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已想好如何与大爷说情,只忽的转头,瞥见这位戴帷帽提药箱的女大夫,心思一时被带歪,心道这女大夫可真高啊,个子竟跟他差不多……
兆利摸着自己的头顶感慨着,便到了正房门口,与守门的丫鬟一说情况,吴熳在里间听着了,瞧了胤礽一眼,便起身到了东屋。
原想着有男大夫,需个帘幔挡着,便在内室里,如今只一女大夫,胤礽在场倒不方便了,东屋正好,宽敞明亮。
吴熳出去,一丫鬟便将内室门帘放下,只余胤礽歪在里头看书。
待吴熳在东屋坐定,丫鬟才掀了帘栊,请大夫进来。
她只见一身量极高、身材纤合有度的女子蹁跹而来,到了吴熳面前,丫鬟接过她手中的药箱,女大夫方取下帷帽挡在腿前,盈盈一拜,唇角带笑,眉眼含情,瞧吴熳的眼神透着愣怔与惊艳。
吴熳却一反常态没有回礼,面色谈谈点了点头,长睫轻颤,漆黑的眼眸扫过这位“女”大夫的颈部、肩膀,见其戴了个花领子,将这两处遮得严严实实。
见过礼后,大夫欲近前诊脉,莲步轻移,裙裾几乎不见动,吴熳因问了句,“王大夫走路真好看,缠了足吗?”
内间,胤礽看书的动作一顿,当着他的耳,问另一个女子的脚,这可不像他寡言守礼的妻子能说出的话。
这大夫有问题?胤礽挑了挑眉。
王大夫闻言似也一愣,对女子公然谈论“她”的脚未见气恼。
毕竟,面对如此一张光华绝艳的容颜,他控制住不垂涎已是极限了,哪里还会想别的,只笑着解释道,“没有,恰恰相反,小妇人是因脚太大,在前夫家受尽嫌弃,方习了仪态,改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话语中透着些许苦意,叫人听了生怜,又循循善诱,期待人继续往下问。
吴熳不接茬儿,只扯了扯嘴角,伸手请“她”坐下,瞧着人置脉枕,眼看有着较女子粗大的骨节之手,将要落在她的腕子上,她突将手上的丝帕盖在腕部,歉意道,“王大夫见谅,我习惯了诊脉时垫层帕子,今儿不垫着,总觉着少了点儿什么。”
王大夫只柔和笑笑,垂下眼,望着肤腻如脂、白皙透亮的细腕,在藕荷色的帕子下若隐若现,不禁联想到些不可明状的场景,更显荼靡诱人,不动声色咽了口口水。
他也不敢抬眼,生怕女子看见他严重的贪婪与欲。望,只暗自吸气呼气,调节好情绪,方才开始诊脉,但心仍不静,许久才进入状态。
只他一直垂眸,不曾瞧见吴熳另一只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而他周身早已弥漫着火焰,若这火焰能伤人,他早化成灰了。
半盏茶时间过去,王大夫收手,笑道,“奶奶身子康健,不需吃药的,只……”
王大夫口气故作悬疑,往常一如此,女人们便会追问。
果然,只见绝色女子倾身,着急问道,“只什么?”
王大夫眼中闪过亮光,轻声慢语道,“奶奶身上有些寒气,于子嗣有碍,需善加调理才行。”
他一探脉便知此女未生育过,内院女子多对子嗣看中,只要一提,她们便顺着他的意思走。
祖师留下的手札,一如既往好用,王大夫心中闪过得色。
胤礽在内,静静听着妻子急切的声音,“那该如何调理才好?”
语气怎么听怎么怪,他放下手中书,慢慢坐起身子。
又闻那大夫道,“小妇人精通一门宵分按摩手艺,可助排寒气,不知奶奶可愿试试?”
胤礽一听这闻所未闻的法子,也扯了扯嘴角,冯信这是把骗子请进来了?
东屋里,吴熳面色欣喜,眼神冰冷,“怎么个‘宵分按摩’法?”【1】
面前之人毫无所觉,只与她解释道,此法需夜半时分针灸按摩,方有成效,他已实验多次,助多位妇人有孕,而后,还提了特殊要求道,“只小妇人被休后,非常畏惧与男子同处一室,若您欲治,可否请您的夫君暂避?”
吴熳佯装着急,满口应下,“我们夫妻求子心切,若能治好我这身子,叫他去前院书房将就一晚也可的。”
这下,王大夫再忍不住笑意,“那当然是最好了!”
今夜他便可得如此人间绝色了!
但见美人瞧了瞧窗外天色,眼含期盼望着他道,“这时候了…想我家夫君该回来了,可否请王大夫给他也瞧瞧?”
王大夫一听,心里一紧,忙拒道,“小妇人不便与外男相见,且只会看妇科。”
见美人满脸遗憾,王大夫也不敢多待,借口说要准备按摩用的东西,需回家一趟,晚间再来,便匆匆走了。
胤礽听着兆利将人带走,方才大力搴帘出来,紧紧搂住妻子,眼神放光道,“今儿,我才知大奶奶求子心切,如此,该跟为夫说才是,找大夫有何用?”
说着,又拿牙齿磨她的笑靥处。
吴熳曲起胳膊肘抵开男人,漆黑的眼神望着他,认真道,“派人速去查,瞧瞧他有多少同伙,一个别放过,按了全送官府去。”
胤礽眯眼正色,“什么问题?”
方才,妻子的言行举止都不对劲儿。
吴熳叫丫鬟将垫手的帕子拿去烧了,又叫人舀了水进来,一壁细细盥手,一壁与男人冷声道,“听说过桑冲门人吗?”
胤礽闻言,眸色骤沉,攥紧了拳头,厉声道,“确定?”
吴熳点头,多半是了,“那王大夫虽仿女子仪态极真,可他的喉结、肩膀的骨架、手指的骨节,一瞧就是男子。”
又有这“宵分按摩”之术佐证,即便不是,也与占女子便宜脱不了干系。
胤礽越听脸越沉,速吩咐心腹去查。
桑冲,明朝成化年间,专门男扮女装混入内宅,诱。奸。妇女的淫。魔!
书上记载,他还收过七个弟子,只不过都抓捕归案,全部处死了,不想还有门人存世!
第七十三回
且说胤礽命心腹去查“王大夫”的来历后不久, 冯信另请的大夫便到了,给吴熳诊过脉后,直言吴熳身子并无不妥, 甚至较一般女子强上许多,不需用药也不用进补。
胤礽这才放下心来, 眉眼露笑,被桑冲门人引起的怒气也平息不少, 扬声命兆利封了诊金, 送大夫出门。
后转身搂住妻子打趣道,“唉,奶奶‘病’好了, 就用不上为夫了。”
他只一想妻子往后不会再像在如州时那般主动缠他, 就觉遗憾不已。
吴熳无语,任他搂着,只那“诉苦、委屈”之言, 仿佛说不完、道不尽一般, 便拿了丫鬟才取出的帕子, 堵了他的嘴, 才算消停。
可这人眼睛也不老实, 吴熳只觉能从中读出他未尽之语, 索性眼不见为静, 闭目养神起来。
直至兆利来报,心腹回来了。
夫妻二人方相偕至了正院, 胤礽叫来冯信旁听。
冯信忐忑异常, 大爷晾了他这大半日, 也不知是个何态度,再一瞧这阵仗, 怕是与他今儿请大夫出差错有关,一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听护院回起女医王大夫家的景况。
“......王大夫自言名王一娘,因无子被夫家休弃,只得携‘亲妹’王二娘流落他乡,现租住在阊门外一老妪家中,
一月多前,王大夫为老妪愈痼疾,老妪心怀感激,将他医术极佳之事宣扬出去,后王大夫又为城外几名妇人医治过旧疾,经其中一人引荐,便入了城内各高门大户的眼,如今给各家太太奶奶们看病,
而其妹王二娘,极善针黹,在城外小户人家中教做针线……”
吴熳一听这二人已与许多女子接触过,难得蹙了眉,也不知有多少人遭了难,胤礽亦冷了脸,问心腹,“可查到他们在姑苏有无亲朋故旧,或与何人来往甚密?”
心腹只摇头,“到处查访询问过,此二人对姑苏确实人生地不熟。”
而后,心腹说起各家延王大夫看病后的反应,其中一两家请过一次便不再请了,对其态度冷淡,有几家则三番两次相邀,虽查不到此人医术到底如何,但这些人家一致对外都言医术不错,以致此人口碑极佳。
胤礽听得青筋直跳,若不是妻子识出此人是男子,是不是也会被占了便宜去,这般想着,便怒不可遏,冷眼瞥过冯信,又转向心腹,“你带几个护院,动静小些,按住了人,送到衙门去!”
心腹领命,行礼告退。
冯信先听护院回报姑苏城内人尽皆知的消息,正暗忖难不成这王大夫也有问题时,冷不丁见到大爷的冷眼,吓出一脑门子冷汗,又闻大爷要将人扭送至衙门,他若还不知这其中有大事儿,这大管事也不用干了!
心腹去后,胤礽才看向垂首,紧张侍立的冯信,脸色不善,问道,“那药肆掌柜寻到了吗?”
冯信听主子问起这桩事,头上细汗都快汇聚成流了,暗咒黄翁一声后,才恭敬回道,“……还不曾,奴才着人去了药肆,说药肆已关门,挂了牌子说上山采药去了。”
至于哪座山,他实在不知。
胤礽闻言,只与吴熳对视一眼,夫妻二人默契猜测此人怕也不是甚普通角色,遂问起冯信,这黄翁什么来头。
冯信任额际汗水滴落,搜刮着脑中对黄翁的印象,同主子禀报此人。
黄翁在冯信到姑苏掌事前就极有名了,他家药材上等,供不应求,黄翁对如此好的生意却不大上心,时常上山采药,一连去个许多日,叫人寻不着。
从前,冯信只当黄翁家资颇丰,性情恬淡高雅,不在乎黄白之物,如今怎看怎怪异!
若说黄翁的异事,还有他之女虞娘。
虞娘丧一夫后,莫名消失了两三年,诸人皆问黄翁人去了何处,黄翁只笑不答。
忽的有一日,虞娘回来了,有人问她是不是再醮了,她亦不答,直至一段时日后,有一男子运药材至姑苏贩卖,到处打听虞娘,黄翁才言那人是他女婿。
只虞娘对那男子极为冷淡,叫黄翁收了他的药材,给了少许银钱,附送几张药方,就将人打发走了。
前些日子听闻,那男子已靠着药方赚了不少钱,成了富户。
眼下再瞧,亦是神秘稀罕不是,冯信越说,汗滴得越快,他到底都荐了些什么人到主子面前?
胤礽只沉默听着冯信冥思苦想后,道出他听来的一方子:用蒜臼子接屋檐水洗瘊赘,疗效极好,按紧了手上的扳指。【1】
狐族的法子!
此方,胤礽在古籍上见过,看来又是狐狸,且姓黄……
他不由想起胡四姐口中的“黄氏一门”,难怪到了门口就跑了,还紧急关了店门,想是见了他的紫气,怕的。
胤礽轻笑一声,如此,倒也不能怪冯信一个普通人识人不清了,遂只言语戒饬了一顿,就叫人走了,又与妻子说起他的猜测。
冯信退出门后,才拉袖子擦了擦汗,拉住送他出门的兆利,忙问这大半日究竟什么情况,他只知黄翁和女医都有问题,可是甚问题,他摸不着头脑!
兆利只附在他耳边道了王大夫男扮女装、潜入内宅之事,吓得冯信腿脚虚软,差点儿跌坐在地,还是兆利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又宽慰他道,“没事的,冯叔,大爷没罚您,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听得兆利此言,冯信松了口气。
兆家兄弟俩常年在大爷身边伺候,最是了解大爷心思,他说没事,那就是真没事了,冯信忙将身上荷包解下来,塞给兆利。
兆利笑嘻嘻地接过,又给他挂了回去,“叔,我可没出力,当不起你这礼。”
说着,将冯信推了出门,招手叫他快家去歇着吧。
又说心腹这头,指挥几个护院,不动声色翻进王大夫租住的院里去,迅速撞开门,将正在炫耀各自“战绩”的王氏“姐妹”按倒在地,堵了嘴绑起来。
护院中,有人听见那王大夫议论大奶奶长相,只觉恶心至极,蜂拥而上,踹了他一顿。
心腹则在屋内搜寻一通,得了迷药与桑冲的手札,冷笑一声,叫其他人用黑布将人脸罩住,塞进马车,一行人往衙门去。
而马车上,王氏兄弟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扭动着被捆成粽子的身体,嘴里发出“呜呜”音,似想通过此举求救,可惜,人高马大护院围住的马车,无人敢靠近。
到了衙门,心腹直接取了贾敦与胤礽的名帖递与门子,还请衙门内各位官爷勿要声张。
门子不解,但见几人虽面生,不似姑苏城内权贵家人,但其锦衣绫罗,想是来历不凡,不敢耽搁,忙入内请示。
时姑苏知府严律正在看文书,见投来的是贾敦父子的名帖,略感意外,他只闻这父子二人大名,并无交集,何故上门?
边纳闷,边叫门子请人至后堂,可门子却道来人是来报案的。
严律微愣后,又着冠带去升堂。
堂上,心腹将王氏兄弟摔到地上,又将迷药及手札等证物呈上,方说起此案经过。
严律及堂上大小官吏、衙役只听得心惊吸气,这王大夫之名,他们亦有耳闻,进出的皆是富贵人家,不想,盛名之下竟是如此腌臢之事!
难怪报案之人嘱咐他们勿声张,此要传出去,得闹出多少事!
王氏兄弟被堵了嘴蒙了眼,耳仍可闻,自然知晓如今身处何处,又听得人如此清晰道出他二人来历,慌乱不已,但也不能就此认罪,只扭动身子,弄出极大动静,似在鸣冤。
严律为官多年,自不会偏信一面之词,遂命人寻了衙署中打扫浣洗的老婆子,令其探这二人下。身,二人惊惧,扭动拒绝,老婆子扪后吓了一跳。
竟真是男子!
严律震怒,发签对二人严刑拷打。
王氏兄弟为扮女子,长年保养,不使力气,又兼为了维持纤细身材,吃的不多,承受力比一般男子差多了,才几板子下去,就哭爹喊娘,再添几板,便供认不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