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七悦的确很舒服,双手环抱着她,脸还在她身上蹭了蹭,像是刚刚出生的缠人小奶猫,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有着盲目且没有任何理智的信任。
“阿和,我真的很开心,你能这么开心。”
姜七悦脆生生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温柔温和,“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比我打了胜仗还开心的那一种。”
“虽然我不喜欢商溯的性格,可是你喜欢,那就够了。”
姜七悦努力说服自己,“你这么优秀,他又这么能打,你们两个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实这句话是假的,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对阿和说了谎话。
在她心里,她的阿和是最最优秀的人,任何人都配不上,商溯也不例外。
可是怎么办呢?
她的阿和喜欢商溯,那她便只能捏着鼻子接受,接受那个脾气极烂但在阿和面前脾气却变得极好的人与阿和共度一生。
不对,还有她。
她与阿和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因为商溯的存在而受丝毫影响。
而且她无比笃定,如果她与商溯一同遇到意外,她的阿和绝对会先救她。
“真是难得,你竟然会说我的好话。”
男人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他一贯揶揄,无比清晰响在大殿里。
“?”
这不是那个讨厌的商溯的声音吗?
他不是后日才回来吗?
怎么突然有了他的声音?
姜七悦有些诧异,条件反射般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彼时已是隆冬季节,大雪纷纷扬扬,给世界披上一层银装。
而着急赶路的人,因不曾躲避风雪,肩头已落上薄薄雪衣,仿佛是琉璃世界里的神祇。
姜七悦撇了撇嘴。
——行吧,的确好看,也难怪阿和会喜欢他。
“我当然会说你的好话。”
姜七悦道,“你哪次立战功,我哪次没有称赞你?”
这是大实话。
姜七悦向来恩怨分明,在不涉及相蕴和的情况下,商溯对她来讲是需要顶礼膜拜的绝世战将,可当牵扯到相蕴和,商溯便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该死男人,那张过于漂亮的脸都无法让她说出夸赞的话。
可阿和喜欢,她便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姜七悦恋恋不舍松开相蕴和,“阿和,商溯回来了。”
“我知道。”
她听到阿和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唔,激动就激动吧,商溯的所作所为的确值得阿和激动。
——八百里加急的斥卫是换马不换人,不分昼夜奔赴京都送战报,商溯竟能赶在最后一班斥卫抵达京都之前来到阿和面前,可见他的确把阿和放在了心里,竟能比斥卫还要快,还要风餐露宿与星夜兼程。
姜七悦松开自己,相蕴和慢慢站了起来。
殿外廊下,男人锦衣华服,负手而立。
冷冽的寒风掀起男人氅一角,他略显散乱的发也跟着散在风中,尽显一路疾驰的风尘仆仆。
可是这种风尘仆仆不仅没有损耗他眉眼间的精致,反而给清隽无俦的容颜平添一种凌乱美,让人望之惊艳,一眼万年。
兰月与严三娘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姜七悦看看相蕴和,再看看缓缓走入殿中的商溯,最终在兰月与严三娘的催促下一同离开。
偌大宫殿,眨眼间只剩相蕴和与商溯两个人。
“相蕴和,我回来了。”
看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商溯声音很轻。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知道。”
轻轻抬起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殿里的男人眉头微动,驻足的靴子在这一刻再次抬了起来。
云气纹的靴子踩在绣着喜上眉梢图的锦毯,他的人已来到相蕴和面前,紧紧将人拥在怀里。
第123章 第
温香软玉迎了满面。
相蕴和的脸枕在他胸口, 隔着薄薄布料,他清楚感觉到她的脸部轮廓,饱满而光洁的额头, 挺直而精致的鼻, 最下面的是微微上翘的唇,是他日思夜想的柔软细腻。
有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洒在他胸膛, 将那一块的皮肤激得泛起细小鸡皮疙瘩, 如同鱼儿张开了鱼鳞,每一处都写满毫无抵抗能力,都一个动作都是缴械投降, 任由她来宰割。
或许她天生便是他的克星。
是他灰暗岁月里的一抹绚丽光彩,更是他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唯一快乐。
当她出现在他世界, 便是天光透进了阴暗地狱,他终其一生, 都要追随这抹天光,受制于天光。
可心甘情愿的事情, 怎能叫受制于人呢?
那叫甘之如饴, 是纵然上刀山下火海都要义无反顾的一种疯狂。
他喜欢相蕴和。
他愿意为相蕴和做任何事情。
殿里烧着地龙, 外面是银装素裹, 殿里却是温暖如春, 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商溯紧紧将相蕴和抱在怀里。
相蕴和的脸枕在他胸口, 他的下巴便抵在她的发间,呼吸间还能嗅到极淡极淡的发的清香。
相蕴和与他不同, 他喜华服, 好打扮, 相蕴和却从不热衷这些东西,连女郎们颇为喜欢的花啊粉的也不爱, 所以她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脂粉气,只有好闻的淡淡皂角香,清水出芙蓉般的素净。
她嫌梳繁琐的云鬓太浪费时间,嫌涂脂抹粉耽误她批阅奏折,嫌精致的华服衣摆太过宽大,行动之间颇为不便。她这也不喜,那也不喜,所有耽误时间又影响她处理政务的事情她都不喜欢。
她唯一喜欢的是处理政务,治理民生,看原本活不下去的百姓们在她的治理下开始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原本一贫如洗的家庭在国策的推动下变得越来越好,她便会极为开心,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无比有意义。
她是一个无比纯粹的人。
她喜欢权力并非因为享受,也并非因为可以掌控别人的乃至九州天下的命运,她仅仅是因为她喜欢。
她喜欢掌权,她喜欢当皇太女以及未来的皇帝。
她喜欢这种世界在自己掌中慢慢步入正轨,满目疮痍在她的执政下焕发新的生机。
如此纯粹,如此心怀大爱,如何不叫喜欢?
商溯深吸一口气,轻嗅着相蕴和的发香。
“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为之前的假消息道歉,“我应该早点让人传递消息,不该为求稳妥而保密。”
环抱在他腰间的手指微微一紧。
——她在担心他?想起他的噩耗便心有余悸?
商溯眼皮轻轻一跳,昼夜不停赶路的超负荷疲惫顷刻间烟消云散。
——没错,她就是在担心他。
“以后不会了。”
商溯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我了。”
声音刚落,他便轻轻捧起相蕴和的脸,准备在她光洁额头上印下一吻。
但正欲亲吻她时,却看到她轻抬眼,一双杏仁眼彼时正瞧着他,水汪汪黑湛湛的,能让人一眼沦陷。
“我才没有担心你。”
漂亮眼睛的主人下巴微抬,说出自己的话。
商溯微微一愣,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你不担心我?”
——他身死海外,相蕴和竟然不担心?
“对呀,不担心。”
相蕴和轻轻笑着,眼睛看着他的眼,“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死。”
商溯心头忽地一跳。
“你是商溯,是大夏的战神,你怎会死在一个海外小国?”
相蕴和的声音仍在继续,“而且还是那种异常憋屈的死法?”
商溯心里有些异样,“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对。”
相蕴和微颔首,“你的所谓噩耗,定然是敌人传来的假消息,用来扰乱军心的。”
商溯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所以你一点都不担心我?”
“哪怕我死去的消息传到京都,你也不担心?只觉得那是假消息?”
“恩。”
相蕴和点点头。
商溯仍不死心,“可是如果呢?”
“如果我真的死在了外面,如果我——”
“没有如果。”
但他尚未说完话,他的唇已被相蕴和用手堵住,“更不会有这种如果。”
往日总是温柔和煦的女人彼时面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她捂着他的唇,无比笃定道,“我说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死,不会有任何意外。”
“你答应过我的,要早去早回。”
她再一次强调,“你可以对任何人食言,但绝对不会对我食言,所以你一定会回来,所以不会有如果。”
商溯眸光微微一滞。
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相蕴和为何如此笃定他不会死。
——因为她无法承担失去他的后果,所以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会死,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些都是假消息,都是用来扰乱军心打压士气的。
她的将军所向披靡,断不会有任何意外,永远不会。
他之所以没有按时回来,是因为他在外面开疆扩土。
这个边陲小国打下来,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么大,他攻城略地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么多,所以耽误了返程时间也是有的,她只要在京都等着他便好。
等他一年两年,等他三年五年。
若是他还不回来,她便找几个漂亮郎君,生几个漂亮聪明的孩子,再也不要搭理没能按时凯旋的他。
——她宁愿相信他只是失约了,也不相信他已身死魂灭。
前者是终有相逢的那一日,后者却是阴阳两隔,永不相见。
商溯心中一痛,几乎无法呼吸。
“看,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相蕴和轻抚着他的脸,声音仍似旧时温柔,“你回来了,好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回来,便一定会回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是近乎在低喃,“你不会对我失约的,你舍不得的。”
“你若爽约了,我便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的话有些孩子气,“俊俏郎君那么多,我又不缺你一个人,你若不回来,我便去找旁人。”
“找十个八个来陪我,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她低语着,声音极轻,“所以商溯,不要对我失约,更不要让我失望,因为真的可以放下你,就当你从未出现在我身旁。”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利刃一样狠狠扎在商溯心口。
商溯呼吸都陡然一滞,手已抓着相蕴和手腕,拿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她去感受自己胸腔里不知如何安放的心脏。
“相蕴和,你说对了,我舍不得。”
商溯道,“我舍不得对你失约,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更不可能让你去找十个八个的野男人。”
“你看,这就是我的心,它在为你而跳。”
他将相蕴和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只有你能决定,什么时候不再让它跳动,旁人没有这个资格。”
“砰——”
“砰——”
隔着云锦布料与薄薄肌肉,相蕴和清楚感觉到商溯的心跳。
跳得如此热烈,又如此激动,一下又一下,一如商溯对她的炽热又直白的喜欢。
“只有我能决定你的心脏何时不再跳动?”
她低头看着商溯的心口,轻声问道。
“不错。”
商溯不假思索道,“它在为你而跳,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从不更改。”
“倘若有一日,你觉得我功高盖主,不要找破绽百出的借口来杀我。”
商溯道,“你知道的,我可以为你死,但我不接受,你让旁人来杀我。”
相蕴和睫毛轻轻一颤。
商溯垂眸看着相蕴和的眼,声音清冷,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刚烈,“你若想杀我了,便来自己杀,不要假手于人,那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你只需要告诉我,商溯,我不再需要你了,我便自己了结我的生命,绝不会脏了你的手,更不会让你在史书上留下兔死狗烹的恶名。”
他如此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按在商溯心口的手指微微一紧。
长长的睫毛慢慢敛了下去,在眼下投着淡淡的阴影。
她被触动了?
还是在想其他问题?
大约是被他的话触动了。
世界之大,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她的人。
倘若真有那一日,她的江山万里不再能容得下他,在权衡利弊后,她终于以一句话来送他上路,但在他身死族灭的那一刻,她定然会痛彻心扉,有一瞬的犹豫挣扎,甚至还会在未来的岁月里永远怀念着他,她喜欢的人,从此都有了他的模样。
这便够了。
对于他来讲,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