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司马败了!大司马败了!”
小内侍哭哭啼啼而来,哆嗦得连话都说不清,“叛军大败大司马,马上要到京都了!”
端平帝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可能。”
“大司马乃不败之将,世间无人能胜他,叛军怎会攻破他的二十万大军?”
“陛下,是真的!”
小内侍嚎啕大哭,“叛军现在离京都只剩二十几里路了,半日时间就能抵达京都!”
“如果不是大司马败了,叛军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端平帝坐了起来,看向哭天抢地的小内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司马......真的败了?”
“真的败了!真的不能再真了!”
小内侍大哭道,“陛下,您快快想想办法吧,叛军马上要到了!”
“想办法想办法——”
端平帝声音微微一顿,随即勃然大怒,“拱卫京都的三十万大军呢?他们在哪?”
“叛军都快打过来了,他们为什么不来勤王保驾?!”
话音刚落,又一个小内侍大哭而来,“陛下,不好了,军队哗变,您派去的将领被杀了!”
“简直是一群饭桶,竟然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管不住!”
端平帝破口大骂。
一只手轻抚他后背。
紧接着,是温柔的声音响起,“陛下,事已至此,动怒无用,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决断,是战,还是走?”
女人的声音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端平帝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息下来,他握着女人的手,忍不住问道,“战怎讲?走又怎讲?”
宸妃笑了一下,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轻轻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开,拿起白玉茶盏,优雅倒下一盏茶。
“若战,便全城备战,与叛军一决生死。”
宸妃把茶送到端平帝嘴边,“若走,便要尽快召集羽林卫即刻出城,否则叛军兵临城下,陛下纵然想走,却也无路可走。”
端平帝饮下宸妃送来的茶。
因席拓大败叛军攻来拱卫京师的京卫叛乱而嘈乱不堪的心慢慢平定下来。
战?
不,战不了。
连席拓都不是叛军的对手,他更不可能在叛军的攻势下取胜。
只能走。
先暂避叛军锋芒,待他召集军队,再驱除叛军,收复京都。
“走!”
端平帝一锤定音,“速召羽林卫大将军,护送朕与爱妃南下!”
宸妃眸光轻转,“陛下,还有太子与皇后娘娘呢。”
“他们母子二人与朕置气去了北城居住,从宫里到北城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时辰,哪里耽搁得起?”
端平帝催促道,“你快把你的细软收拾一下,咱们现在便走。”
宸妃温柔一笑,“是。”
是夜,在五千羽林卫的保护下,端平帝领宸妃出逃。
太子听闻叛军即将攻城的消息,星夜疾驰去找端平帝商量对策,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座宫人们仓皇逃命的皇城。
“父皇呢?!”
太子抓着一个宫人问道。
宫人哆哆嗦嗦,“跑了,全跑了,陛下与宸妃昨夜便跑了。”
“父皇......跑了?!”
太子瞳孔地震,“叛军还在二十里外,父皇竟弃城而逃?!”
第49章 第
“太子殿下, 您也快跑吧。”
宫人努力从太子手里扯回自己的衣袖,“听说叛军有三十多万人,咱们怎么打?”
“还是赶紧跑, 最起码能捡回一条命。”
太子微微一愣, “三、三十多万?不是只有十几万吗?”
他纵马回皇城的功夫,叛军怎么一下子多了二十几万人?!
急于逃命的宫人没心情与太子器细细掰扯叛军究竟有多少人, 把自己的袖子拽回来, 宫人便抱着自己的包袱连忙逃命。
“三十万,肯定是三十万!”
宫人的声音从长廊处飘回来,“如果不是三十万, 天子怎么可能昨夜便跑了?”
“......”
那是因为他不堪为一国之君!
太子气得直哆嗦,在心里骂道。
“父皇......糊涂啊!”
有些话只能心里骂, 被天子抛弃的太子器仰面长叹,面上一片悲戚之色。
长风卷起一地狼藉, 萧瑟冬风如刀子一般刮在太子脸上,太子身体晃了晃, 像是在哭, 又像是在笑, “一国之君面对叛军竟望风而逃, 弃国都与臣民皆不顾......”
“大司马胜负未知, 京卫哗变之事尚未调查清楚, 梁地更有皇叔的三十万大军,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父皇竟如此懦弱, 领着那个贱人趁夜而逃!”
提及宸妃, 太子器面上的悲戚顷刻间变成滔天怒火, “弃国都朝臣百姓于不顾,这岂是一国之君能做出来的事情?!”
皇后扶着亲卫的手, 缓缓走下马车,“他已经不是一国之君了。”
“器儿,大盛如今的国君,是你。”
太子器愣在原地。
但很快,这位被当储君培养了数十年的太子反应过来,看了又看自己母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后的意思是?”
太子器试探道。
“器儿,你父皇如此行事,又如何担得起大盛的九州万里?”
皇后敛袖而立,悲悯看着皇城内的满目疮痍,“你为储君,重整河山驱除叛军的重任,便要落在你身上了。”
太子器手指微微一紧,“母后的意思我明白了。”
“母后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誓与京都共存亡!”
太子器深吸一口气,“我不会逃的,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京都的城楼之上!”
“......”
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是一点不懂啊。
皇后敦厚面容上出现一丝裂痕。
她那位好夫君虽心性薄凉,善弄权术,但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子不似父。
皇后叹了口气,“器儿,我们也要走。”
“叛军来势汹汹,我们不必与他们争一时长短。”
“你称帝之后,便领亲卫北上,去梁地寻皇叔。”
“皇叔尚有二十万之众,我们仍有一战之力。”
“至于你父皇......呵。”
皇后敦厚面容上闪过一丝讥讽,“那位宸妃会替我们好好照顾他的。”
在端平帝仓皇逃命之后,皇后与太子率领百官权贵亦弃城而逃,偌大京都,眨眼间只剩平民百姓与留守京都的兵卒。
平民百姓无处可逃,在惶恐不安中等待叛军的来到。
可转念一想相豫素有贤名,不杀降,更不抢掠,他的雷霆手段只对权贵豪强与贪官,对待庶民却是极好的,这样一想,百姓们倒也没那么慌张了,都是穷苦百姓出身,相豫应该不至于拿他们开刀。
至于留守的士兵,则想得更开了,在确定被上峰选中留守京都之后,他们便清楚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听说叛军有五十万之众,他们只有不到一千人,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拿什么打?撒豆成兵都不一定赢。
既然赢不了,不如投降。
留守的士兵议论纷纷——
“听说叛军有三十万?”
“不对吧,我听说有五十万。”
“五十万?这怎么打?”
“皇帝太子百官都逃了,咱们还替他们卖命干嘛?投降算了!”
“对,咱们投降。”
“听说叛军优待俘虏,不轻易杀降的。”
守城将士一合集,不等相豫大军赶到,便揣着官印,骑上快马,找尚未兵临京都城下的相豫献降。
“这......”
左骞不懂,但左骞大惑不解,一双与相豫颇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皇帝佬儿这就跑了?太子也跑了?百官权贵更跑了?!”
“书上不是说文死谏,武死战吗?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文官死谏守城,武将悍不畏死为国捐躯。”
“至于皇帝,更是社稷主,要与国家共存亡。”
“怎么到了紧要关头,这群人一个比一个跑得更快?”
这事儿严重超出左骞对皇帝百官的认知,左骞不知所以,看向他们之中唯一一个在大盛当过官的严三娘,“三娘,这就是皇帝跟百官应该做出来的事情吗?”
扪心自问,左骞这话绝无嘲讽之意,但不同的人听着感受各不同,更别提严三娘这位实实在在在大盛为过官的人了,严三娘被左骞问得面色微尬,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她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为人坦荡,不做亏心之事,更无不被世人所容的龌龊黑点,但出身大盛,与这么一帮虫豸同朝共事,更效忠过这么一位弃国都而逃的君王,却是她一生都抹不去的耻辱。
严三娘恨不得把头埋在地缝里。
正藏着,军帐里却又响起相豫的声音,“那什么,三娘,这事儿可不可信?皇帝佬儿就这么跑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疑惑。
——白手起家的枭雄与左骞一样,着实不理解端平帝不战而逃的操作。
“可信。”
被人两次三番相问,严三娘不想回答也得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端平帝......就是这种人。”
“......”
他们竟然被这种废物统治这么久?
相蕴和睁大了眼,“席拓真厉害。”
“有这样的皇帝治理着国家,他竟然还能维持大盛不倒。”
“我跟这种庸主打了这么久?”
相豫绷不住了。
他知道皇帝佬儿是个废物,但没想到会废物到这种程度。
在他心里,端平帝好歹是杀了自己侄子自己上位的人,怎么都会有几分真才干,要不然压不住底下的权贵是朝臣。
但端平帝的才干似乎只用在了玩弄权术上,治国理政一塌糊涂,不过十几年,便把其兄长留下的蒸蒸日上的大盛糟蹋得民不聊生。
文上面不行,武更是差到令人发指,起义军离国都还有二十多里,端平帝便连夜跑路,甚至听士兵所言,仓促到连太子都没顾得上,带上自己的宠妃便匆匆逃命,不像是一国君主,更像是一个只想保命的普通人。
但普通人尚有气节与脊梁可言,端平帝是半点都没有。
——除了善弄权术外,简直一无是处。
“阿父,您不是跟他打,是跟席拓打。”
相蕴和纠正相豫的话,“厉害的是席拓,不是端平帝。”
相豫长叹一声,不在这种事情上与相蕴和争辩,“行行行,厉害的是席拓,端平帝就是一个废物。”
“明明还有三十万拱卫京都的京卫——”
“大哥,大哥,京卫来投降咱们了!”
话未说完,便听斥卫一路小跑来报。
相豫眼皮一跳,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相豫难以置信,一双虎目盯着气喘吁吁冲进主帐的斥卫。
能当斥卫的人都是心思缜密又临危不惧的人,但此时的斥卫却因过于激动而有些话都说不利索,“京卫!三十万京卫!他们要投降我们!”
相豫瞳孔微微放大。
左骞张口结舌。
严三娘长长叹气。
相蕴和眨了下眼。
姜七悦扯了下相蕴和的衣袖,“好奇怪啊,他们竟然直接投降?”
声音并不大,但却足以让主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
相蕴和歪头想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他们误以为席拓真的被阿娘大败,而阿父也真的有五十万大军?”
“大司马都输了,阿父的五十万大军又剑指京都,他们难免害怕,会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哦,这样啊。”
姜七悦似懂非懂,“看来支撑大盛不倒的是席拓,席拓输了之后,大盛就是被人一踹就倒的茅草屋,稍微来点风,就能让它土崩瓦解了。”
两个小姑娘交头接耳,相豫慢慢平静下来,抬手倒了一盏茶,塞到斥卫手里,“不要急,慢慢说。”
“到底什么情况?”
征战沙场多年的枭雄远比众人想得多,“三十万大军怎会突然哗变?又怎会不战而降?”
喝了相豫倒的水,斥卫不喘这么厉害了,把自己探听到的事情事无巨细讲给相豫听。“两军交战期间,战报乃三日一送,或者五日一送,若到了紧要关头,一日送数次战报也是有的。”
“但不知为何,盘水的战报已有两个多月不曾送往京都,而京都送往盘水的信件,更是一去不回,杳无音信。”
“盘水战报音讯全无?”
相豫虎目轻眯,声音不由得沉了下来,“席拓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断不会出现这种疏漏,必是往来京都的军报被人截取,才会造成两地之间全无消息。”
说到这,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完全不知京都消息,竟还能与二娘缠斗这么久,甚至还隐隐占了上风,席拓此人,当真是绝无仅有的惊世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