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药好了。”
萧祁颂下意识伸手,却见她将药碗递给了萧祁墨。
也是,她是太子的人,自然不会递给自己。
他抿了抿唇,并未说什么。
随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祁墨温柔地吹温汤匙里的药,然后递至她唇边。
卜幼莹瞧了一眼,立即蹙起了眉头:“这药为何像血一样?不会是鲜血熬制的吧?”
萧祁墨还未开口,一旁的人便道:“不是鲜血,阿莹放心吧。”
她闻言看向萧祁颂:“你怎么知道?”
“我.”他一时语塞。
他是从未对卜幼莹撒过谎的,她那双眼眸只要望过来,他便不敢隐瞒她任何,更别说编造谎言掩饰自己了。
作为他的亲兄长,萧祁墨自是了解他的性子,于是替他回道:“周御医试验时是他亲自看着的,他自然知晓。”
“哦.”卜幼莹点点头,“难怪我醒来时没看见你。祁颂,谢谢你。”她唇边漫起笑意。
萧祁颂亦是勉强扯了扯嘴角。
鲜红的汤药终是喂进了她口中,的确没有血味,反倒有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奇特又诡异的味道。
像是一颗清新甜润的梨,被放置了许久,有些腐烂,但又不失它本身的甜润,吞下去后口腔里凉丝丝的。
但等凉气消失后,腐烂的味道便争相恐后地进入味蕾中,直让人想吐。
卜幼莹拧紧了眉,强忍着反胃呕吐的生理反应,才将这碗药彻底喝完。
与萧祁颂试药时不同,许是体质原因,这次药效发作得极快。
萧祁墨才刚擦拭完她唇边的药渍,她便感觉到腹部突然一阵绞痛。
见她脸色瞬变,萧祁颂便知晓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于是伸出手,想给她一些支撑。
可手方抬起,痛得蜷缩起来的卜幼莹,忽然一把抓住了身旁萧祁墨的手。
“疼,我好疼.”她捂着自己的腹部,双眼紧闭,眉间细腻的肌肤皆被皱在一起。
她压根不知晓那只手僵在空中,最后只能失落收回。
“阿莹再忍一忍。”萧祁墨一手被她抓着,一手抚摸着她弓起的背部,安慰道:“再忍一忍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说一些无力的话,来给予她心理安慰。
虽然这次的无力感他依旧十分厌恶,但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一切都将好起来。
今后,他不会再让她承受一丝一毫的苦痛。
一旁的萧祁颂见她如此痛苦,自己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也紧锁着眉,倾身提醒道:“阿莹,深呼吸,用嘴大口呼吸,这样会好受些。”
好在卜幼莹意识清醒,听见他的话,便张开檀口,往胸腔里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吐出。
如此循环往复,腹部的绞痛竟真的减弱了许多。
只是没过多久,浑身上下的骨头便开始疼起来。不过周御医说得没错,比起萧祁颂的疼痛,她身上的疼暂且还在能忍的范围内。
约莫过了半刻,头也开始发疼,与萧祁颂的流程一模一样。
卜幼莹长这么大,从未经历过这种程度的疼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紧闭的眼帘中落了下来。
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阿莹。”萧祁颂伸手,正要帮她拭泪,却被离得更近的人抢先了一步。
他盯了对方一眼,虽然生气,但这种关键时刻显然不能计较此事,于是只好再次收手,沉闷地呼出一口气来。
随后又过了半刻,卜幼莹紧蹙的眉间终于逐渐展开。
她喘着粗气,缓缓睁眼。
疼痛让神智出走大半,目光也不曾聚焦,迷蒙地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
“阿莹,感觉如何?”萧祁墨先开口问道。
她再次闭上眼,缓了缓,声音有气无力:“好累.好困,想睡觉.”
萧祁墨并不清楚喝完药后应是何状态,遂看向萧祁颂,与他对视一眼。
见他面容如常,才放下心来,将被褥往上拉了拉,给她掖好:“睡吧阿莹,好好休息。”
说完,他倾了倾身,习惯性想吻她额头。
但考虑到旁边还有一个一点就炸的人,便又直起身子,站起来冲他抬了抬手。
意思是,让他也起身与自己一同出去。
萧祁颂瞥了他一眼,不耐地呼出一口气,但仍是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寝殿。
两人一同来到游廊上,萧祁颂冷颜抱臂,坐在廊下,等着对方说话。
因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今日天空中阴云密布,不时有凉风穿过廊间,吹动二人的发丝。
萧祁墨站在他身旁,望着不远处墙边的芭蕉叶,一滴即将落下的水滴挂在叶尖,要坠不坠。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阿莹痊愈之后,你不打算告知她试药一事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萧祁颂抬眸,冷笑了声,“怎么,你怕我告诉她之后,显得你有多没用?”
幼稚的讥讽并不能让他生气,他依旧不冷不淡道:“你告不告诉她都与我无关。相反,你若是想说,今晚等她醒了你就可以告诉她,我不会阻拦你。”
话落,萧祁颂明显愣了下。
他的意思是,今晚自己仍旧可以来东宫,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阻止?
他吃错药了吧?
“你不用如此看着我。”感受到对方惊讶又警惕的眼神,他只淡淡瞥了对方一眼,解释道:“阿莹想要的是我们和平共处,虽然不可能,但只要你不太过分,我愿意让步。”
萧祁颂眉间皱得更深了。
他站起身,毫不领他的情:“什么叫你愿意让步,我们今日的局面不都拜你所赐吗?若不是你,我和阿莹之间、你与我之间、还有我与阿娘、阿莹和她父母,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你难道还希望我感激你让步不成?”
许是早就料到他是如此态度,萧祁墨并不恼,只淡声道:“所以我才想寻求一个平衡。”
他转身,与萧祁颂对视:“这次病情,让我差点失去她,你不也是吗?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我只希望她再无病痛,平安喜乐。只要你不对我步步紧逼,我可以.”
顿了顿,低声吐出:“当一个瞎子。”
他说的,甚至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是当一个瞎子?
萧祁颂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他像看一个怪人那样,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出声道:“你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你以为爱什么,是大度?是牺牲?是自我感动?嗬,那是你们那些没爱过的迂腐夫子自以为的。”
说完,他向前一步拉近距离,侃然正色,嗓音低沉:“我告诉你萧祁墨,你做得到我做不到。我要,就要全部的爱,少一分也不行。她可以对你动心过,但也只能是‘过’,而不是爱我的同时,也爱着你。”
对于他说的这些,萧祁墨也不理解。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弟为何如此执拗,哪怕是阿莹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他也依旧毫不退让。
为什么?难道完整的爱,比她开心幸福更重要吗?
他十分的不理解。
不过想想也是,祁颂自小便是在母亲的偏爱中长大,又从小就拥有阿莹的爱慕,他自然是习惯了的。
而自己.
萧祁墨抿了抿唇,沉默须臾,轻叹一口气:“罢了,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总之,我不会再阻止阿莹见你,但我与阿莹既已订下婚约,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你若有改变观点的那一日,那很好,但.你若坚持你的想法,执意要将阿莹从我身边夺走,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不想再继续多费口舌,便转身离开了游廊。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萧祁颂微微蹙眉,心中对他那番话的震惊犹在。
相处二十年,他竟不知自己的亲兄长是如此观点。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联想至近日阿莹对兄长的态度转变,难道.与萧祁墨特立独行的想法有关?
一个他不愿意相信的猜测,逐渐在心中成形。
.
夜里。
今日没有太阳,天空不知是何时暗下来的。只知道夜幕刚降下来不久,卜幼莹便醒了。
但她没想到,这次守在她身边的是萧祁颂。
他的脸映照在烛光中,硬朗的线条上添了一层温暖柔光,使他看起来比平日里柔和许多。
卜幼莹微微愣了下,轻声唤他:“祁颂。”
“你醒啦。”他小心将她扶起来,靠坐在床头,“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她莞尔,脸色明显比白日里红润了许多:“好多了,生病时身子每日都是沉重的,现在感觉松快许多。”
闻言,他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这就去叫御医,还是得确认一下才行。”说完,便欲起身离开。
手腕却蓦地被人拽住。
“怎么了?”他问。
卜幼莹拉着他坐回来,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从他眼下乌青扫至凹陷的面庞。
她轻声道:“祁颂,你瘦了。”
轻轻的一句话落至心间,萧祁颂顿时眼眶发涩,喉结滚动,勉强扯了扯嘴角:“还好,只.瘦了一点点。”
“傻瓜。”她眉眼间有几分忧伤,语气又轻又柔,尽是关切:“下次别再如此冒险了,总是连夜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
上次她成亲时也是如此,他总是不管不顾地奔赴自己身边,这次还因为她而受了陛下责罚,淋着雨跪了整整一夜。
她怎会看不见他做的这些?
也正因为她看得见,萧祁颂阴郁了一整日的心情,终于在此刻见了天明。
他垂眸笑了笑,身上被毒药侵蚀过的地方依旧在隐隐作痛,可现下他心里,却觉得十分开心。
随后抬眸与她对视,低声回道:“我愿意的。”
“我知道你愿意,但你也要健健康康的才行啊。”
她稍微坐正些,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生了这一场病,我才知道健康有多么重要。祁颂,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下次再如此冒险,我可真就与你绝交了。”
闻言,他扬唇低笑一声,随即举起右手三指,作发誓状:“好,我答应你,我保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这才乖嘛。”卜幼莹杏眸稍弯,露出满意的笑容。
烛光温馨,一切都在慢慢好转。
呼吸交织下,萧祁颂身体缓慢凑近,本想拥抱她以缓解自己多日的思念。
但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道:“对了,这都是晚上了,你是如何进的东宫?”
据她了解,萧祁墨虽不介意自己与他见面,但也只是白日里不介意,入夜之后便不想让他再来东宫。
她怕祁颂是偷偷潜入进来,到时让祁墨发现,两人又会再次起冲突。
不过萧祁颂却并未立即回答她,似乎也想到什么,唇角的笑容逐渐退去,眼帘微垂,静默不言。
须臾,他低低出声:“阿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嗯?什么问题?”
话落,他抬眸,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般,直直与她对视。
而后启唇:“你.对他动心了吗?”
“他”,很明显指的是萧祁墨。
问她对萧祁墨可曾动心,无异于让她直接承认,自己变心了,爱上了旁人,可.
她又不是不爱他了。
既然还爱他,也并未减少,那这便不能叫变心。
直勾勾的视线下,她所有的神情都无处可逃,但萧祁颂显然低估了人被逼至绝境后的潜力。
连卜幼莹自己也没想到,她竟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第57章
卜幼莹第一次切身感觉到, 说谎是个技术活。
她此刻很难控制自己的心跳,那颗心脏像被某只大掌扼住一般,只能急切地鼓动自己的身躯, 向外界释放求救信号。
偏偏她面上还得装作一副镇定自如的表情, 肌肉不可以有任何抽动, 眼神也不可以有任何躲闪, 仿佛将自己完全展开在对方面前,任由他审查检阅。
萧祁颂观察了她半晌, 目光紧盯着她的面容, 并未发现丝毫异常。
但仍是半信半疑地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嗯。”她点头, “从小到大我不是一直都把他当作兄长吗?你忘记了,儿时我还总羡慕你有个哥哥能护着你呢,你那时还说,要把他送给我一半, 让他也做我的哥哥。”
她说的这些, 确实是他曾经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