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还是做父母的失职。
汤后长叹一声,无奈道:“我早该料到的,若是我再细心一些,便不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了。都怪我,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够称职。”
说着说着,她便眼眶略微泛红,忍不住哽咽起来。
卜幼莹立即安慰道:“伯母,这不是您的错,与您没有关系。当初是我不让祁颂告诉您的,我怕说了,会被传出去我们早有私情,祁颂是顾念我才对您撒了谎。”
说到私情,汤后的情绪倏忽止住,被眼帘遮盖住的眼神,悄然发生着细微变化。
对面的人丝毫不曾察觉,还以为她让自己过来只是为了询问此事。
她手指卷着方帕擦拭了两下,继而又问:“那.莹儿啊,如今这事儿你打算如何解决呢?”
“嗯?”卜幼莹不解,“何事?”
“当然你爱慕祁颂一事。”
汤后干笑了声,坐直身子,娓娓说道:“你看,你如今已是要成婚的人了,这门婚事是陛下亲自赐婚,自然没有撤回的道理,你要嫁的人偏偏还是祁颂的亲哥哥,可你现在.伯母的意思是,你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便不该再对过去的感情还有所留念,你觉得呢?”
其实汤后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再直白一点就很难听了。
卜幼莹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丝帕。
她何尝不明白汤后的意思,无非就是告诉她,她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该离祁颂远一些,不要再招惹些闲言碎语出来。
可这些话听在她耳朵里,尤其还是从汤后的口中说出来,只让她感觉到了深深的羞耻。
就像当初春雪当着萧祁墨的面,拆穿自己与祁颂的私情一样,强烈的羞耻感包裹着她,让她无地自容。
卜幼莹理了理情绪,尽力让自己不要失态,然后朝她浅浅一笑:“娘娘,您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祁颂与我年少相识、青梅竹马,我与他之间即便没有爱情,也还有其他情谊在。旁人若是对我们之间恶意揣测,那是旁人的不对,娘娘应该罚他们才是。幼莹相信,娘娘是公正严明之人,对吧?”
她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她在告诉汤后,是萧芸沐恶意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应该去找萧芸沐,而不是来找自己这个受害者。
且她特意唤了称呼,意在提醒对方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母亲。作为皇后,她就应该公正严明,而不是偏袒自己的女儿。
这番话回得实在巧妙,毫无漏洞,尤其是最后一句反问,直接让汤后愣了两息。
随后不得不干笑两声,顺着她的话回道:“对,对。若是有人恶意揣测,我自当罚他。”
说完,她又继续摆出先前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替这场对话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尾:“伯母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就放心了,不如就留在昭仁殿与我公用午膳吧?”
卜幼莹垂首莞尔:“谢娘娘好意,不过不用了,我今日胃口不大好,想晚些用膳。”
“好吧,那你记得找御医看看,身体最重要。”
“是,那幼莹便不打扰了。”
说罢,她起身福礼,随即离开了昭仁殿。
回东宫的路上,卜幼莹的脸色难看至极,连未央这种永远面色冷淡的人,都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的一股寒意。
萧祁墨此时还未下朝,她回到寝殿,便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在了屋内。
今日说那些话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再如何愤怒也无法发泄,只能独自坐在檐下让自己冷静一会儿。
可刚坐下没多久,房门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她回头一看,不禁怔了下。
是萧祁颂。
“你怎么来了?”她问。
萧祁颂脸色严肃,一双剑眉紧锁,走到她面前回道:“芸沐被软禁的事情全宫皆知,我怎么可能不来?”
卜幼莹本就心情不佳,一提到罪魁祸首,她的脸瞬间便冷了下来。
她收回视线,靠着椅背冷声开口:“你若是想知道为何,就去问她自己吧。”
话音刚落,她便被萧祁颂拉了起来:“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来问你这个的。听说母后今日找你了,她肯定是因为这事吧?她跟你说什么了?”
这下她心情更加不悦了。
甩开他拽着的手,转身面对着庭院,回道:“还能说什么?想也想得到,无非就是让我离你远些,劝告我要专一,以免惹些闲言碎语出来。”
萧祁颂越听下去,眉头便皱得越紧:“母后怎会同你说这种话,她一向是最喜欢你的。”
见他不相信自己,卜幼莹压抑住的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
仿佛找到发泄口似的,倏地看向他,语气激动道:“你觉得我在冤枉你母后是吗?对,她平日里是很喜欢我,但萧芸沐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我们之间的事是她亲口告诉皇后的,她当然第一时间相信她的女儿!”
“阿莹,你冷静点,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握住她一双臂膀,放软了语气。
但此时的卜幼莹压根听不进去,被叫过去的说了那样一番话,任谁都会感到屈辱和委屈。
她挣脱开他的手,转过身不去看他,眼眶因激动的情绪而微微泛红,声音里带有轻微的哽咽:“无所谓你信不信我,你爱相信谁就相信谁吧,反正你们萧家的人只会欺负我一个。”
这话是气话,她刚说出口便觉得不妥,可现下她既委屈又生气,碍着面子又没法将它收回,只好梗着脖子望着前方。
“我没有欺负你呀,阿莹可莫要冤枉我。”
“你怎么没欺负我,你不信我,难道不是欺负吗?”
萧祁颂轻叹一声,再次握住她臂膀,将她身子掰过来与自己对视,真诚地看着她:“阿莹,我相信你。方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好不好?都是我的错,下次在外面我会注意分寸的,你别生我气了。”
他语气柔软,态度端正,同以往每次哄她时一样,从不敷衍对待她的任何情绪。
可这下子,卜幼莹的委屈却如同找到闸口一般,泪水登时便涌了出来。
被强烈情绪侵袭的她已经顾不得什么,立时扑进他怀里,小脸埋在他胸膛前嚎啕大哭。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如此对她?
好像父母走后一切都变了个模样,芸沐不再是那个可爱天真的妹妹,皇后也不再是那个和蔼可亲的伯母。
她在这里举目无亲,现在连受了委屈也无处可去,更没有父母会帮她讨回公道,只能继续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生活。
她讨厌这样的日子,她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卜幼莹哭得更大声了,似乎要将这辈子的泪水都哭尽似的,泪水如源源不断的洪水般涌出来。
萧祁颂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膛已经湿了一大片,她哭,他也跟着心疼。
可现下只能将她抱得紧紧的,大掌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着她。
偏偏就在此时,房门唰的一声再次被人打开。
萧祁墨走进来,看见眼前这一幕时,脚步明显愣住,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第68章
卜幼莹看见来人是萧祁墨时, 猛然一怔,立即松开了拥着祁颂的手臂。
她连忙擦了擦眼泪,张口解释:“祁墨, 不是你想的那样, 祁颂只是在安慰我, 我今日.”
“你跟他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萧祁颂打断道, “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你跟他又不是必须要解释的关系。”
卜幼莹旋即瞪了他一眼, 示意他别说话。
萧祁墨对他的话不予理会, 径直走过来, 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听说母后今早将你叫了过去,我一下朝便赶过来了,母后是不是找你说芸沐的事情了?”
她眼眸低垂,点了点头:“芸沐将我与祁颂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信了, 找我过去不是问我事情的原委, 而是委婉劝告我今后离祁颂远些。”
“那你如何回答的?”他又问。
“我说我与祁颂之间只是旁人恶意揣测, 请她去惩戒那些胡乱揣测的人。”说完, 她抬眸问道:“我这样说话会不会太得罪她了?”
萧祁墨浅浅扬唇, 还未说话, 一旁的萧祁颂先开口道:“有什么得罪的,本来就是母后不对,是她还没弄清楚事情原委就偏信芸沐,更大的权力可不是这样用的。”
话落,萧祁墨蹙了蹙眉, 忍不住教育他:“祁颂,你不该这样说母后。”
“我又没说错, 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觉得母后做得对?阿莹就该受这样的委屈?”他略微有些激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祁墨懒得同他说了。
于是看向卜幼莹,温声解释:“阿莹,你回答得没有问题,这件事情母后确实做得不对,她是皇后,不该偏听一面之词。不过我们做晚辈的,不能明着指责长辈过错,所以你的回答刚刚好,不用担心。”
话落,萧祁颂切了一声,偏过头去。
卜幼莹闻言,脸上的担忧少了许多,但仍旧不大开心:“祁墨,我能不能.去外面住几日呀?”
虽说目前只有皇后和萧芸沐知道此事,但皇后今日说的话,其实就是在变相的说她水性杨花,实在是让她无法释怀。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不想再装成没事人一样与她们相处,她觉得十分压抑。
可一向什么都答应她的萧祁墨,这次面对她的请求时却犹豫了。
他害怕,怕她一走便不会再回来。
皇宫让她如此厌恶,她也不是没有不回来的可能,若她再也不回来,那他该怎么办?
不行,自己不能失去她。
萧祁墨沉思须臾,扯了扯嘴角:“阿莹,我会处理好芸沐的事情,不会再让她伤害你,更不会再让她乱说话了,你相信我,好吗?”
他说完,卜幼莹还未说话,一旁的萧祁颂先怒道:“她不过是想出去住几日,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罢了,也不需要你答应,我带她走。”
说罢,他直接牵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萧祁墨立即伸手拦下,平静的眸底也蓄起几分怒意:“我与阿莹有婚约在身,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带她走,是想陷她于更难堪的境地吗?”
这番话似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让卜幼莹瞬间清醒。
她立即收回被牵着的手,看向萧祁颂:“不,我不能跟你走。”
“阿莹.”萧祁颂上前一步。
她便又后退一步:“祁颂,我即使要走也不能跟你走,皇后本就误会我们之间,若我今日跟你走了,这误会便解释不清了,那我今日说的那些话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那你就甘心永远受这种气吗?!你以为他真的会保护你吗?!”
他倏地抬手,指向一旁的萧祁墨,“他是太子,便注定了他不可能永远只偏向你,若当真有一日要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站在你这边,你觉得他舍弃得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吗?!”
“我.”卜幼莹被这话问住了。
“萧祁颂,我允许你来东宫看望阿莹,不代表我允许你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伸手将卜幼莹拉至自己身后,冷眼睨着眼前人:“若是你还不走,我就要叫禁卫了。还是说,你打算再把事情闹大一次吗?”
不愧是萧祁墨,三言两语便抓住了他的弱点。
上次阿莹恶化吐血,让他至今都觉得后怕。这是他过不去的心结,也是他为何愿意与萧祁墨和平共处的原因。
萧祁墨这一提醒,他立即便想起来当时的场景,噌噌往外冒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
不行,他不能再与萧祁墨起冲突了,阿莹今日本就心情不佳,不能再让她感到为难。
思落,他只好收敛了怒气,压着声音道:“阿莹,若是你想通了,随时找我,我带你离开。”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东宫。
他走后,萧祁墨牵着卜幼莹坐下。
许是怕她真有离开这儿的想法,便耐心安抚道:“阿莹,我知道这两日让你很是不快,你放心,明日我便同父皇母后商量一下,把芸沐送去南方几年,好好磨磨她的性子,好吗?”
卜幼莹一直低垂着的眸终于抬起来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她此刻的思绪全都在想着祁颂方才那番话,虽然那些话不好听,但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道理。
祁墨是太子,有他自己的责任,不可能任何事都不管不顾地站在她这边。
若有朝一日,她当真与群臣起了冲突,或是与陛下皇后起了冲突,又或是天下万民骂她魅惑太子,到那时,他还能护着自己吗?
他当真愿意放弃一切名与利,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吗?
她不敢确定。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也是最容易被牵绊的权力,百姓和群臣都可以牵制皇权,让皇家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违背民意。
那.萧祁墨也会如此吗?
这件事情一直梗在她心中,直至夜里与他同睡,她也没敢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