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诸事繁琐,错综复杂,但只要抓住一个线头,一点点地,抽丝剥茧,席姜都能缕清了。
武修涵叹口气算是默认了,席姜让他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现在就要做出选择,从此不再摇摆。上一世我不管你武家下场如何,我席家灭在你与宋戎之手是事实,这一次你若敢左右逢源其心不坚,我一定会杀了你与武安惠,灭了你都城武家。”
说得好听,但他哪有选择的余地,难不成他选了陈知,席姜还能放他走,让他去告诉陈知,席家已知道了他的底细与谋划吗。
近了说安惠在她手上,远了说,武家在都城跑不了就在那立着,以席姜的果断狠厉,她如何对付陈知武修涵不知道,但她一定会灭了武家。
武修涵顺手拿起刚喝的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他端起来站起身,冲着席姜道:“我以茶代酒,表我之心。从此只为席五姑娘所用,如违此言当如此杯。”
武修涵把喝过茶水的杯子用力扣在桌子上,白瓷薄胎杯应声而碎。
席姜当然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武修涵,但她比席觉多了一个有利条件,她了解武修涵的前世今生。
“你在给武安惠说亲?”席姜忽然问。
武修涵警惕地看着她:“是。”
席姜:“让她嫁给杜义,我就信你。”
“杜义?”
“他符合你所有的要求,家世清白,殷实,年龄也相当。”
这倒是,杜义的钱还是她从颜繁手中坑来的,这事还是武修涵刻意从席铭那里打听有关席姜的一切时,听来的。
杜义是席姜信任的属下,虽这次所封职位不高,但军中除了她父兄,她最看重的就是杜义了。
杜义某些方面的确符合武修涵选择妹夫的标准,但有一条是他不能接受的,杜义做的事很危险,他自己都过不了踏实日子,如何能给安惠平淡安宁。
“我身家性命都系在你手,不用做到这一步吧。”
席姜不打商量:“要不让杜义娶她,要不,杀她。”
他就知道,她在来找他之前,派了人去控制安惠了。
武修涵无奈点头:“好,我答应。”
席姜步步紧逼:“都城武家,会进一批新的奴婢,过几日就该到了。让你家那位你带出来的嬷嬷回去,帮着安排此事,我记得她是个能干的,经过她手,此事必不会被人怀疑。”
武修涵惊诧:“你连这个都想好了?难得你还记得我家的李嬷嬷。”
怎会不记得,上一世每次武家派人进宫拜见武贵妃,来的都是这位嬷嬷。这次武修涵出来带的也是她,可见她是被武修涵看中的可用之人。
他该谢谢她,没有偷偷派人去暗围武家,而是把监视威胁都放在了明面吗。
“好,按你说的办。”
“现在你可以说了,西围叛军,不,是陈家军,他们在哪?”席姜问。
武修涵忽然想卖个关子,不想让她那么痛快,想出一口憋闷之气。他扯起嘴角,回了席姜一个散漫微笑。
席姜看他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道:“就在我席家对吗。”
武修涵笑不出来了,再一次惊诧。
席姜依然面无表情:“那个叫……章洋的,不是孟桐的人,是他的。突袭我放走宋戎的那拨人也是他的。”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什么雾中迷路,误打误撞完整保留下来的二营几千人,不过是因为提前得了消息,躲起来再顺理成章回归到席觉身边的把戏。
还有,他不想席家独大,还想着混水摸鱼,所以派出假扮宋家军的人来放跑宋戎。
那样的浓雾,她陷在其中南北不分东西不明,可追着她打的那支“宋家军”,却完全没有受到天气的限制,因为他们一直都在藕甸这个多雾之城,甚至利用与大溪县之间的密林,进行过多次训练。
席姜一想到她陷在浓雾中被追着打,还要担心着身后跟着的席觉,每次她跑到快要呼吸不畅,唤他名字时,他那一声声地回应,给了她力量与依靠。
他抱着她滚落滦水,七天的野外险途,他教她辨别方向,教她以迹识踪,教她做陷阱教她狩猎……原来,她才是那个猎物,一脚踏进陷阱而不自知。
怦然心动,戛然而止。
席姜一直在袖中握着刀柄,她用力过大,握到了刀锋,手指蹭破了而不自知。
武修涵终于见到席姜脸上现出波澜,她很怒愤,她在克制。
武修涵收了所有小心思,把他是如何与章洋联系,如何被派到潜北,如何把精炼的技术告诉章将军,全都一一说了。
最后他道:“你防着我,不让我知道你要伏击宋戎,现在想想,若我一早知道,也不知会不会因为想到席觉会故意放水,而提醒你一二。”
席姜笑了,阴恻恻:“你会吗?”
武修涵楞了楞,然后诚心道:“你上一世若是这样,就算与宋戎联姻,也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席姜起身:“我会让杜义接近武安惠,然后不由我出面,让我四哥来做这个媒。”
看来她这样引导席铭为她做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很是轻车熟路。
席姜继续道:“至于你,该怎么做,清楚吧。”
当然知道,被人抓住掐中命门的探子,反水而已。
席姜走出武修涵的院子,收刀的时候才发现手指被划破了。她第一时间回去处理,因为从现在起,她的言语行做皆要小心,不可有一点儿让人起疑的地方。
因为有一个比宋戎更强更狠的对手就埋在她的身边,她怎么就忘了呢,那可是隐忍十几年,一朝归林歃血归来的一代帝王。
他的野心与能力,怎么可能只是个安于席家的席二郎。
陈知,原来他叫陈知啊。
第47章
席姜处理完手上的伤口, 一抬头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右颊上被繁颜那一刀飞削的浅痕还在,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上新添的伤口,怒气升腾。
这次不用席觉来替她生气, 她自己开始气自己。再不会自怨自伤, 不会为了良心而软弱,不因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席姜深深盯着镜中的双眸,心里默念:有了上一世的教训,你还是差点犯了同样的错误。这一次要换个人来学了, 当真是学海无涯。
宋戎与陈知,皆为乱世枭雄, 他们毕生追求至高目标唯有一个, 就是权力, 除此皆可利用与牺牲。这是席姜前世今生在这两个男人身上学到的。
虽意决要学, 但她并不把此奉如宝典, 她是不屑的,不觉得他们有雄才大志, 不过是贪婪狠人罢了。若这乱世只有这样的人可以长久活着,那她也可以忍着厌恶, 学到深髓,做到极致。
席姜的脸色不好看,她重新施了薄粉浅黛,整梳了头发。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对当下进行了梳理。
她与武修涵有一个共识, 陈知不会把所有兵力全部藏在席家,藕甸一战孟桐没了, 陈家军的据地与束缚也没了。最明智且保险的做法,一部分编入席家二郎的身边, 一部分隐于西围。
她没有告诉武修涵,她的人早前就被派去了西围,现在早已隐入当地不留痕,是不是如他们所想,只要等消息就好。
另外一个共识就是,现在还不是动陈知的时候,尤其是在宋戎这个死灰还可能复燃的情况下。
席姜整理好自己后,一眼看到旁边的匣子,她打开来,里面放着陈知给她擦血的那方巾帕,已被洗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她还在上面绣个了小样,拇指盖大的一支笛子。
大卫男子的手帕上多有绣物,像席觉这样素淡的帕子算是少见,于是席姜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给他绣了一个。
现在看来,她不适合为男人付出,以前做金墨,现在百忙中亲手绣东西,只要她一付出,就会发现对方根本不值得,不配她费心费力。
席姜冷冷看着这方巾帕,想拿起剪刀把它剪了,但她最终没有这么做,反而是把这方巾帕揣进了袖中。
席姜重回校场,她的目的不是来看列队排阵,而是去到后面的屋子,翻看营账。
她找到标有席觉的那一册,打开来迅速地过了一遍,又粗略看了看其它几本营账,心里大概有数了。
席姜把营账合上放好,走出来,外面列队分编已全部完成,席姜走上前,一眼就看到了陈知,陈知有所感应,也看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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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她越来越近,席姜暗吸一口气,对他露出一个明媚笑容。陈知胸中似被春风填满,温暖又窝心。
席姜走到席兆骏身边,对她父亲道:“爹爹好偏心,哥哥们都有分营,就我没有。”
席兆骏先是一楞,然后脱口而出:“女孩子领什么兵,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带了兵,日后只要有仗打都要亲自上阵的,太危险了。”
在陈知这事出来之前,席姜也是默认父亲与兄长的做法,按席家五个男人,除席兆骏掌控主营,剩下的分为四个营队,父亲做为督主,掌控的兵力最多。
其他四位席家儿郎,除去三郎主动要求做保证后援,致其少分了三千士,只得五千。
剩下席亚席觉席铭,皆每营分有八千士,加上席兆骏亲领的兵士,目前席家已有四万多士,已然成为滦河以北的巨头。
席姜原本想着,有城有兵,这样估量的席家军,她可以退到后面,只观观大方向,出出主意就好,并不需要掌军。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家里出了暗鬼,席姜也要手中掌权握兵才好行事,才能安心。
“就算我手中无人,我以后也是要上战场的,爹爹不给我建营,我手中无兵可用岂不是更危险。”席姜知道她最后会如愿的,她想要什么,她父亲都会给她。
席兆骏:“可现在人都分出去了,要不从爹爹这里给你拨两千士,让你过过带兵的瘾。”
“以前在潜北,我还有一千士呢,我要爹爹一视同仁,我也要八千士。”席姜摆出她已很久没有摆出过的表情。
席兆骏一见,怎么还委屈上了,他马上道:“囡囡不委屈,咱家可不兴轻看女孩,那你说要多少?”
席姜:“跟哥哥一样,八千士。三哥只有五千我不要他的,其他哥哥每营分我两千,这是六千,父亲再给两千,这就够了。”
“这可跟你哥哥们不一样了,你这新起的五营竟是比哥哥们的还要多。”席兆骏虽调侃她,但这算是答应了。
校场内整个仪仗行完,席家儿郎们聚过来,听父亲说要分给小妹一营,席亚最先反应过来:“好,本就是兄妹同心,你该得的。”
席亚这么痛快是存了补偿之意,席姜替席家弑了一万降兵,逼死宋戎的两位大将,不能光让人出力干脏活,而得不到好处吧,她之前不要是不要的,但现在想要了,自当给她。
父亲与兄长都答应了,席铭本就无所谓,当然也没意见,席奥甚至笑眯眯地主动提出:“别人都给了,三哥也给。”
席姜笑着摇摇头:“三哥自己留着吧,刚爹爹还说我,一下子掌兵比各位哥哥都多了,我哪好意思再添人进来。”
说说笑笑的,谁都没有注意,二郎一直没有说话,但席姜在暗中一直在关注着他。
她主动道:“二哥那里接收的藕甸降兵最多,还是不要把他们分开,有二哥□□束训练更方便一些,剩下原本席家的兵正好分给我,可好?”
陈知这才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席姜得到了八千士,成为席家五营的侍令长,席铭问她:“你的旌旗呢?可想好了用什么?”
席姜想了想道:“就用红旌,一面全红的方旗红旌。”
席铭:“倒是醒目。”
往院中走时,席姜与陈知默契十足,走着走着,就只剩两人了。
陈知问她:“怎么想起来自建一营?”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差点坏了他的事,真怕她把他的人打散乱分,好在她自己提出不要降军。
上一世席姜只演过一次戏,她装脆弱骗宋戎过来杀,宋戎过来了,她也把剑刺了进去,但失败了,她只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
她到底有没有骗到宋戎,从结果来看,席姜也不能确定。这一世又要骗男人了,好在不是孤注一掷,她还有时间,可以慢慢骗,细水长流请君入瓮。
陈知能滴水石穿,一骗就是好几年,她自然少不得学他。
席姜道:“发现自己闲不下来,我还是想上战场去打仗。再说我从小到大从不比哥哥们少什么,现在也不能少。”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狡黠一笑:“我性子是不是有些独啊?”
有什么从陈知的心里闪过,他想抓住再问一问,但被她这一笑,就轻轻带了过去,他不再细问,那点异样被放了过去。
她最近不再轻易叫他二哥,看到他时的目光中总是带着期盼,而不是一惯的漠然,今日更是对着他笑了两次,每一次都笑进他心坎里。
席姜发现,她刚才那一笑好像能左右陈知的判断与情绪,他明明还想再问什么,却在她对他笑了后,恍惚了一下后就襟声了。
原来,当一个人惊觉清醒后,置身事外看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清晰明了。
那她之前的灵光乍现是对的,席姜从袖中拿出那方帕子,递给陈知:“二哥哥,这个你别嫌弃,而且我已经洗干净了。”
陈知刚接过巾帕,席姜马上道:“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