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姜点头:“至少暂时不行。”
想到什么她又问:“颜繁呢?四哥到底有没有截住他?”
“不仅截住了,他还生擒了颜繁。”
“擒了?”
“不止,还有胡行鲁与宋阿抬。”
席姜震惊,这与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了。上一世胡行鲁早在宋戎登基之初就看出帝王的不容之心,他早早告老还乡,归于田野了。
颜繁则是在同样一场藕甸大战中,落得惨死的下场。至于阿抬,席姜对他的最后印象,是他被断右臂,捂着伤口走出大殿的背影。
“人呢?都关在一起了吗?”席姜赶紧问。
席亚:“嗯,都好吃好喝供着呢。我与父亲皆想着,这三个人杀了太可惜,若劝降成功,能为席家所用不失为最好。”
席姜马上否决道:“不可能的,宋阿抬与颜繁皆是家奴,其中宋阿抬还是家姓奴,他们不可能背叛宋戎,加上宋戎没死就更不可能了,留他们不杀早晚是隐患。这里面唯胡行鲁可留。”
席亚在听到家奴不可能背叛主上时,脸上变色一息,他想了想道:“家奴就一定不会背主吗?利益达到预期,也是有可能的吧。”
别的家奴席姜不知道,但她是重生的啊,她知道颜繁有多视死如归,更知道阿抬绝不会背叛宋戎,留他在此,只会成为宋戎插在席家的一把刀。
席姜斩钉截铁:“不能冒这个险,大哥别忘了,宋戎还没有死。”
席亚沉吟:“你的意思是……都杀了?可这,这,”
席姜知道大哥惜才,虽他们与宋戎是死敌,但战场上颜繁与宋阿抬是何种猛将,他们心里都清楚。不过都是各为其主,单个拎出来,都是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
席姜对席亚道:“已经关了几日了,也不用急于一时,父亲与大哥该忙的是军中大事,一下子收入这么多降兵,想来几天时间是忙不完的。至于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我来做。”
席亚本能地想反对,这是脏活啊,怎么能让自己冰清玉洁的亲妹妹去做,若必须杀了,也该他做大哥的来。
席姜怎会不明白兄长,她正色道:“不仅这两个宋家军的将领要我来除,你困起来的那些宋家军也得我来。”
席亚大震:“你,你的意思是……”
席姜点头:“所以,大哥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必须是我。”
席亚明白,因为宋戎没死,宋家军留不得,就算他们愿降,焉不知放出去就是鸟归山林。还因为,一下子杀掉这么多愿降的将士,恐污了席家军的名声,但他席家的女子可为,脏水往她身上一泼,父亲与他,还有他们代表的席家,还都是干干净净。
“理由我都想好了,就说我与宋戎因爱生恨,容不下他,容不下他的宋家军,一定要他们死,要他失去所有。”席姜轻松地道,“反正,外面早就有传言,席家宠独女宠到没有原则,也不差这一件。”
席亚知道,从大局出发,席姜是对的,这是最好的方略。
他看着脸都瘦了一圈,眼下挂着暗色的他的小妹,忽生惭愧,好像一直都是这个妹妹在带领着大家前行,虽她每次都刻意地躲在后面,但席家能走到今日,她功劳最大。
他作为兄长,又能说什么呢,他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牢里的三人还好办,圈在城西的那一万宋家军是当前要解决的最大问题。
没多久这事就被席觉知道了,在山涧时他连着好几天,每天最多睡半个时辰,回到城中,得益于他小时候野外生存的经历,他补了半天的觉就恢复了全部体力。
当他从席奥嘴里听到席姜与席亚所说的那番话时,他沉默了好长时间。惊艳,震动……他眼中闪过各种情绪,最终都被他压了下去,归于眸中暗色。
席奥问:“二哥觉得,此事要如何办?”
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于席家的家族利益来说,都没有她的办法好,这就是席觉的看法。
他嘴上道:“一切听父亲与兄长的。”
席奥还以为以二哥现在对小妹的怜爱,他该不会同意的,但他这样说就等于是同意了。
与此同时,身在四造的武修涵,发现了宋戎的异常,他放弃甲下退守良堤,大门紧闭似进入到守城对抗的状态中。
席姜自然是没告诉他,她要对宋戎动手,所以武修涵只能猜测,他越猜心越惊,马上带上武安惠离开了四造。
情况不明,今日宋戎是闭门不出,明日要万一攻打四造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这种情况下,当然是紧跟在席家与陈家的身边才好。
于是,武修涵兄妹连夜出城,朝着藕甸奔走。
藕甸城西,这里有个马场,刚刚能盛下宋戎的一万士,席姜身后布满弓箭手,每一个人都背着满满一匣子箭矢,待每一个人的箭匣射空,这一万人也就算清除掉了。
上一世,阴差说她造了杀孽,她不认,她不过是在回击在报仇。但这一次她认了,这杀孽不仅由她来行,也是她亲手造的,怪她没有杀死宋戎。若宋戎死了,这一万士还有被留下的可能。
终究,有些地方还是与上一世一样,她满身杀孽,再洗不掉了。
宋家军有所警觉,但身无兵器,又被困在了这里,跑起来反倒容易踩踏死得更快。
席姜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只要她挥下,这里就会成为大型屠宰场。忽然,她这只手被人握住了。
她惊诧回头,是席觉。
第45章
席觉握住席姜的手腕, 把它拉了下来。
“你,”席姜只发出一个音节,下一秒就被席觉挡住了眼睛, 从指缝里她看到席觉如她举起手又挥下, 替她下了令。然后耳边全是箭矢破风的声音,再然后就是马场内咒骂叫嚷的嘈杂。
席姜拨开席觉的手,静静地看着这场屠杀,席觉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她看了多久,他就看了她多久。
那背影站得笔直, 削瘦紧崩, 侧颜观到她的睫毛, 纤长凝固一动不动。席觉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但他注意到, 她现在不再与他说话必称二哥了,他终于成了她嘴里的“你”。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周遭安静了下来。她道:“走吧。”
席姜没有坐车也没有骑马, 她牵着马走着,席觉也这样跟着她。
走了一会儿,席觉忽然问道:“要现在去吗?”
席姜顿足,然后摇了摇头,她扭头看席觉, 虚虚一笑:“我要缓一缓。”
她知道她该现在立时就去到牢中,收服胡行鲁, 若不行,就与颜繁阿抬一起杀了。
但, 太恶心了,这一切都太恶心了,她甚至想像得到,若最终是席家夺了天下,这一笔杀孽不会被人诟病,只会被捧为枭雄之举,大加感概与激赞。
席姜不想对自己太狠,她要缓一缓,才能咬着牙走下去。
心疼的滋味瞬间袭向了席觉,他道:“都听你的,但什么时候去一定要告诉我,我陪着你。”
席姜迟疑了一下才道:“好。”
席觉:“你保证。”
席姜:“我保证。”
席姜这一缓,十天就过去了,藕甸城及周围清扫的事,席亚他们已全部忙完,差不多这两三日有一部分人要先回四造了。
因为宋戎带着他的余兵盘锯在良堤,被他丢下的甲下,被流寇占了,席家要组织人力夺过来,这个问题不大。
再者要对潜北增兵,以防宋戎反扑疯咬。
但新收的藕甸降兵,以及席家的大部队要全部留在藕甸,以此为中心,四造降为副中心,与南边正式形成对峙局面。
战局已过半,局面开始明朗,席家与宋家一升一没,再不可能韬光养晦低调做人。
于是自然而然地,席家军步入正规军一列,席兆骏像宋戎一样称了督主,席家四位儿郎皆各领一营,封侍令长。
席姜知道不能再拖了,她遵守承诺亲自去请了席觉,二人同去府衙大牢。
这里是前朝的府衙,虽朝廷没了,但设施尚算完备,能困住像颜繁与宋阿抬这样的勇武之人。
牢中虽阴暗潮湿,但席亚把人放到了南房,半地下的屋子阳光从上方窗子洒下。
睡觉的地方铺有厚厚的干垛草,房中还有桌子,桌子还算干净,上面有水壶。
这俘虏的待遇可算是不错了,席姜提前把三人分别放到一排三间牢房中,这样她就不用一个一个地谈了。
同一时间,藕甸城门下,武修涵喊话,士下去报,席铭来给他开了城门,他才得已进来。
席铭多少有些心虚,但伏击宋戎是大事,他也同意席姜所说不能告诉任何外人。
武修涵问席姜在哪,席铭说在大牢,武修涵动了想去看一看席姜如何降服敌军大将的心思,席铭想想,这应该不是什么机密,答应了。
武安惠听见马上就能见到席姜,她也吵着要去,武修涵本不想带她去,但想到席姜答应他的事一直没做,安惠还吵着要嫁席觉,这次见了人,一定要席姜把这事给他办了,于是他没有赶走武安惠。
席姜坐在一排牢房前的正中央,正对面关着的是胡行鲁,胡行鲁两边关着的是颜繁与宋阿抬。
她不与胡行鲁说话,与不给胡行鲁上酒菜,待满满一桌盛宴摆满桌子,她对颜繁与阿抬道:“二位好好饱食饱饮一顿,若还有想吃的只管说。”
这话不言而喻,这是一顿断头饭,席姜是来送他们上路的。
颜繁呵了一声,开始大口吃肉大口饮酒。阿抬抬眼看向席姜,他以前从不敢这样看她,他每次总是暗中偷偷地看。
如今他要死了,他再无顾虑。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天天往良堤跑的她,娇俏明媚活泼开朗,不像现在这样冷静自持,果敢狠厉。
是督主曾经对她的态度伤到了她,才令她变成这样的吗?还是说,这世道毁人,人人都在为了权力而变得疯狂。
阿抬心中有答案,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啊,他与督主都看走了眼。
他问:“五姑娘不用费心,我只想做个明白鬼,我主如何了?”
阿抬刚一落马,席家追兵就赶了上来擒住了他,虽知后面有变,但具体什么情况他并不清楚。
他问过席亚,席亚面色不善,三缄其口。好像他并没有打了胜仗且伏击成功,一副忧心急躁的样子。这让阿抬看到了希望,莫不是事有转机。
但无论他如何问,就是没有人给他答案。
此刻,他听席姜道:“宋戎没死,逃回了良堤。”
“哈!”颜繁仰头大笑一声,把整壶酒都喝了。
阿抬:“所以才有了这最后一顿。”
席姜摇头,阿抬明白了:“是啊,就算督主已死 ,我与颜繁这样的家奴也是不能留的。”
说完,阿抬不再言语,给自己倒了酒,满饮一杯:“好酒。”
席姜让人把崭新的短刀给他们送进去,武人自戕,该当选器。
阿抬拿起短刀,薄刃如削,却硬度极强,与他从小到大摸过的所有兵器都不一样,在被伏击时他们就发现了,对方的武器很强,能把他们的打断。
阿抬眼中闪着光芒,有些爱不释手地抚着这把短刃,死在这样的利刃下,不知能否减轻一些不能再与主人并肩作战的遗憾。
哪有武将不爱刀,颜繁也对这把短刃赞不绝口,他脸红红的,不知是不是喝得太多,有了醉意。
他道:“阿抬兄弟,你在老哥前面先走一步可好?”
阿抬:“好,就听繁哥所言。”
说时迟那时快,阿抬一个手花挽刀,泛着亮芒的刀子插进了他的脖子,即时鲜血喷了出来。
席姜没动,眼珠都没错地看着,她闻到了血腥味,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忽然,有什么东西闪到了她的眼晴,耳中听到有人在喊小心。
是武修涵与席铭同时喊出来的,他们一进来就看到了惊险一幕,一把利器猝不及防地飞向了席姜,其方向与架势是来取她命的。
但武修涵与席铭除了大声预警,什么都来不及做。只有离她最近的席觉,以手接刀,但还是慢了,只碰到了刀柄,并没有拦下它。
飞刀一偏,从席姜右颊划过,“铛”的一声,短刀入墙,被它所划的狭长细痕,开始冒出血来。
席姜没有去碰、去擦,席觉皱眉看她,她应该是能躲开的。
颜繁大声道:“够胆!真赌徒矣。来吧!怎么折磨我都可以,我虽失手却痛快……”
席觉疾速上前,抽出配剑直接削了颜繁的脑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到死都没有把话说完。
席觉动作太快太猛,颜繁喷出的血可比阿抬多多了,若不是他反应快刻意挡着,席姜身上都要被溅上热血。
这一幕吓到了武安惠,那个席二郎,席姐姐嘴里的可嫁之人,眉眼阴鸷,一脸戾气,好吓人啊。
不,她不要,她不要嫁他,嫁给他是要夜夜做恶梦的。
席觉把剑一甩,血珠落地,配剑入鞘。紧接着,他拿出巾帕亲自上手去给席姜擦伤口,雪白的帕子上如染了点点红梅。
咦?武安惠心里又是一惊,她也是别人的妹妹,兄妹之间是可以这样的吗?太怪异了。但再一想,席二郎是养子,他们不是亲兄妹,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