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虎头虎脑,瞧上去颇为喜庆,大抵是因为是严三娘带出来的人,小姑娘一看便没甚心眼,妥妥的严三娘的嫡系。
好不容易遇到同龄人,相蕴和颇为欢喜,一路上都与小姑娘一起走。
小姑娘也鲜少遇到同龄人,更别提是对她极好的同龄人,笑眼甜甜的相蕴和在她眼里是珍宝,她别提多喜欢了。
两个半打不大的小女郎两人感情突飞猛进,此时正凑在一起分吃一块面饼。
相蕴和吃相斯文,小姑娘狼吞虎咽,相蕴和刚吃两口,小姑娘已把比她脑壳大的面饼吃干抹净。
小姑娘的吃相显然惊到了相蕴和,相蕴和愣了愣。
——这是饿了多长时间才能饿成这样啊?她记得三娘亲兵的伙食挺好的啊,比阿父的亲卫们吃得好多了。
相蕴和让亲卫又取一张面饼,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豪爽道了声谢,三两下又把面饼吞吃下肚,然后自来熟地问相蕴和,“阿和,还要吗?我没吃饱。”
相豫一脸惊悚,“三娘,这人能把国库吃穷。”
“豫公,您先不要着急嘛。”
一向心直口快的严三娘此时笑得高深莫测,颇有神神叨叨的军师的真传,“等再过两日,您就发现她的好了。”
“到那时,别说几张面饼了,您连千金万两都舍得送给她。”
小姑娘没吃饱,相蕴和让亲卫继续取饼。
——这饭量,别说阿父了,满叔与雷叔加一起也没她吃得多。
小姑娘一口气吃了七/八张面饼才停下。
“你......吃饱了?”
相蕴和默默问道。
小姑娘半躺在行李上,伸出三根手指。
伸出来之后觉得数字好像不太对,又补上一根手指,大大咧咧回答相蕴和的话,“不算饱吧,四五成饱。”
“但我不能再吃了,再吃的话你们就没饭吃啦。”
“......”
这是什么肚子啊?得是饕餮才能有吧?
相蕴和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肚儿。
小姑娘眯眼晒着林间太阳,任由相蕴和去摸。
足以把正常人撑死的七/八张面饼到了小姑娘这里,如同水入大海,下去便没了踪迹,相蕴和摸了摸,小姑娘的肚儿扁扁的,便又让亲卫取来两张饼。
“给,你再吃点吧。”
相蕴和把饼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眼前一亮,立刻接过来面饼,往自己嘴里送,“阿和,你真好!”
“比三娘都好!三娘都不许我吃这么多QAQ”
“......”
小没良心的,当初是谁把快饿死的你给救回来的?
听到声音的严三娘嘴角微抽。
“不许这么说,三娘对你更好。”
相蕴和纠正小姑娘的话,“如果不是三娘,你哪能活着见到我?”
小姑娘一边吃,一边狂点头,“嗯嗯,你们都好,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
相蕴和笑了起来。
——她真的很喜欢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吃东西时狼吞虎咽,面颊上沾了不少面饼屑,相蕴和取出帕子,轻轻把她脸上的面饼屑擦去,又让亲卫取来香膏,给小姑娘润了脸。
擦完香膏的小姑娘香喷喷的,忍不住在自己身上乱嗅,“哎呀,我感觉我自己都变得好好吃。”
相蕴和被她逗笑了,“贪吃鬼。”
“对了,我听三娘说,你叫七桶?”
相蕴和想起小姑娘的名字,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你的饭量大吗?”
七桶甜甜一笑,露着尖尖小虎牙,“对呀,七桶。”
“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七桶根本吃不饱。”
第44章 第
“???”
七桶都吃不饱?!
这人不是饿死鬼投胎, 而是遮天蔽日的蝗虫成了精吧!
相豫如同撞见鬼,指着七桶对三娘道,“三娘, 你听, 你听啊!”
“恩,我听着呢, 豫公。”
严三娘笑着点头, “她吃得确实有点多,不过嘛,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您再过两三日就能明白了。”
相豫摇头,“不, 我不想明白。”
“我只明白照她这种吃法,咱们带的粮食半道就能吃完。”
话音刚落, 忽而想起严三娘让亲兵们带的大包小包的粮食,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当初把粮食带的这么多, 是为了这个七桶吧?”
“不愧是豫公, 真聪明, 连这种事情都能看得出来。”
严三娘时刻牢记母亲让自己嘴甜多拍马屁的嘱咐, 对相豫大夸特夸, “我当初多带粮食,的确是因为七桶过于能吃。”
这声夸赞尴尬得让没皮没脸如相豫都觉得没脸皮听, 忙抬手打断严三娘的话, “行了行了, 我知道了,和着你带那么多粮食不是怕咱们在应苍山迷路, 而是为了七桶?”
“当然。”
心眼比严守忠还微乎其微的严三娘一脸骄傲,在相豫一言难尽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有七桶在身边,不多带粮食哪能行?”
“......”
好的,我明白你跟你父亲为什么在大盛备受排挤了。
——有这么一张嘴,能跟同僚们相处愉快才是见了鬼。
相豫收回视线,长长叹气。
他这是做了什么孽?身边都是一帮口无遮拦把没脑子写在脸上的人?
杜满大嗓门,雷鸣心直口快,宋梨倒是为数不多有心眼的人,可惜心眼都用在替贞儿试探他的事情上,让他提心吊胆应对她突然间的试探——这种心眼还不如没有!
相豫无比怀念石都。
怪不得军师与石都一见如故,整日跟一群莽夫打交道,突然有一日来了不仅不莽夫还十分聪明稳重又妥帖的人,可不就是相见恨晚恨不得天天抵足而眠吗?
“豫公为何叹息?”
严三娘奇怪发问。
相豫一唱三叹,无比心疼贞儿与自己,“没什么。”
“只是觉得贞儿与我俩人带十几个蠢孩子,心里挺累的。”
“?”
十几个蠢孩子?
不能吧?
阿和聪明着呢。
严三娘觉得相豫在无病呻吟,得了便宜还卖乖。
——能有阿和这样的孩子,是豫公祖坟集体失火也换不来的青烟好福气。
好福气相蕴和此时被小伙伴的七桶吃不饱的言论逗笑了,“三娘也太随性了,怎能这么给你起名字?”
“要不,你帮我起一个?”
七桶挠了挠头,“我也不喜欢七桶的名字,衬得我跟饭桶似的,虽然我的确是。”
相蕴和噗嗤一笑,“没关系,你是饭桶也是我的好朋友。”
七桶这下高兴了,“阿和,你真好!”
“你也很好。”
相蕴和真心道。
她前世当了上百年的鬼,一个人快无聊死了。
如今虽重活一世,但整日跟着父母在军营,极少能见自己的同龄人,如今得了一个直率可爱的同龄人当小伙伴,她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只是开心归开心,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有,“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但是名字不行。”
“一般来讲,名字是父母家人起的,你没有家人,三娘收留了你,三娘就是你的家人,你的名字应该让她取,不能我随意给你改。”
“嗐,三娘说了,我以后是你的人。”
七桶大大咧咧,“名字也好,其他也罢,你看不顺眼了,都能给我改。”
相蕴和有些意外,看向与阿父小叔一同坐在一起的严三娘,“咦,这样的吗?”
“当然。”
严三娘笑着点头,“我整日领兵在外,没时间照顾七桶,你若不嫌她烦,就留在身边当个伴。”
“二娘与豫公已是一方诸侯,女郎身边也该养几个人伺候着,哪能跟之前一样,让亲卫们顺便照拂着?”
说到最后,严三娘忍不住埋怨相豫。
相豫摸了摸鼻子,“我知道这事儿委屈了阿和,这不是——”
“这不是因为我们都是苦出身嘛?都是苦出身,何苦难为苦出身?”
左骞咕嘟咕嘟喝完水,把相豫的话头接了过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相煎何太急,说的就是我们。”
“我跟大哥之前在老家的时候,经常遇到过不下去的人家卖儿卖女,见得多了,哪还有心情去呼奴唤婢?这不是糟蹋人吗?”
左骞道,“说起来,修文那小子都险些被卖过,要不是嫂子弄来了钱,修文这小子早就被人当牛马使唤得团团转了。”
严三娘只知道赵修文对二娘忠心耿耿,不知道里面还有这样的往事。
“抱歉,我不知道。”
严三娘微微一愣,有些歉疚。
相豫不甚在意,“这有什么抱歉的?”
“你父亲虽被排挤,但你家在大盛也算颇有势力,你长于将门之中,哪里知晓庶民的苦?”
“阿和使唤亲卫,我倒不觉得有什么。”
相豫道,“亲卫们大多是从老家跟我出来的人,都是她的叔伯婶娘们,照拂她也是应当的,若是使唤跟她一样大小的小孩子,我便觉得有点作孽。”
“都是父母生养的,哪能刚生下来就给人当牛马?这样不行。”
相豫摇头,“我揭竿而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的让跟我一样的穷苦百姓过上好日子吗?”
“如今好日子还没过上,就把他们的孩子当奴仆使唤,那我得多亏心?”
严三娘心头一震。
她听说过豫公与二娘的贤名,也知晓他们待她极为亲厚,是极为罕见的明主。
但明主对麾下战将好是常规操作,但凡是问鼎天下的雄主,对底下的人都不错,真正让她震惊的,是二娘与豫公对庶民的态度。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谁都会说,可古往今来,能有几位执政者把天下庶民真正放在了心里?
二娘与豫公做到了,庶民不是他们争夺天下的工具,而是他们争夺天下的根本,因为民不聊生,所以他们揭竿而起,让与他们一样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过上好日子。
他们是手段过人的枭雄,但更是怀有让天下庶民都过上好日子的仁主。
他们的初心一直都在,直至今日,不曾被风起云涌的大争之世磨去分毫。
恍惚间,严三娘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们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依旧会有大批人心甘情愿冒着被灭族的风险投奔他们。
——他们值得。
“你要是把七桶给阿和,那我就把她跟阿和一样对待。”
相豫看了看饭量极大的七桶,心里止不住肉疼,嘴角也跟着抽了抽。
罢了,阿和喜欢,能吃就能吃吧。
他虽现在穷得叮当响,但一旦入主中原,手头上就会宽裕起来,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小饭桶。
相豫勉为其难道,“当丫鬟使唤就算了,咱庶民出身的人,不作这个孽。”
“不如认个义女,以后跟阿和做个伴。”
相豫问七桶,“七桶,你愿意多个阿父不?”
七桶睁大了眼。
严三娘又惊又喜。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忙对七桶招手,“七桶,过来,给豫公磕头!”
七桶看了看相蕴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手指指了指自己,“阿和,你阿父要当我阿父?”
“对呀,你愿意不愿意?”
相蕴和笑眯眯问七桶。
“我愿意,我太愿意了!”
七桶重重点头,“豫公都被人称公了,肯定能让我吃饱饭!”
“......”
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吃?
严三娘恨铁不成钢。
一旦夺了中原,其他诸侯便不足为惧了,二娘与豫公位尊九五不过时间问题。
——做帝后的义女,哪怕没得公主封号,也能混个郡主当当。
再说了,以她为数不多的心眼都能看得出二娘豫公两口子把阿和当继承人来培养,以后阿和登基了,七桶往后三代的荣华富贵都有着落了。
“别整天吃啊吃的,快过来给豫公磕头,叫义父。”
严三娘一叠声催促七桶。
七桶心思单纯,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若能跟阿和做姐妹,那是最好不过的,于是拍了拍身上的面饼屑,来到相豫面前,郑重其事磕了头,“义父。”
“乖。”
相豫揉了揉七桶的发,“既然叫我一声义父,那就跟贞儿姓,再改个名,七桶什么的不好听。”
七桶早就想改名了,“行呀,那义父帮我改吧。”
“我也不大会起名。”
相豫大字不识一箩筐,遇到这种事情有些犯难,“这样吧,让阿和给你起一个?”
“可以呀!”
七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