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以为谢五郎为了私奔让自己饿上几个月已经足够疯狂了,却原来谢三郎更加得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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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轰轰烈烈的贪墨案并行的还有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谢道清与谢夫人也要入宫了。
谢狁登基作了新皇,自然要尊还活着的父母为太上皇和太后,他们入宫,倒也无可指摘。
这件事本该由李化吉办的,只是谢狁又离不开她,她分身乏术,便把这件事交给碧荷去做了。
谢夫人对此很不满。
尽管碧荷把这件事处理得都很好,但谢夫人就是非常得不满,在她看来,谢狁这个皇帝做得乱七八糟的。
不改国号便罢了,怎么有皇帝刚登基就让后宫干政的?李化吉到底顶了个前朝公主的身份,如此敏感,怎么能叫她干政?再者女郎这般积极干政,就不怕重蹈武皇牝鸡司晨的覆辙?
就算要干政,该让谢夫人去干政才是,李化吉说到底也只是个外人,又没什么见识,能干得了什么?
而让谢夫人这般不满,其实归归根结底还是娘家覆灭,外家卢氏也随之被削减势力,她觉得谢狁这般做,很不尊重这位母亲,如今被横刀相向的郗家又求到她面前,谢夫人为了争取些权力,所以她才蠢蠢欲动。
她不敢和谢狁抢权力,但敢和李化吉抢。
谢夫人刚收拾好,就去太医院点了两个御医,气势汹汹地冲到太极宫去。
李化吉没在。
谢狁最近在办贪墨案,虽很有分寸地将范围控制在治粟内史府衙,但国库银两都从这里过,已然让人闻风丧胆。
府衙又留下一摊烂账,需要一一核算清楚,现在的凌烟阁日日夜夜都充斥着打算盘的声音,好几个官吏都把手指给打抽筋了,还没核算好。
而李化吉要做的就是通过这些账本,进一步去厘清世家之间勾结的证据,分门类别归纳好,递交给谢狁。
谢狁说要给世家上枷锁,而具体要怎么上,他只有初步构思,具体还要看李化吉做好的证据。
如此,李化吉作为谢狁最好的帮手,自然不可能在太极宫无所事事,谢夫人从早等到晚,等出了一肚子气,也没等到李化
吉。
谢道清那又离不开人。
自他被谢狁下毒,就变得疑神疑鬼起来,所有吃的喝的都要旁人用了,等上半个时辰确认无事后,才敢进口。
谢道清若昏迷还好,但如果醒来,他是必须要看到谢家女眷的,因为见不到谢家女眷,他就要疑心是不是他的死期到了。
于是到了晚上,谢道清就开始闹了。
谢夫人只好折回去,回到了弘义宫。
她这时候就觉得搬入大明宫也没什么好的,若是还留在谢府,尚且有两个儿媳轮流伺候谢道清,哪里轮得着他受委屈。
谢夫人坐着肩舆回宫的途中,看到凌烟阁那点起了明灯,明亮的灯火一路葳蕤向太极宫,仿佛火龙遨天。
谢夫人叫停了车舆,她眯着眼看了会儿,勉强还能认出李化吉与谢狁并肩坐在一起。
谢夫人忽然就想到了自己。
她是世家的女郎,所嫁之人的门第与宠爱、所生养之子的聪慧与官阶,是她一生成功的证明,她从未拥有过前者,却因后者荣耀了小半生。
可是谢狁摧毁了一切。
谢夫人虽然身为太后,可她也知道建邺之人是怎么嚼她舌根的。
生的五个孩子,除了远嫁的女儿,其余四个儿子,各个无情无义,在屠杀外家和外大公家的谢三郎的衬托下,就连私奔的谢五都变得眉目温柔可亲起来。
她这一生活得可真是失败。
所以为了证明自己,谢夫人必须得到权力。
权力。
谢夫人弯腰问宫婢:“皇后日日与皇帝在一起?”
宫婢点头称是。
谢夫人就知道依着谢狁那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反骨态度,哪怕作为母亲的她,也很难私见李化吉。
于是谢夫人想起了个迂回的法子:“哀家听说皇帝养了一班戏子?明日你带哀家去瞧瞧。”
第71章
谢狁养戏班子这件事, 只有李化吉不知道。
因为李化吉对谢狁最不关心。
但谢夫人是谢狁的母亲,又是谢府的主人,所以她理所当然知道了。
这让谢夫人觉得是件大事, 戏班子里那些油头粉面的青衣花旦最会勾人, 难道谢狁当真转了性子?
于是她想办法与韦氏打听, 韦氏不喜李化吉,自然上心, 找了个机会和谢二郎一问,倒是清楚了。
谢狁养了这戏班子,却没有一回叫她们浓妆艳抹地登台唱戏,反而回回都是他办完公务后,去梨园亲自寻她们,偶尔找小生, 但更多的是找花旦, 也不叫人伺候, 只与她们在一间屋子里, 待上几个时辰。
这叫谢夫人眼前一亮。
她不知道李化吉和谢狁的故事,只以为李化吉怀了孕, 谢狁需要找个纾解欲望的去处, 所以才会养这班戏子与她们亲近。于是当谢夫人左等右等, 等不来李化吉时, 就想到了这么个办法。
李化吉收到谢夫人送来的请帖时, 很有些意外, 她此时已经从碧荷那儿知道谢夫人的不满, 以及之前等她不到的事, 直觉谢夫人为发作就假惺惺地给她下帖子,肯定是宴无好宴。
李化吉但没有立刻说去, 还是不去,而是把帖子拿给谢狁看。
谢狁正准备上早朝,他上朝也不穿冕服,不戴旒冠,而是冠束乌发,着一身委地的广袖长袍,他做了半个月的皇帝,气质愈发内敛起来了。
李化吉叫他看帖子,他便拿了看了。
“怕是鸿门宴,不安好心。”谢狁不客气地说。
李化吉道:“我也这般想。”
她说完这句话就不继续说了,只是看着谢狁。
谢狁想了想,道:“不过你倒是可以去,你在如我在,你之言便如我之言。”
李化吉笑了一下:“她是你的母亲,可不是我的母亲,我说什么,你都不介意?”
谢狁道:“不介意,只盼化吉可以消气。”
李化吉就收了笑,觉得谢狁太聪慧了,当真没意思,她什么都没说,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不过看在他肯配合自己的份上,李化吉决定暂时不与他计较。
李化吉去赴了谢夫人的鸿门宴。
这宴席设在梨园,李化吉还没有来过这儿,但听碧荷介绍,这是从前的皇帝豢养擅长曲艺、杂技表演的宫女的地方。
李化吉一时之间还想不到谢夫人挑选此地的用意,但谢夫人的婢女已经很热情地簇拥了上来,似乎很害怕李化吉中途折返一样,拥着她路过戏台、穿过亭台廊轩,走到了半开的房间里。
里面正有一个花旦,只有眼周抹了油彩,穿戴水袖,正腰肢袅娜地唱着戏,而谢夫人坐在圈椅上,明明很看不惯这场景,却还要装作细致盎然的样子。
看到李化吉来了,她很和蔼地道:“你来得不巧了,这折子戏刚唱到一半,暂且听听罢。”
于是李化吉一坐下,就听花旦在唱‘他若是肯来,早身离贵宅;他若是到来,便春生敝斋……’等句,李化吉顿觉浑身不自在来。
托谢狁的福,她的《西厢记》学得未免太好,因此只听花旦这一唱就知道是在唱崔莺莺夜思张生,而一想到这是《西厢记》里的折子戏,许多往事浮上心头,李化吉难免坐立难安。
她这反应落到谢夫人眼里,就以为是李化吉早已知晓谢狁的行径,只是为了脸面才装作不知罢了。
谢夫人于是更是志得意满,忙叫花旦听了,这软绵绵的唱腔,她实在听不惯,李化吉既知道了,没道理再让耳朵受折磨。
谢夫人便道:“你也知晓皇帝钟情这花旦。”
李化吉是真不知晓,睫毛一颤,目光错愕地落在了花旦的身上。
那花旦害羞地以水袖遮面,举手投足皆是风流妩媚。
谢狁喜欢这样的?
谢夫人见状,便道:“哀家知你与皇帝成亲至今,都无旁人,可三郎到底是男人,如今又做了皇帝,需要为江山社稷开枝散叶,身旁不能只有你一个女郎。你便是再不舍,也该拿出皇后娘娘的气度,为天下女子做垂范。”
谢夫人边说,边回忆着当初她出阁时,阿娘是怎么说服她给谢道清准备通房妾室的。
她很清楚,只要男人的注意力被勾走了,就意味着宠爱散去,而没了宠爱,又谈何什么权力呢。
李化吉又没什么依靠。
她牢牢地盯着李化吉,不让她说出个不字。
但李化吉只是打量了番花旦,就道:“可是花旦为妃嫔,出身到底还是差了些。”
谢夫人以为她是不愿,便道:“可难为的是皇帝喜欢,你不知道,他处理公务处理乏了,就总是背着你到这梨园来,关着门与这花旦见面。三郎给足了你面子,你也要为三郎着想,随便封个低位的宝林也罢了。
李化吉听到这话,却面露古怪。
她最开始倒是还在想谢狁喜不喜欢这花旦并不重要,要紧的是谢夫人想给谢狁纳妃,既如此,她没有什么好拒绝谢夫人的。
可是现在听谢夫人讲了,李化吉反而确信了谢狁并不喜欢这花旦,他之所以来找这些戏子,不过是为了学那些眼技罢了。
为了让这个猜想得以证实,李化吉微欠身,对花旦道:“你且露个委屈又不得不为大局考虑的眼神给我。”
那花旦不明所以,下意识看了眼谢夫人,见谢夫人颔首后,便听李化吉的话露出个她要的眼神。
李化吉倒吸了口气。
当真是一模一样。
谢狁受了箭伤后,依靠在车厢里,就是搭配着这样的眼神告诉李化吉,他受点伤无碍,要紧的是能完成对李化吉的诺言。
难怪谢狁这假皮越做越好了,原来不单是有天赋,还有他精益求精的努力。
谢狁这个人真的是……怎么连这种事都这般认真。
李化吉就不说话了。
她在想,到底要不要给谢狁纳妃,这值不值得。
尽管在不久之前,李化吉已经给自己安排了一条出路,她也是很渴望得到自由的,所以刚才谢夫人一说,她才会下意识地想給谢狁纳妃。
但现在李化吉的心境又很不一样了。
谢狁让她尝到权力的味道了。
李化吉并非是贪恋权欲的人,可是她手里的权力能让她帮到很多人,救很多人,能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厦扶起来,李化吉就有些不舍得了。
她想着,如果有权力,她纵使身体还被困在深宫里,可她的精神是自由的,权力会把她的意志带到江山的各个角落,她的功绩会代替她的身体既寿永昌。
哪怕日后谢狁与她翻脸,她从一个要受人白眼的贫女到母仪天下的国母,她做了那么多有利于百姓的事,她这一生其实也尽够了。
既然如此,李化吉就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巩固手中的权力,去思忖谢夫人为何这般做的用意。
首先她必然是没有安好心的,李化吉不喜欢她,并不想要让讨厌的人如意;其次如果开了这个先例,必然是要纳后妃的,而后妃真的太容易从世家中出了。
至少,在眼前这件大案解决掉之前,李化吉不想谢狁与世家有太多的纠缠。
所以李化吉决定,她暂时不让谢狁纳妃。
于是她直接了当地对谢夫人道:“可是我不想让郎君纳妾。”
谢夫人不高兴了:“三郎已登基,你该尊称他为陛下,还叫郎君,像什么话?不过你出身卑微,想来没什么礼数,哀家择日派个教养嬷嬷来教导你,顺便也为你正正女德。”
李化吉微笑道:“我不光叫他郎君,我还叫他谢狁,郎君宁可我直呼其名,也不愿我换他陛下,因他觉得这样我与他太过生分。母后若觉得这样规矩不好,还请你指责你的儿子,给他派十个八个教养嬷嬷去管教,我并不介意。”
谢夫人怒目:“这世上有你这样对母亲说话的儿媳吗?”
李化吉道:“可能是有其儿子必然有其儿媳。”她惭愧道,“我确实疏于礼教,便只能照着郎君学,只是我为人天生老实,缺少了郎君那点桀骜之气,还是学得有些不成样子。”
谢夫人与李化吉相处时,是她最为委曲求全的日子,因此谢夫人一直以为李化吉特别好拿捏,她还不知道只要李化吉想,张嘴就可以气死人。
在这点上,若谢夫人与谢狁多讨教几次就知道了。
谢夫人气呼呼地起身:“哀家知你做了皇后,是小人乍富的心态,所以连孝字都忘了,才这般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也罢,你瞧不起哀家也罢,哀家本来就只是个老太婆,不怪你瞧不起。哀家去与皇帝说,早知搬进宫来,会叫皇后娘娘这般不舒服,还不如仍旧在宫外住着,至少在谢府,哀家还像个主子。”
她说着折身就走,这是个压人的态度,脚步却不快,是为了留机会给李化吉去道歉挽留。
但李化吉没有意识到这点,她稳稳地坐在那儿,像是看了一场唱念作打的好戏,还发出了惊叹的声音:“母亲在家中也是
这般对几个儿子吗?怪不得哇。”
她的惊叹,却不小心戳中了谢夫人的痛楚,她立时立刻止住了脚步,凶狠地瞪着李化吉:“怪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