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薄情——相吾【完结】
时间:2024-05-02 14:42:11

  那眉间蕴含的兴味让谢道清心往下沉了许多。
  谢狁道:“是公主亲手绣成,赠予儿子的。”
  谢夫人道:“公主?可是那位为救你而负了重伤的公主?”
  谢道清却被气得不清:“谢狁!你明知道你舅舅有意让你表弟尚主,你身为兄长,怎么能抢你弟弟的姻缘?”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他要阻止的是谢狁将平衡打破,只是世家亲里绕亲的,因此习惯了先动之以‘情’罢了。
  谢狁吃了口茶,没有理会谢道清。
  谢夫人却来了气:“什么叫抢?眼下这门亲事是定了还是公主已出降了?明明八字没一撇的事,怎就让你说得名花有主般?你们问过公主的意见了吗?公主舍命救三郎,又为三郎亲绣荷包,分明是心悦三郎,就算要抢,那也是王二郎抢了谢三郎的姻缘。”
第20章
  谢道清怒道:“无知妇人。”
  谢夫人拍案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们在算计什么,什么政事?对王谢两家来说,政事就是家事,现在已经为了政事搭进去我一个儿子的幸福,我更不能让三郎受委屈。好事不能都尽着王家。”
  谢道清听到这话,只觉荒唐:“他受委屈?谁敢让他受委屈?”
  谢夫人斩钉截铁道:“我不管,打量着我不知道呢,兄长虽有让之玄尚主之意,可嫂嫂私下还在相看世家女,公主能不能进王家都还是个未知数,你凭什么就认准了公主是王家的,反而耽搁了亲儿子的姻缘?”
  谢道清气得直咳嗽:“妇人坏事。”
  谢夫人冷笑不已。
  谢道清与谢夫人这对夫妇,联姻数载,全靠家族势力维系感情,也因为家族势力,常各持己见,各论是非。
  而争论的最终结果就是要看究竟是王家的西风压倒了谢家的东风,还是东风压到了西风。
  因谢狁独身太久,谢夫人对他的终身大事忧心不已,现在就是谢狁同她说,他好男风,谢夫人都能立刻给他找上七八个清秀小厮放他屋里,何况现在谢狁有意的还是一个能为他生儿育女的公主。
  谢夫人喜不自胜,第二日便抹上胭脂,穿戴齐整,往王府去了。
  王夫人当下是真不待见谢夫人,王灵璧在这桩婚事里受尽委屈不说,还因谢狁挨了打,她为人母亲,看到谢家人就觉得晦气无比。
  可王夫人也不敢真对谢夫人摆脸色,毕竟要是王灵璧嫁到了谢家去,谢夫人可就是正经婆婆了。
  于是王夫人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笑吟吟地请谢夫人入座。
  谢夫人不等婢女奉上茶果,便开口道:“今日我是来同嫂嫂商议五郎与三娘的婚期。”
  王夫人讶异:“两个孩子的婚期不是已经定下了吗?”
  排在开年四月,正是桃李芳菲的时节,宜室宜家。
  最要紧的是,日子近,可避免夜长梦多。
  谢夫人抿嘴笑起来,很是春风拂面:“五郎到底为幼,再怎样也要先让三郎成亲才是。”
  王夫人手握紧了椅把:“三郎的婚事有眉目了?”
  他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了王家的婚事,原是瞧上了别人,才嫌弃起王家女来,他真是完全不把王家放在眼里!
  王夫人怒从心来,觉得谢夫人的笑刺眼无比。
  谢夫人道:“嫂嫂难道不知?隆汉公主以命相护三郎,当真痴情无比,我原先还以为是她一厢情愿,谁知前日三郎回府,我看他腰间多了个荷包,他一向不爱这些,在我追问之下才肯告诉我,原来是公主相赠。”
  她用帕子掩唇:“嫂嫂说,这不是两情相悦,又是什么。”
  王夫人闻言,又惊又怒。
  所惊者,王丞相一心让王之玄尚主,可原来隆汉早有心上人,好恰不巧,竟还是谢狁。
  所怒者,是她认准了谢狁就是为了隆汉,才杖责了灵璧,果真未将王家一干长辈放在眼里。
  *
  “阿姐,阿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当下李化吉伤势已好转,可以披衣坐起,因此正在床头纳鞋垫。
  她好容易把谢狁要的两个荷包绣好,让衔月给他送去,便想起了李逢祥。
  他长高了许多,脚也大了,该给他纳新的。
  其实这些东西尚衣局都会备好,但李逢祥更喜欢她做的,因此李化吉也愿意给他做。
  她坐在床头,听到李逢祥的声音,便笑着将鞋垫放下,李逢祥得了允许来见她,连朝服都不曾换,乳燕投怀般扑到床边:“阿姐,你可好些了?上还痛不痛?”
  李化吉笑着摇摇头,道:“阿姐不痛了。”
  她与衔月道:“拿些点心来。”
  这是想特意把衔月支开,和李逢祥说会儿体己话的意思,衔月看了眼将脸埋在李化吉身上的李逢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李化吉扶起李逢祥:“让阿姐看看,阿姐还没看过你穿冕服的样子,是不是很英俊?”
  李逢祥闷闷的:“这个皇帝做来有什么意思,连阿姐都见不到。”
  “逢祥。”李化吉皱眉轻斥,“这样的话,以后不可说。宫里到处是谢狁的耳目,你仔细被他听到,生了气。”
  李逢祥心知如此,可是身外之物他都能忍,毕竟仔细算来,这皇位也不是他的,他很难真把自己当成皇帝,自然不会计较皇权得失。
  他唯独不能忍受的是见不到李化吉。
  于是他瘪了瘪嘴,不高兴道:“本来就是如此,我要来见阿姐,谢狁不让,寿山就果真听了他的话,将我拦下。这大明宫终究是姓谢的,不是姓李的。”
  李化吉也不喜谢狁,可是当下她们姐弟还要仰人鼻息,只能劝慰李逢祥把心放宽,道:“是阿姐做错了事,皇叔才要教训阿姐,倒是连累你见不到阿姐了。”
  李逢祥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李化吉,那眼神叫李化吉发毛,她有些不安:“怎么了?”
  李逢祥语不惊人死不休:“阿姐是不是喜欢谢狁?”
  李化吉皱眉:“休要乱说。”
  李逢祥道:“可是大家都这样说,是阿姐喜欢谢狁,所以才肯以命相护,是不是?”
  李化吉怔了怔:“外头竟然传成这样了?”
  怪不得王家要放弃这桩联姻,她心沉了沉。
  李逢祥见她不说话了,心也慌,他与李化吉相依为命,他没有办法接受阿姐真的会喜欢上谢狁那个可恶的佞臣。
  难道阿姐不要他了?
  李逢祥脱下靴子,爬到李化吉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将脸贴在她的肩上:“阿姐,你快同我说这些是假的,挂在谢狁腰上的荷包也不是你绣了送他的。”
  李化吉道:“那荷包确实是我绣了赠他的,只是是他要我绣的,我不好拒绝而已。”
  李逢祥一怔:“原来如此。”他勃然大怒,“竟是如此,朕要下旨,以正视听!”
  李化吉已心知她在凤阳阁闭门不出的日子里,外头言论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以她的认知,最坏不过王家放弃了这次联姻而已,她虽不愿如此,但也做了心理准备,因此也不在意。
  她道:“不过是些闲言碎语罢了,管这些?你最要紧的还是好好读书识字,阿姐还要看你亲政。”
  李逢祥想到谢狁训斥他,自身不立,需要阿姐阿姐舍命相护,没出息。
  他被训得眼泪涟涟,也决心不再让阿姐受苦,于是听说这话,就在李化吉怀里点了点头。
  毕竟在李逢祥的认知里,那些也不过是闲言罢了,难道谢狁还会因为两句闲言碎语娶了李化吉?
  不可能的,谢狁那样的人,看着就该孤独终老。
  所以在他看来,只要李化吉不喜欢谢狁,就足够了。
  因此李逢祥也没有再和李化吉说其他的事,他的阿姐还在养伤,他不想她不高兴。
  李逢祥依在她怀里,道:“王先生好久没有入宫了,谢狁给我换了个先生,那先生严厉许多,大约是谢狁嫌我自身不立,特意嘱咐过先生,要对我万分严格。”
  李化吉的唇下意识地牵了牵,连个微妙的弧度都没有弯起,她没有让李逢祥察觉她的失落,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无论是跟着哪位先生,都要好好学。”
  然而,事与愿违,联姻的风暴很快就摧毁了这对姐弟的平静。
  一封并非由皇帝下的旨意,由王丞相拟就,盖上了玉玺,被分成两份,从凌烟阁发出,分别下到了乌衣巷谢府和凤阳阁。
  这不是李化吉头回接圣旨,可依然接得魂魄齐飞。
  “赐婚?”李化吉发怔,“给我和大司马?”
  她怀疑听错了,仍跪在寿山面前,没有起身。
  寿山手托圣旨,那张喜庆的圆脸透着笑意:“斗大的字写得真真切切,奴才怎么会念错?公主放心,谢府已经千恩万谢地接了旨意。”
  李化吉五雷轰顶,觉天地倒悬,就连圆滚敦实的寿山的身影也飘如薄纸。
  “大司马呢?接旨的时候他可在?他可说了什么?”
  她不相信谢狁会认可这桩婚事。
  寿山的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大司马自然说的是‘谢主隆恩’,公主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呢?”
  李化吉哽住了。
  她的视线落到了明黄的绢布上,闭了闭眼。
  是她蠢了,这道旨意名为谕旨,但怎么可能是李逢祥下的?
  他这样讨厌谢狁,前几日还要缠着她,让她保证绝不喜欢谢狁,又怎么可能背着她,替她和谢狁赐婚。
  他甚至连下谕旨的权力都没有。
  所以这个谕旨是王谢二家下的。
  而下这个谕旨的原因,恐怕就是那些甚嚣尘上到,连关在深宫里的小皇帝都能听到的那些传闻。
  王家不敢要别有二心的新妇,但又舍不得隆汉公主的联姻价值,于是两家做了交易,把她给了谢狁。
  至于是什么样的交易,李化吉不知道,也猜不到,就连北朝来犯的大事,她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猜得到他们两家的心思?
  她只是作为一个可以得到的利益,一个可以被交换的商品,收到了交易双方对她的处置结果而已。
  至于她情愿与否,并不重要。
  李化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没有起来,或许是忘了,也或许是不愿意接受这道旨意。
  寿山左右看了看,还是上前,亲自将李化吉扶了起来,轻声道:“谢家上心,特意卜卦,挑了个吉祥日子,将日子定在四月里,届时烟柳笼家,桃李芳菲,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宜嫁宜娶的好日子,公主与大司马定然是良缘永结,瓜瓞绵绵。”
  李化吉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第21章
  “谢家欺人太甚!”
  李逢祥将瓷瓶抱起,砸碎在地,怒气冲冲。
  李化吉坐在榻几之后,素簪素服,神色有几分憔悴,尤其是那双潋滟桃花眸,此时已失去了光泽,如一双死气沉沉的木头珠子,好半晌,才会转一下。
  “算了,逢祥,别砸了,坐下吧。”
  她神色恹恹:“旨意都下了。”
  李逢祥怒道:“朕没有下过那样的旨意!”
  李化吉冷冷地看着他:“你能把旨意收回吗?”
  李逢祥被刺痛了心事,又愧又怒,也不顾满地的碎瓷片,席地坐了下来:“都是我没用,害了阿姐,才叫你嫁给了谢狁。”
  空旷的宫室内,因李逢祥幽幽的哭泣声,而显得格外凄冷,李化吉觉得有些心累,并不想理会,可李逢祥哭着哭着,就跪在地上爬了过来。
  爬到她的脚边,用手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裙边,他小声道:“阿姐是不是在怨我?”
  李化吉看着他哭肿的眼皮,半晌,叹了口气,把他扶了起来,如幼时般,将他揽到他怀里。
  “其实这婚事也没什么不好,我若嫁给谢狁,你就是他的小舅子,将来你的皇位也好坐些,这个姻亲可比什么皇叔可靠。”
  李逢祥道:“若当真这般好,阿姐为何还是不高兴?”
  为什么?
  因她见识过了谢狁的残忍和冷酷,莫说她只是个可以被休被弃的妻子了,就是连亲弟弟,都不能叫他动一丝恻隐之心,这个姻亲又能可靠到哪里去?
  谢狁双眸如炬,也厌恶她耍小聪明,因宫宴行刺一事,她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简直一败涂地,她又能借谢狁夫人这身份,在谢狁身上图谋到什么?
  这个位置对于她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而谢狁又是那么可怕,她几乎是发自本能地畏惧他。
  她看不穿谢狁,又不敢得罪他,每次在他面前,她总是提心吊胆,眼下还尚有喘息之时,等到嫁入了谢家,就要与谢狁日日相对,同床共眠。
  那种滋味,当真比与蛇共寝一榻还叫李化吉战栗,如果可以,她宁可直接把这条命押给谢狁,也好过活着的时候日日受罪。
  如此,这桩婚事对于李化吉而言,既无利益可图,也不是嫁给心上郎君,还要带给她诸多折磨,她怎么可能喜欢。
  可是,就算她着实抗拒,又能怎样呢?
  李逢祥收不回旨意,她也收不回。
  好像除了认命之外,她已无路可走。
  李化吉苦笑了下,对李逢祥道:“真的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出阁了,不能日日见你,怕你在深宫太过孤独罢了。”
  李逢祥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李化吉,好像要将她的无奈,不情愿,刻进脑海里,牢牢地记住。
  *
  李化吉即将在深宫里度过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新年。
  深深宫廷,就是过年这样的喜庆日子,也难见多少真正的欢悦,反而处处都是宫规掣肘。
  这时要祭祖祭天,那时要接见百官,赐下宴席,真真就是个被摆弄的傀儡,从这个规矩,气喘吁吁地赶到另外一个规矩去。
  或许是因王谢交易,李化吉失去了‘垂帘听政’的机会,不必参与各色礼仪,与繁忙的李逢祥和宫人比,倒显得清闲起来。
  但对于眼下的李化吉来说,清闲是件很可怕的事,因为清闲就会让她胡思乱想,而一想到与谢狁的婚事,那总能让她郁郁一日。
  于是李化吉抱上美人觚,想去梅园寻梅。
  车舆在雪地上蜿蜒成线,留下了串串脚印,等到了梅园去,李化吉让宫婢们侯在外头,独自拂枝分花地进去。
  “公主?”
  李化吉口中呵出白气,听到略显熟悉的声音,一怔,回头见是王之玄。
  几日不见,他也憔悴许多,不复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他看到她,也觉得吃惊,抬步要走上来,又想起什么,落寞与愧疚萦绕上脸。
  说实话,自从知道已无与王家联姻的可能,李化吉就没有再想起过王之玄,因此看到他变成了这样,还有几分困惑。
  但好险,在她问出口前,她想起他们见的最后一面,是王之玄许诺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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