收集学生信息表的时候，才知道她母亲刚去世，经历了这种变故，谁都会被压垮，可她甚至不肯表现出异样来。”
“她在学校也不太喜欢与人交际，基本上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就算是水泥钢筋，长时间被重物压着，也是要变形的。这种巨大的压力如果一直不被释放，一直积压在心里，迟早是会出问题。就算高考不受影响，也怕是以后人生会受影响……”
赵彦丞说：“吴老师您有什么建议？”
老吴说：“多管用的建议我也说不上来，但我的经验是，家长可以带着孩子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也跟她好好谈一谈，首先要让她愿意将负面情绪发泄出来，而不是一直压抑着，这样后面才好办……”
赵彦丞从办公室出来，走到了教室门外。
魏烟正在教室里等他，她还在写题，乌黑的长发披在瘦削柔软的肩上，当她全神贯注的时候，她的周身会散发一种宁静的气息，像一朵悄然绽放的睡莲。
他回想魏烟来到家中后的状态。
安静，乖巧，不给他惹事，不给他添麻烦。他曾经觉得很受用很省事，但这是一个刚经历了家庭变故的青春期小女孩儿的正常状态么？
他忽然意识到魏烟身上那个最不对劲的地方。
他至今都没有看到过魏烟表现出悲伤。
他的思绪有些乱，手在口袋里摸到了烟盒，指尖按压在烟盒的边缘，却没拿出来。
他毫无头绪要怎么做能让魏烟打开心扉。
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不愿将负面情绪表现出来的人。
张凤丽去世，他没有掉一滴眼泪。
那时赵国忠刚痛失终身所爱，阿斐年纪太小，当身边所有人都在失声痛哭的时候，有一个人就不能哭，那个人必须挺直腰杆，然后带领着其他人将淤泥一般的现实生活继续过下去。
所以这滴眼泪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掉下来。
没有人能让他开口说自己的情绪，他又如何能让魏烟开口？
或许是心灵感应，赵彦丞沉默地凝望着，而魏烟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当她望见他时，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立刻从焦点的位置明亮起来，然后那点光亮由瞳孔扩散开，弥漫至整双眼眸。
“哥。”她有些欢喜，又怯生生地叫他。
“走吧。”他朝她走去，拍了拍她的肩，说：“家长会开完了，回家。”
魏烟跟着赵彦丞上了车，一路上，那股欢愉的心情还没消退。她变得很想说话，嘴巴不停地叽叽喳喳地说一些没营养的废话。
“吴老师说什么了？”
“他有告我状吗？”
“他有说我现在的成绩能考上W大么？”
“哥，你也是W大毕业的吧？”
赵彦丞将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一度，又倾身过来帮她系好安全带。
他的手臂从她前方掠过，带来一股暖意。
魏烟偏开头，赵彦丞的脸庞就在她的眼前。他的头顶亮着一盏小灯，橘黄的光线勾勒着他直挺的鼻梁，在眼睑的地方投下一椭圆形的阴影。
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发现虽然无论她说什么，赵彦丞都侧耳听，偶尔还会笑一笑，但他一直在走神。
她又开始局促地抠着指甲，她是不是话太多了？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车驶入车流。
远处的路灯漂浮在空中，宛若一道浪漫的银河。
这时赵彦丞突然问：“想回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