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思索片刻,她招手唤来两名太监,令他们一人拉着一只手臂,将萧祁墨拉起来坐着。而后听她的口令,两人一起松开了手。
萧祁墨的上身骤然倒了下去,触枕的那一刻,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终于睁开了双眼。
卜幼莹急忙上前,轻拍着他的肩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只是做了个噩梦,别怕,我们都在呢。”
视线逐渐聚焦,直到视野里出现熟悉的景象,浑沌的瞳眸这才终于开始清明。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反应过来是做梦后,蓦地起身抱住了她。
周围的宫人见状,纷纷退了出去,独留他们二人在房间里相处。
她摩挲着他的背,继续安抚:“没事了,噩梦都是假的,别怕。”
萧祁墨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埋首在她颈窝里,一言不发。
见他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便柔声问道:“你都梦见了什么呀?跟我说说吧,说出来就不怕了。”
他身子倏地一僵,而后松开了她。
红血丝弥漫在他眼中,鬓边的发也被汗湿了贴在脸上,眼尾刚哭过似的晕染了一片薄红。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凌乱,即便是受箭伤那日,亦或是被祁颂打了一拳那日,他都不曾如此失态,许是真的被吓得厉害。
静默少顷,他哑声道:“我梦见……”
他说不出口。
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场景他就后怕,更何况这个场景里的主人公,还是阿莹。
他不想吓到她,因此只说:“我梦见你离我而去。你抛下我,不要我,无论我怎么哭着喊着,你都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就像梦里,无论自己抱着她如何哭喊,她都再也睁不开双眼,如枯死的花儿一般凋谢在自己怀中。
听完,卜幼莹一怔,下意识想到昨日自己对祁颂的承诺,竟与他的梦完全符合,一丝心虚不禁浮上眼底。
她垂眸遮盖,干笑了两声:“怎么会呢?我不会不要你,都说了噩梦是假的嘛,现实与梦里都是相反的。”
“真的吗?”他不大相信,却又想抓住一丝希望,“阿莹,你真的不会抛下我,不会不要我吗?”
这是萧祁墨第一次对她展露如此脆弱的一面。
与往日里生病时完全不同,此刻的他更像是即将坠崖的人,想拼命抓住一颗凸起的石头,好让自己不会坠得太深。
他不需要阳光,他只是需要一颗石头。
他可以待在黑暗里,只是不想待在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卜幼莹怔怔与他对视,她怎会感知不到他眼神里的求救,怎会看不见他朝自己伸来的手?
她都能感受得到。
也正因感受得到他的无助,怜爱才如泉涌一般汹涌而来。
是愧疚心虚也好、亦或是可怜他也罢,此刻她并不想将他推开,她愿意抓住他伸来的手,也愿意去给予他一份安心。
婚礼之前,萧祁墨曾断定她会回来,因为知道她最容易心软。后来,也总利用她的心软,来达到自己朝她更近一步的目的。
可今日不是利用。
虽然不是,却有了出乎意料的结果。
卜幼莹双手捧住他的脸,身子前倾,唇瓣在他额头上蜻蜓点水,柔声说:“我不会抛下你,不会不要你,也不会离你而去。那些都是假的,你面前的我才是真的。”
在她温柔的话语中,萧祁墨眼底的脆弱无助被抚平了大半。
似是没想到她会亲吻自己,他略微诧异地看着她,一向运筹帷幄的脑子里竟破天荒浑沌起来。
半晌,他抬手轻轻覆上她的脸颊,喉结滚动:“阿莹,我爱你。我愿意以任何身份待在你身边,只要能待在你身边……”
他声音轻柔,带着乞求。
而后俯首,将自己的双唇缓缓凑近她。
不知为何,听着这样的告白,她不禁想起一个时辰之前的事,脑中走马灯似的滚过他们二人说的话,于是理智便在这场走马灯中,慢慢灰飞烟灭。
她鬼使神差地没躲。
也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更鬼使神差地……
回应着他。
第38章
理智出走的吻不建议太过深入, 否则只会像上次一样,在某个时刻理智又突然回归,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人又回到原点。
经历过一次教训后, 萧祁墨深谙这个道理, 因此这个吻并未持续太久, 也只在表面停留。
他不想吓到她, 不想自己再次被推开。
便只能用自己强大的克制力,在品尝须臾后分开稍许。
浅尝辄止的吻让卜幼莹心里的愧疚少了几许, 她从始至终只当作是自己在安抚他, 并不觉得这个吻代表了什么。
她或许不明白, 一个人一旦降下第一道防线,那么后面所有的防线被击溃,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虽然她不明白,但萧祁墨却明白。
他知晓卜幼莹心中所想, 也并不打算拆穿她的自欺欺人, 反而配合着她, 什么也不提, 更不去追问这个吻的定义。
他只是眸含笑意, 轻声问她:“阿莹, 你困了吗?”
卜幼莹脑子里仍懵懵的, 顷刻后才反应过来,回道:“我,我还不困.”
她今晚实在是被气着了,哪里睡得着,更何况又发生他梦魇之事, 眼下她更是睡不着了。
“我也不困。”他弯唇,“许是被吓得清醒了。不如, 我们一起去下会棋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她正愁无事可做,便立刻答应下来。
萧祁墨起身穿好衣裳,又给她披了一件外袍,说:“今日夜里凉,你又穿得太单薄,还是披上一件,以免着凉。”
他这一说,她才注意到自己过来得急,企恶裙把咦四81六九柳三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里面只穿了一件寝衣,外面则是她自己的外袍,一共只有两件衣服。
确实有些凉意。
萧祁墨的外袍宽大,她揪住衣襟裹紧了些,点头嗯了声,随后便同他一起去往了书房。
此时已值丑时。
今日无月,只有凉风时不时呼啸而过,荡起一片穿林打叶声。
书房内,二人相隔棋桌席地而坐。
卜幼莹手持一枚白棋,盯着棋盘沉思良久,对于下在何处一直犹豫不决。
萧祁墨盈盈浅笑,故意不小心碰到一枚棋子,而后将它摆回原位。
“嗳!”她像是发现什么,双眼一亮,手中的白棋立马下在了那颗棋子的附近。
接着笑嘻嘻地收走几颗黑棋:“都是我的啦,祁墨哥哥你快输了哦。”
他也笑:“看来今日不适合下棋,一定是被噩梦搅昏了脑子。”
“你可别想逃跑哦。”她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继续,“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像别的都擅长,唯独不擅长下棋。我棋艺这么烂,但从小到大你竟然都没赢过我。”
他下完一颗,认同道:“是啊,说明你在棋术上很有天赋。 ”
“嗯.”她沉吟斯须,璀璨的眸子盯着他,仿佛早已看穿什么,“也有可能是因为你没跟我比过别的。”
“嗯?”他故作疑惑。
卜幼莹垂首,又收走他几子,这场棋局萧祁墨彻底落败。
“祁墨哥哥,你下棋的技艺很好,可演技也太差了。故意输得这么明显,亏我儿时竟未发现,还真以为是自己棋术高超。”她撅着唇,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装好。
被拆穿的萧祁墨也并不解释,只莞尔道:“输赢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但输了,却能让你开心,我觉得挺好。”
收捡棋子的手微顿,一丝复杂的情绪不禁浮上心底。
她身上还穿着他的外袍,上面残留着几许浅淡的沉香味,每每闻到总能让人静下几分心来。
卜幼莹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复他。
说没有一丁点的感动,那自然不可能。棋盘上的输赢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但这件小事,他却坚持了许久许久。
一如他的爱一样,从未变过。
而自己竟然从未发现,真不知是他太会隐藏,还是自己太过迟钝。
静默片刻,她缓缓抬眸,唇角扬起柔和的弧度。然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以往却选择逃避的问题——
“祁墨哥哥,你.是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萧祁墨怔愣了一瞬。
屋外庭院风声渐息,衬得屋内甚至能听清烛火噼啪的声音。他眼帘半垂,视线停留在空气里,似乎陷入了一些回忆。
同祁颂不一样,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动心的那一年、那一刻,仔细算算,竟有十三年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当初那个说要嫁给他的小女孩,如今真成了他的妻子,可她似乎,却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萧祁墨抬眸望着她,牵起唇角,轻声回应:“你五岁的时候。”
“五岁?!”她惊讶道,“这么小,我恐怕还不记事呢吧。”
“嗯,你确实不记得了。”
卜幼莹仍沉浸在惊讶中,没想到萧祁墨启蒙得这么早,连她自己都是大概十岁的时候才喜欢祁颂。
不过那时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觉得每次见到他就很开心,想一直见到他,一直同他一起玩耍。
祁颂则开窍得更晚,他十四岁时才对自己表白,她至今仍记得他当时满脸通红的模样。
如此一算的话,萧祁墨倒成了先来者。
她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眼神,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默了须臾,她干笑了两声:“下了几盘棋竟下出困意了,时辰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回去歇息了吧?”
时辰不早是真,下出困意却是假。
萧祁墨回笑,配合着道了声好。
两人依旧是各回各的寝殿,卜幼莹虽然没太多的困意,但情绪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愤怒激动,因此躺了片刻后,便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
清晨的天刚蒙蒙亮,卜幼莹便起床去洗漱了。
虽然昨日与萧祁颂吵了架,但今日他要出发去镇压暴.动,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因此她还是要去送一送行的。
大队人马是清晨出行,所以今日她起了个大早,洗漱完后便匆匆赶往了皇宫西门。
不过依旧是去得迟了,队伍已经开始出发,她便只能站在城墙上,从领头的那一队人里找到萧祁颂的身影。
晨雾稀薄,刻着烫金萧字的黑色旌旗在队伍前方飘扬。
似乎是感知到她的目光,旌旗之下坐在最前方马背之上的人,也回头朝城墙上望了过去。
视线相汇,卜幼莹本想挥手示意,可一只手方抬起,顿了顿,又放了下去。
她心里到底是介意那句话的。
罢了,自己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够了,他应当知晓她心思。
希望日后归来时,他已经忘却昨日嫌隙。
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别,卜幼莹的眼眶在第一束金光照耀大地时,也随之染上了淡淡的嫣红。
殊不知在队伍的另一头,也同样有人红了眼睛。
冗长的队伍愈来愈远,恍如蚂蚁般的大小让她不禁伸长了脖子,翘首以望。直至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下了城墙。
卜幼莹昨日答应汤后要亲自操办春日宴,因此回到东宫后便迅速赶走离别情绪,埋头开始忙碌起来。
第一次操办这种大型宴会,要学习和准备的自然很多。更何况皇家宴会流程本就繁琐,加上邀请的都是上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高门世家,要注意的地方就更多了。
一上午下来,她忙得是焦头烂额、应接不暇,连萧祁墨约她共用午膳也拒绝了。
她没有进食的空闲时间,今日之内便得定好宴会所需的酒水食物,之后还要去与掌事商量客席位置的摆放,再后面还有节目单子以及宾客名册等着她确认。
一连要忙碌好几日才能结束,半点都马虎不得。
今日一直忙到入夜,听见肚子在咕噜叫唤,她才感觉到了几分饥饿,于是唤来春雪去为自己准备食物。
可等了半晌,敲门进来的人却不是春雪,而是端着食盘的萧祁墨。
“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都睡了呢。”毕竟她洗漱完已经是夜里亥时了。
萧祁墨将食盘放下,一边为她布菜服侍,一边回道:“你忙了一整日都没进食,我自然要过来亲自看着你吃。”
他没什么表情,但卜幼莹却隐约感觉,他似乎有一点生气。
于是她接过递来的玉箸,讪然笑笑:“我这不是忘记了嘛,要学习的事情太多了,我都忙昏头了。”
说罢,夹过一道菜喂进口中。
胃部接触了食物,仿佛唤醒了她的饥饿感,以至于他后面说的话她都无法回复,一口饭一口菜地接连喂进嘴里,毫无形象。
“再忙也得吃饭,为了一个宴会饿坏了自己身体,那是得不偿失。”萧祁墨在一旁嘱咐着。
她只能嗯嗯回应。
随后他便也不再言语,以免打扰了她吃饭,只安静看着她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