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策想起自己家中也有索然两幅画,一幅是他自个儿买的, 另一幅是姜辞落在他车上,被他私心扣下的。
要不怎么说姜辞心气高。那幅画画的是他,他识破、扣下, 她不问,也不要, 生怕多说一句话就落了下风。
晚上有局,陪老太太喝了盅茶后, 边策离开。
边楚搭他的顺风车, 说去找姜辞跟索然玩儿。
分了手后,她倒是不忙了。又是帮朋友策展, 又是组局闹腾……指不定哪天就又能跟边骋比肩。
边策扯回思绪,问边楚:“你中意的那个律师, 跟他还有联系?”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边楚语气却松快,立刻接了句姜辞说过的话,“不过男人嘛,也就那么回事儿。”
“你这跟谁学的?”那谁的名字几乎到了嘴边。
边楚挑一下眉毛,“索然姐说,姜姐姐什么样儿的男人都处过,她这句话是最中肯的评价。”
“你少跟她瞎混。”边策蹙了蹙眉心,又换了个措辞,“不该学的别学。”
边楚“切”了声,“大哥你真有意思,之前你还让我多跟姜姐姐一块儿玩呢。”
边策抿唇,无言以对。
“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边楚偏要追问。
边策一句话道破,“脚踏实地,少谈恋爱。”
边楚转了转眼珠子,转念就把这句话抛到脑后。
“大哥,咱们俩要去的地儿离得不远,回头你能来接我吗?”
边策脑子里过了过姜辞的影子,说:“我让人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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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局是为索然庆功,不是姜辞牵的头。牵头的是她们俩共同的朋友安羽。
姜辞邀边楚来玩儿,是因为安羽跟边楚是同龄人,两人还是同一个专业。眼下边楚为发展方向感到迷茫,姜辞为她引荐个朋友,当是为她提供些灵感。
安羽年纪虽小,名气却大。去年年末,他在欧洲得了个优秀策展人的奖项,年初,国内顶尖的艺术经纪公司立刻把他挖回国。
姜辞与他相识源于一次合作。那会儿姜家还在做老本行,新款去欧洲镀金造势,办了次展,展会上有几个兼职留学生,其中一个就是安羽。
那年姜辞二十三,安羽二十。姜辞刚跟初恋分手不久,安羽尚未谈过恋爱。
后来索然问姜辞,跟小孩儿有没有意思。
姜辞言简意赅,说188的大帅哥不需要太有意思,腹肌□□、嘴唇软就够了。
这晚大家闹得欢,姜辞却不许边楚喝酒。这是一个小时前边骋发来的嘱咐。
姜辞哪儿能不清楚,边骋心思才不会细到这个程度,这明显是那位喜欢在家立大哥威严的边先生的嘱托。
边楚又苦苦相求,说今晚两个哥哥都不回家住,即便她喝醉露了小辫子,他们也抓不住。
安羽揽住边楚的肩膀,递给她一杯低度数的果酒,“喝吧。”话落眼睛看向姜辞,“不是小孩儿了,有喝醉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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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策这边是个半学术性质的局,到场的都是医学界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一位鬓角斑白的长者,见着边策,第一句便是问他:“我时间都给你留出来了,你却没把人带过来检查,我倒好奇,哪家姑娘能放了你的鸽子?”
边策拿出小辈的谦和跟讨巧,三言两语把这事儿给圆了过去。
对方又问:“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想她今晚还在活蹦乱跳,八成胃里又能装二两酒。
边策笑笑:“好多了。”
“还是要注意啊。年纪轻轻的……”
这样的开篇,纵使今晚有再好的茶,兴致也散了大半。
边策打小性子就淡,姜辞一度打趣他,说他身上是老钱们才会有的奢侈的倦感。
他的倦,是万事皆如意,万事皆无趣。
细细想来,他倦感之下的平静里,起的为数不多的波澜,都是从去年冬天心里给了姜辞一个位置开始。
只是一个位置,留个名儿,记几场开心或糟心,无伤大雅。
不曾想过会留下名字之外的痕迹。比如一有人提起她,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便如同科幻片里的幻视,跃然在他眼前,轻易不能抹去。
长辈们谈开了。
“这几年,德国的团队愈发难缠了。听说孙总那儿也丢了步棋。”
“这事儿可有的论。这不,洗牌洗的多快啊。”说话人拍了拍边策的肩膀,“我当是她你的人,去年才亲自把德国那条线递到她父亲手上,没想到她冲到前面去了。叫什么来着?”
在座的都是边策信得过,且比孙之净高一层级的人,也都是该跟老太太一起论资排辈的人。边策本有些散漫,听见这句,掷地有声地接了话:“姜辞,楚辞的辞。”
“我倒看不出这颗棋子儿有没有下错,不过,边策,你是这帮小辈儿里,唯一没出过错的人。”这人又接着点拨,“纵使梁家跟你议过亲,可枝繁叶茂难修剪,不一定比得过你亲手栽的秧苗。”
茶气浓了淡,淡了浓。
边策舌尖裹上涩感,搁了杯盏,拿一块点心,想尝点甜。
可唇上刚沾染些粉末,他就觉察到,口感不会符合他的预期。
正如姜辞铁了心不下孙之净给的台阶,从那一刻起,他就了然,姜辞即便成了他的棋,他也会下得磕磕绊绊。
这不,不谈生意,只谈感情,已经磕磕绊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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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策差人去接边楚,得知边楚喝醉死活不肯走,让边骋亲自去接。
边骋被梁家的人绊住,走不开,这差事终究落回到边策身上。
边骋:“大哥,姜辞她们都在呢,你给边楚留点儿面子。”
不久,另一通替边楚求情的电话也打了过来。边策没存她的号码,但记得住她的手机尾号,数字是她生日。
不是微信,是电话,可见把他的微信给删了。
“您好。”姜辞声线清脆,客气疏离。
边策没应。
“要不就让边楚住我那儿吧,省得您来接。”
“电话给她。”
车停在路边,边策等了一分多钟。
回来接话的仍是姜辞,“边先生,她说害怕您骂她,要不……”
“为什么让她喝酒?”边策沉了声。
姜辞沉吟几秒后才应声,口气无奈,“我的错。”
说完挂了电话。
边策赶到时,姜辞揽着边楚站在台阶上。索然跟一个年轻男孩笑着攀谈,那男孩儿说着话,手指自然地绕着姜辞短衫袖口的丝带玩儿。
看见边策的车,姜辞牵着边楚把她送过来。
边策下车给边楚开车门,姜辞跟他错肩,侧过脸,鼻息停了停,眼睛向下,视线落在柏油路面上。
“喝了多少?”边策把边楚送进车里后,不咸不淡地问一句。
姜辞抬眼看他,“只是四五杯六度的果酒。”话落低了眼梢,看他叠的规整的衬衫袖口。
“姜姐姐,不是去你那儿吗?我不要回家。”边楚冒出一句醉话。
姜辞再次跟边策错肩,俯身替边楚系好安全带,“乖,下回再一块儿玩儿。”
边策垂眸,看姜辞松散的鱼骨辫和被方才那个男孩儿扯散的袖带。
她很快站直,关了车门,白色的带子垂了一段在露出来的腰线上。
她会穿,身上的衣服从来在市面上找不到。她爱漂亮,爱的跟其他姑娘不一样。
她知道自己哪儿最漂亮,五官不带妆也显眼,身段藏在衣料之下不爱示人,轮廓却摆在那儿,漂亮就是漂亮。
夜风拂面,今年的暑气来的过分的早。
姜辞拨开耳侧的碎发,“边先生再见。”话落人走,长腿迈过斑马线,赶着绿灯最后一秒上了台阶。
边策回到车里,边楚仍在念叨不想回家。
“那你想去哪儿?”他语气带几分躁意。
边楚解了安全带,趴在主驾的椅背上,“大哥,你今儿怎么没骂我?”
边策无奈笑一声,摇摇头,“珍惜你今晚的好运气。”他只是情绪更迭,淡了教训妹妹的心。
边楚哪儿听得懂这话,阴差阳错地答:“感谢姜姐姐替我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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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索然道了别后,安羽买冰激凌给姜辞吃。
两人在姜辞楼下的小花园里做夜猫,姜辞舔着冰激凌,安羽拿相机给她拍照。
过了会儿,真有夜猫出现,小家伙小心翼翼地踱步过来,趴在安羽脚边。
“瞧,猫都喜欢我,你却不喜欢我了。”安羽抚摸小猫的头,看一眼认真舔奶油的姜辞。
姜辞伸手揉了揉安羽的头,学他安抚小猫,说:“我最近不太饿。”
“能不能别再拿我当饭后点心?”安羽问。
姜辞耸肩,“谁让咱们俩错过了一起吃正餐的时间。”
“你少骗我。”安羽起身坐在姜辞身侧,拿出纸巾替她擦拭唇角的奶油,“你心里可没我,从一开始就没有。”
姜辞:“哟,长大了,打算跟我论真心了?”
“论你没有的东西,我多亏啊。”安羽停了手,忽然俯身。
姜辞别过脸,躲开这个吻,“真要亲了,我就该带你上楼了。可明儿早上起床,我良心上一定会过不去。”
“跟从前一样不好吗?”安羽垂下眼睫,年轻帅气的脸庞上笼上淡淡的失望。
“我得尊重你啊。”姜辞耸耸肩,“那晚给你接风,我就意识到你真的长大了,你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可你要的我给不了。”
既然给不了,那就什么也别给。她不是边策,做惯了上位者,浅薄的爱意可以施舍。
“你说了算”根本就是一句废话。因为没动真心的人才拥有主动权。
安羽问:“你喜欢过我吗?”
姜辞毫不犹豫:“当然。”
“像喜欢小猫小狗一样吗?”
姜辞想了想,说:“别贬低自己,我们安羽这么优秀,值得最好的爱。我喜欢你,就像喜欢某个阶段的我自己。”
“但那不是爱,对吧。喜欢的人可以很多,但爱的只有一个。”
“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爱谁?”
“我最爱现在的自己。”
安羽听笑了,“跟你刚刚说的话简直是悖论。”
姜辞没所谓,“爱也可以很肤浅。”
深陷过的糊涂蛋总爱拔高“爱”的意义。
谁都做过糊涂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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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策把边楚送回老太太那儿,安顿好,经过书房,顺路进去取一份文件。
无意中瞥见桌面上去年姜辞送的粉色陶土小猪,他第三回把这个碍眼的玩意儿塞回抽屉里。
家中阿姨来问他吃不吃宵夜,说老太太睡前叮嘱,猜他今晚的场合八成吃不好东西,特地给他留了些易消化的吃食。
“不劳烦您了,您早些歇着吧。”话落,边策下了楼。他在最后一层台阶顿住脚步,又回头对阿姨说:“我今晚不住这儿。”
回到车里,他安静坐着。路灯下树影婆娑,一些光影在他眼面前晃,他莫名想起今晚姜辞袖口的那根带子。
两人错肩时,他发现她换了香水,脖子上的项链自然也不是他送的那一条。等定了心神,再听到的,就是她说“再见”。
不够掷地有声的开始,算不上清醒决绝的结束。最后一番交涉竟是她抱怨他在床上的表现。
发动引擎后,边策一颗心冷却下来。
他还是喜欢自己掌控主动权的感觉,那种被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状态,跟他在床笫之间得不到灵魂慰藉一样糟心。
车停在小花园旁边,精力的充沛的两个年轻人正在享受夏夜。吊着他的那一位沉醉其中,丝毫没觉察到他的出现。
可他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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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安羽走到楼下,看起来有些落寞的男孩想要一个goodbye kiss。
姜辞转过身的一瞬间看见边策的车停在那里。
今夜姜辞没有戏瘾,她尊重原有的剧情,张开双手抱住安羽。
“你嘴唇又香又软,我怕我动了坏心思。”她拍一拍安羽的背,“我听见你的心跳了,真可爱。”
安羽无奈地歪一下头,把自己的房卡塞到姜辞手里,“要是觉得可惜的话,还是可以来找我。我不会让你为难,只会让你快乐。像过去一样。”
“好。”姜辞欣然收下。
一张卡而已,乱不了剧情节奏。
分寸感在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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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羽走后,姜辞没有任何纠结,大大方方走到边策的车边。
边策按下车窗,两人目光交汇,彼此的情绪有了新的论调。
“上车。”边策音色很轻。
“理由?”姜辞语气干脆。
边策下了车,牵住姜辞的手,把她塞进副驾。
姜辞知道这不是偶像剧,来回拉扯,总归小家子气。她坐定,但没系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