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姜辞在乱中找静,胡乱听完,冷漠回应。说完却又忍不住骂道:“你竟然偷看我电脑,你可真无耻!”
“无耻……”边策细细品了品这个词,问她:“下这么恶毒的定论前,你经过调查取证了吗?”
他并没有偷看姜辞的电脑。反而是姜辞不知道是故意还是误触的一个点赞,暴露了她自己的账号。
顺藤摸瓜,抽丝剥茧,他不断剖析姜辞的情绪转折与变迁,又代入她的视角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
他要感谢姜辞给他了解她过去的机会,更要感谢她给他一个审视自我的契机。
在孤岛边缘徘徊的一整个下午,他从无力感里抽身,试图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掌控力。他反复推敲、猜测以及换位思考,最终把问题的逻辑回归到一个女孩儿的得失心上。
既然他已经领教了这段关系最糟糕的样子,那即便是把这段关系再次推入深渊,他也不会多折损什么。
他反而有些享受情绪坠入悬崖的失重感。就像姜辞在难耐时总要带给他同样的痛苦,她在他身上留下的齿印明明裹着痛感,他却更想理解是爱的宣泄。
他的确如她所说是个变态,因为他竟然沉迷那样的痛感,他在这种偏执里触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他觉得这是他无趣且充满倦感的人生里,少有的有趣。
“你放开我!”除了这一句,姜辞根本找不到更有力度的回应。她急着逃离眼前这个男人,就像急于逃离这场阴郁恐怖的天气。
新的僵持中,边策始终没有松手。直到他回归正常的语气,轻声对姜辞说:“你真的想要Elias吗?好,我给你。”
姜辞在震惊中停止了挣扎,一颗心从乌云密布的焦躁感中坠入波云诡谲的深海。
片刻后,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姜辞的手机熄了屏,黑暗中,她重新坐回到边策身边。
她极力找回失衡的心态,冷静又克制地问他:“你要我用什么来交换?”
“姜家、孟家,和你这个人。”
“你做梦!”姜辞不禁嗤笑出声。她果然不该在他面前留有一丝一毫的天真。
边策猜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温柔相劝道:“先别急着拒绝。你这么聪明又这么年轻,该对自己有信心才对。你不会是梁子淳,我也不再是过去的边策。我现在心里有你,轻易放不下,你不如趁着我对你上心,多为自己铺路、争取利益。我边策甘愿做你的跳板,就看姜小姐有没有这个魄力。”
第56章
雷声接二连三响起, 闪电落进姜辞的心里。她恐惧雷电,但心中的惧色被更其他更复杂的情绪压制。
她丝毫不觉得这是一道选择题,这明明就是边策为她设下的新的陷阱。
人赚不到认知和能力范畴之外的钱, 更难以得到百分之百平等且自在的爱。
她曾在名利场里扮演花瓶, 像一只无头苍蝇似地为自己寻路, 也曾在虚伪的资本家们的提携下沾沾自喜,一度真把自己当成个要紧角色。
实际上, 她和她所鄙视的徐翊宁,所憎恶的许穆阳并无差别。她也不过是一个筹码一步棋, 被对方抓住野心后, 就可以以此“要挟”, 逼她就范。
只是她不想再做野心家了。她自省,现阶段的她并不具备做野心家的能力。
姜家靠实业发家,一步一个脚步走到今天,这是戴女士跟老姜的呕心泣血打下的江山, 并不是她姜辞的功劳,她谈何掌控和驾驭。
是因为父母深爱她,给足她信任, 给她挥霍权力的机会,这才让她有了铸造野心的机会。这份来之不易的家业, 她想要好好守住尚且不易,又怎么可能再次去冒险, 况且过去的经历让她饱尝裹挟和欺骗, 她再也不愿重蹈覆辙。
至于边策这句“我现在心里有你”,姜辞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浅薄的情话。心里有她, 但要的却不只是她,多么贪心, 也多么荒唐。
姜辞没花太多时间思考,她顺应边策给的温柔氛围,温和地开了口:“梁家不安分,孙之净不听话,现在还硬凑过来一个你看不上的许家,所以你是想重新洗牌了吗?”
边策未有动静,几乎是默认姜辞的猜测。
姜辞又接着说:“你要姜家,但我说了不算。孟家,我更是说了不算。你想要我,怎么要?做阶段性的情人还是你能许诺我更可靠长久的关系?”
“你觉得,什么才算是更可靠更长久的关系?”边策在暗色中审视姜辞的情绪,她异常平静,周身流动的沉静几乎让他感到棋逢对手。
姜辞缓了缓,目光落向风雨飘摇的窗外,“我不相信口头上的承诺,我更相信白纸黑字的约束力。如果你是诚心想跟我谈条件,也真心想跟我继续在一起,那你跟我结婚吧。”
边策在错愕中看向姜辞,她竟在不知不觉学会了执子,还学会了用险棋跟他博弈。
“姜辞,你还很年轻,婚姻不是儿戏……”
“我只给你一周的时间拟婚前协议,期间你随时可以跟我的律师沟通。一周后,我在我户籍所在地的民政局等你,边先生来,我们重修旧好,姜家跟边家从此风雨共济。边先生不来,我们自此分道扬镳,从今以后,我姜辞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也请你再也不要纠缠我。”
砰地一声,边策的手机被他重重摔远。
一阵惊心后,姜辞的心绪反而落定。她在黑暗中轻轻牵起唇角,她输了一路,总算扳回一城。
她自认不是谈判高手,但她极其擅长捕捉对方的短板。边策开始筹划洗牌,说明他跟梁家的关系已经异常紧张,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娶了旁人,那无疑是加剧局势的崩盘。
除了梁家,孙之净也不会乐意看见他带姜家上桌。届时,孙梁一起站到他的对立面,这几人身后庞大的利益链也会站到他的对立面。
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花费巨大的精力才拥有了制衡之术,他绝无可能把这十年的心血断送在如此紧要的关头。
何况老太太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
“小姜,看到你这里停电了,我过来看看。”
是村长,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子。他们给姜辞带来了蜡烛和手电筒。
姜辞走过去把门打开,村长同她抱怨道:“之前我就跟这里的老板说过,这里的电路是有问题的,遭不住台风天,我要他早点整改,他一直不听,现在好了,让你尴尬了。”
话落村长看见沙发上的边策,略微有些惊讶,又道:“还好有人陪你,是同事还是男朋友啊?”
姜辞没答,问今夜是不是不会来电了。
“应该是线路坏了,需要修的,等天气好了才能修。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今晚先去我家里凑合一晚上吧。”
村长的妻子附和:“是啊是啊,我们那里有电的,即使也停电了,我们还有发电机。”
姜辞立刻接受邀请。她迅速上楼收拾了一些衣服,带走了笔记本电脑,经过边策时,把村长带来的手电筒和蜡烛放在他旁边,又提醒:“我车钥匙在餐桌上,你可以去我车上给手机充电。”
村长的妻子纳闷地问:“这位先生不去吗?”
“不管他。”姜辞穿上雨衣,示意村长夫妇离开。
-
夜里姜辞睡不着,站在窗前看雨。村长的妻子见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敲门进来问她是不是不习惯。
姜辞说都挺好。她万分感激夫妇俩在紧要关门给她一个栖身地,否则她无法想象继续跟边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会是怎样的情形。
村长的妻子误以为姜辞忧心天气状况,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们这里的地理位置是很好的,受台风影响不算特别大。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一年最多出现两三次,放心,工地停工也不会太久的。”
姜辞笑笑,跟她聊了些别的轻松的话题。
“那位先生一个人留在那里,没事吧?”村子的妻子冷不丁地问。
“没事。”姜辞想起她走时边策的背影,他永远淡然,永远沉着,大脑也永远都清醒,他不可能被短暂的黑夜吞噬。
他更不可能任由自己随意踏进下一个黑夜。
晨起雨停,工程部的工作人员去给姜辞整修电路。姜辞领着他们进门,看见她的车钥匙被放在鞋柜上,地板上没有了边策的鞋。
“机场恢复正常运转了吗?”她问。
工作人员说:“哪能这么快,起码要到明天下午。”
姜辞不再出声。
-
台风过后,海水又变蓝。
索然戴着巨大的太阳帽在沙滩上观摩安羽玩帆板,感叹虽然因台风延后了行程,但眼前这一幕足以抚慰她的心。
姜辞躺在沙子里,防晒衣盖满整张脸,“我只能陪你们半天,下午有个接待。”
“接待谁?”
“来参观的。”
“离建成还远,有什么可参观的。”
“闲的。”
午后姜辞化了妆,换了身得体的正装。要来的是曲总跟陈总,姜辞不明他们来意,只能各项准备工作都做齐备。
她边戴一颗耳钉边问苏洛:“孟景舟这几天什么动向,新接洽的资方没下文了?”
苏洛说:“有,我正要跟你汇报。”
海思沉船后,孟景舟急于寻找新的合作伙伴,时间紧迫,他进展却缓慢。但就在前天,他突然跟一个老牌资本搭上线,苏洛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调查内情,孟景舟亲口承认,这条线是边骋递到他手上的,他正在考虑接受。
姜辞顿时停了手,另一颗没戴好的耳钉被她狠狠扔向穿衣镜,“他疯了吗?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站队到边家身后。”
苏洛垂眸:“可能是怕了。既然整日担心被风浪击中,不如先上一搜大船得一份庇护……”
“许家也在船上!”
“姜辞,你先别激动。据我了解,许家正准备对许穆阳除名,做戏也好,事实也罢,总之这事是边家推进的,许穆阳怕是再也不敢出来蹦跶。”
“不敢蹦跶不也蹦跶到我跟前了吗?”姜辞抿唇站了好一会儿,说:“帮我订回去的机票。”
“什么时候?”
“今晚。”
下午姜辞陪着曲总和陈总在工地上转了一大圈,又在项目部给他们讲解了工程图纸。两位前辈对姜辞不停夸赞,言语里不断为日后合作牵线搭桥。
曲总对姜辞说:“同为女人,整天在男人堆里打转,我最知道你的不容易,何况你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过咱们不怕,往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都不用跑到老太太跟前叫屈,你只管来告诉姐姐,姐姐先替你出气。”
姜辞趁机跟二位打探孟景舟接洽的新资本。
陈总狐疑:“这你该清楚啊,这是边策的嫡系。”
如此笃定地告知,显然是已经把她当成边家的人。殊不知,她正在踏向跟边先生背道而驰的路。
她已经可以想见,未来当她跟边策形同陌路,这些今日前来送笑脸的人们将会上演多么冷漠的嘴脸。
送走这二人后,姜辞即刻赶往机场。
路上苏洛接到律师团队的电话,说边策的私人律师突然跟他们接洽。
“什么?”姜辞沉迷打腹稿,势要说服孟景舟,并没认真听苏洛的话。
苏洛掷地有声地重复一遍,又说:“如果是我们的律师团队会错意,那还真是一个浪漫的误会。所以需不需要让他们先对你爸妈封锁消息?”
姜辞的脸骤然间定格,比台风天还要阴沉。
-
晚上十点半,姜辞把孟景舟堵在他的办公室里。
“你知不知道赛格的背景?你想过边策那只老狐狸的意图吗?你真以为你上了大船,他就会真心护你周全?昔日梁家跟边家几乎要做亲家,可今日梁家又是什么光景?孙之净是他边策关系最亲密的发小,现在不是一样被他忌惮?孟景舟,你醒醒吧……”
“姜辞你冷静一点,你跟边先生不是……”孟景舟的视线穿过姜辞,落在隔间的屏障上。
可姜辞根本无法回归理智,她心里压着重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确切地看着孟景舟的眼睛:“孟景舟你听好了,正因为我跟他好过一场,我才比你们任何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心里永远只有利益,他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姜辞话落,孟景舟的眼睛里流转着难以掩饰的为难与尴尬,她顺着孟景舟的视线转身,屏障之后,似有茶气四溢。
“原来我在姜小姐心里如此不堪。”坐在里间的边策,声音淡而远,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不过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才会让你对我深恶痛绝。”
边策话落,姜辞心中的重石也正式落地,摔成粉碎。可短短几秒钟后,这些碎石便再次重聚,以比之前强百倍千倍的威力重击她心底最后一片柔软的角落。
悬在她喉咙里的那根玫瑰花刺再次疯狂生长。她低下头,竟连那道屏障也不敢再看。
第57章
边策从里间走出来, 极其绅士地朝姜辞颔首,客气疏离的姿态宛如头一回见她。
随后他挪开目光,对孟景舟说:“姜辞非常信任你, 希望你们二位之间的情谊长久坚定。”
他的语气平和而真诚。
他念的是她的名字, 不再称呼她为姜小姐。
“边先生……”孟景舟还有话想说。
“再会。”
边策从姜辞身侧经过, 掀起一阵微弱的柔风。他没看姜辞,姜辞也始终没有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