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颂!”她忽地打断他。
方才丧失的理智因他这一番话,现已全然回到她脑中。
卜幼莹细长的眉微蹙着,试图同他耐心解释:“这里不是濠州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萧伯父是皇帝,即使他想放过我父母,那言官呢?百姓呢?违抗圣旨总要有个交代,到时不是陛下杀我父母,便是我父母自裁谢罪。”
“我……这他倒真没想过,他向来是不懂朝中之事的。
见状,她叹了声气,心里越发感到绝望:“你来之前,我本以为可以商量出一个办法,可现下一想,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除非.”
她顿了顿:“我嫁给太子。”
“不行!”这回换他立马拒绝道。
“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与他人,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祁……她面露难色,向前一步抚摸着他的脸颊,“我也不想。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只想嫁给你一个人。”
萧祁颂目光沉痛,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劲瘦的双臂缓缓收紧,眼下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二人汲取到一点温暖。
命运向来是喜欢捉弄人的,可他们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连自己也会成为命运手中的玩物。
卜幼莹紧紧圈着他的腰,鼻尖酸涩,眼眶一红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爱他,只爱他。
旁人都说他不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多么的好。
从小到大,他但凡得了什么新鲜东西,永远会捧过来送给她。买了好吃的,也永远会让她先吃第一口。
有一次她说她想吃大火焖煮的河鱼,鱼卖完了,他便自己下河去捞,又在炎炎夏日闷在厨房里,热得满头大汗为她煮鱼。
他那些朋友说君子远庖厨,笑他是个厨娘,他没应声。可他们笑卜幼莹将来是悍妇,他便将他们各个都打得鼻青脸肿,为此还挨了他父亲好一顿打。
这样好的人,旁人全然看不见也就罢了,可为何非要拆散他们?
她就想待在他身边,如今简单,今朝竟也成了比登天还难的事。
卜幼莹越想,心里便越是发痛,一张小脸不知不觉已哭成了泪人。
感受到自己肩膀愈发潮湿,萧祁颂稍稍退开,捧着她的脸抬手拭泪,嘴里安慰道:“好阿莹,不哭了,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可她的眼泪似长河,怎么也擦不尽,一颗接一颗地落在他手上。
“祁……她抽噎了两下,艰难出声:“别丢下我……不想嫁给旁……不要和你分开。”
“我怎么会丢下你?我怎么舍得和你分开?”他擦不掉那些眼泪,便俯身去吻她。
吻她新落下的泪珠、吻她残留的泪痕、吻她时不时呜咽的樱唇。
他多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们极尽亲昵,再不分开。
可事实总归不如人愿。
吻到最后,卜幼莹的哭势终于见小,他抵着她的额心,难得陷入了沉默。
屋内昏暗,两人又太近,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自然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只片刻过后,见他张了张唇。
“阿莹,我们殉情吧。”
第23章
极轻的声音却如炸雷般惊响在她耳畔。
卜幼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与他拉开距离,眼中的泪再一次因为惊诧而未能来得及落下。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从萧祁颂口中说出。
他是那样努力盛放, 活得潇洒恣意, 又是那样的爱她, 只想与她长相厮守, 怎么会说出“殉情”这种话来?
萧祁颂见她似是被吓着了,连忙上前。
双手捧着她脖颈两侧, 轻声解释道:“阿莹别怕, 我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先去别处等一段时日,我会派人盯着上京城的消息,若我爹当真要拿他们如何,那我们便一起殉情。我们死了, 我爹对百官也就有了交代, 自然不会再为难你爹娘。”
以他们性命换她爹娘性命, 他这番话乍一听很离谱, 但仔细想来, 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若违抗圣旨必须以其中一人的性命来交代, 那她宁愿是自己的。
自裁谢罪, 或是认命出嫁,眼下只有这两条路摆在她面前,她必须要选一条。
卜幼莹静静直视着他,那是她爱了许久的少年郎,若是可以, 她只想与他共度余生。
因此这两个选择她几乎不用纠结,定然会选前者。
见她似是有所动摇, 萧祁颂进一步游说道:“阿莹,若等到婚期已至你爹娘仍旧平安无事,那便说明我爹并不会真将他们如何,或许他们有别的交代,如此不是更好?阿莹,我们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哪怕就几日,好不好?”
“我们自己的日子?”她抬眸。
“是啊,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卜幼莹眸光微动,心中竟隐隐期待起来。
若当真如他所说,结局最坏也无非是她选的那条路,自裁谢罪。但殉情之前,她最后的日子至少是跟祁颂在一起的。
至少他们共度了最后的时光,相互依偎、共同面对,黄泉路上也一起走过,下辈子再做夫妻。
这不是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思绪落定,她抬起眸来定定看着他,朱唇微张:“好,我跟你走。”
……
私奔这种事情,卜幼莹从未想过,萧祁颂亦是如此,因而从他们做出决定的那刻起便异常紧张。
好在这一条路比想象中顺利。
卜幼莹收拾好包裹后便翻窗逃走,然后又在祁颂的帮助下翻越了院墙。离开相府后,萧祁颂去买来了两匹快马,二人一路策马往西奔去。
就在他们离开上京城的当晚,皇城的东方,东宫亮了一整夜的灯。
萧祁墨静静站在檐下,仰首望着夜空中莹白的月,不知其思绪。
少顷,身后传来脚步声。
总管大人躬身走进,禀道:“殿下,眼线来报,说二殿下与卜姑娘已经出了城,往西边去了。陛下命奴婢来问问,真的不用派人去追吗?”
他仍望着月,轻声回应:“不用。”
“……总管面露难色,“可若婚期那日,没有新娘该如何是好?”
“会有新娘的。”
“啊?”他不太明白太子的意思。
萧祁墨微微侧身,看向他,眸底沉静如水:“她会回来的。”
可总管仍是不放心,毕竟自己得有个理由回陛下才行,于是又问:“殿下为何如此笃定?万……
一双凤眸顿时刮来凌厉的眼风,总管旋即垂首噤声,不再言语。
须臾,他沉声开口:“因为,我比祁颂更了解她。”
这也是今日禁卫为何没有追出东宫,也没有人拦他们翻出皇城的原因。
他不需要去追他,祁颂逃或者不逃,都不重要,他只要足够了解卜幼莹就够了。
她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的。
他要她心甘情愿的来到他身边。
毕竟,她总是那么容易心软…
不是吗?
萧祁墨再次抬眸望向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仿若下凡的神祇,轻触他微勾的唇角。
心软,是神女对他的照拂。
-
另一边的夜色中,两匹快马仍在奔袭,尘土飞扬而起。
原本卜幼莹是想回濠州的,毕竟那里熟悉。可祁颂说,若是发现他们两人不见,萧帝第一时间便会派人去濠州,因此他做主选了一个西边的小县城——谷霖县
谷霖县是他曾经还是纨绔子弟时,听他那些走江湖的狐朋狗友们说的。
此县地理位置特殊,民族混杂,导致三教九流之人特别多,尤其是江湖人士,大多都爱聚集此地。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灰色地带。
因此他们在此处隐居是最好的选择。
萧祁颂买的是上好的宝马,除去中途歇息的时间,到达谷霖县足足跑了一天一夜。她早已困倦的不行,只觉浑身上下都要被颠散了。
到达此处后二人便找了一间客栈,打算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之后再商量衣食住行的问题。
卜幼莹头戴白色帷帽,跟在他身后走进客栈。
听他说要两间房时,倏地出声:“一间,我们要一间房。”
萧祁颂诧异地看向她。
隔着帷帽,他看不清她神色,但也能感受到她的坚持,便随她的意,向老板只要了一间房。
回到房间后,卜幼莹不愿在客栈沐浴,只打算清洗脸和脚。可没了春雪在身旁伺候,她压根不知道去哪儿打水。
于是萧祁颂便做起春雪的活儿,亲自去打来热水,服侍她洗脸漱口。
轮到洗脚时,她有些羞赧。
记得以前听阿娘说,在更久远的时代,姑娘家的脚是不能让男子看的。
那时她问阿娘,若是看了会怎么样?
阿娘说,看了,那男子就要娶她。
因此当他脱下自己的鞋袜时,她并未拒绝。只红着脸看他将自己的双脚放入水中。
“烫吗?”他问。
卜幼莹摇摇头。
萧祁颂第一次给人洗脚。
他掌心那双脚小小的,皮肤又白又软,脚趾头也圆润整齐,指甲更是粉粉嫩嫩,如白玉雕刻一般,让人忍不住放在手心把玩。
“阿莹,你的脚真好看。”他抬头冲她笑。
温热的水流淌过脚背,她抿起唇,羞怯的移开了眼神:“你,你快些洗,我想睡觉……
“哦,好。”他重新低下头,给她仔细洗完后又用澡巾擦拭干净。
随后她便准备躺上床去歇息。
只是人刚走近两步,萧祁颂又喊住她,然后拿出刚刚打水时,顺便去买的新布料铺在上面。
“上面脏,你垫着这个睡。”说完,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卜幼莹走到床前,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脱下外衣躺上去,把脸也一起窝进了被子里。
萧祁颂是洗完了澡才回来的,以前在濠州没这么多讲究,上山下河野惯了,因此洗澡也快。
他抱了一套新的被褥进来,打算给自己铺个地铺,守着她休息。
可被褥还未散开,床上的少女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唤了他一声,然后在自己身旁的空位上拍了拍。
嗡的一下,他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思考能力。
“阿莹,你……他站在原地没动。
不是他不想,是他脑子懵了一时做不出反应。
卜幼莹眨了眨眼,声音轻细:“我第一次住客栈,我害怕。”
“……”他知道她才不会害怕。
可是,自己的身体终于反应过来,双腿不受控制的迈上前,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
两人第一次同塌而眠,难免紧张万分,心如擂鼓。
萧祁颂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都要被她听见了。
可偏偏,她还伸了一只手过来,绕过他的胸膛搂住了自己。
一瞬间,他的呼吸都重了。
“阿……他吞咽一口,“你……要不要过去一些,我怕………”
他不知该如何说了。
但奇怪的是,身旁人并未出声询问,只依旧安安静静的,连呼吸也十分沉稳。
他转头,一张恬美的睡颜映入眼帘。
许是太累了,加上身旁蓦地出现一个热源,暖得她分外舒服,因此刚闭上眼便困意来袭,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的手臂无意识搭在他胸膛上,丝毫不知他心里的兵荒马乱。
看着身旁人睡得如此熟,萧祁颂不禁唇角微展,替她捋了捋鬓边垂落的发丝,而后靠过去,在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祝你好梦,阿莹。”
……
翌日卜幼莹醒来时,身旁已经空空如也。
等她起床穿好衣服,萧祁颂这才端着洗漱的水盆和早膳走进来。
他像昨日一样服侍她洗漱,又陪着她一起用完早膳,之后便退了房,带她去了一趟牙行,按照她的喜好定下一座宅子。
宅子是租的,方便随时跑路,因而面积也不大,供他们两人居住已经足够。
随后又雇人来打扫干净,买了些新的衣物和用品之后,他们便住了进去。
卜幼莹第一次离开家,难免会有些想念父母和家里的饭食。不过一想到要和祁颂一起住在这座宅子里,心里又隐隐有些兴奋期待。
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虽然它来得并不容易。
为了不暴露他们的身份,萧祁颂并未购买丫鬟仆人,不过没关系,她也可以学着自食其力,并不是非要人伺候才行。
总之对于此刻的她而言,未来几日都是充满期待的,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只是…
若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就好了。
夜里,连着累了几日的卜幼莹,此刻浑身赤-裸的泡在浴桶里,任热气将自己包裹,蒸得她好生舒适。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好不容易能泡个澡,舒服得她泡了半个时辰才从浴桶里出来。
室内温暖,水珠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
她不慌不忙擦干自己的身子,拿起寝衣,正要给自己穿上时,倏然顿住了动作。
她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脚。
昨夜的回忆不自觉涌入她脑中…
祁颂抚摸它时的手、抬头看向自己的眼、说她脚好看时翘起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