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萧祁墨履行昨日承诺,趁着陛下还未上朝,一大早便去了勤政殿商议芸沐的事情。
而卜幼莹醒后,则如往常般穿衣洗漱,接着看了几本无聊的书籍,然后坐在庭院里发呆。
她无事可做。
之前她只会觉得无聊,然后给自己找事做,可现下一切都已被揭开,她这才意识到她不是无聊,而是压抑。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华美笼子里的鸟儿,笼子很漂亮、很昂贵,外人都很羡慕。
但无论它再怎么漂亮,再怎么昂贵,它也只是个关住她自由的笼子。
卜幼莹不敢想象,若是将来与祁墨成婚,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一年都不一定能踏出这皇城一步。
就算出了宫,也是和一大堆人一起,比如狩猎、比赛、宴会什么的,自己还不能亲自下场,只能端坐在高位保持着自己的仪态。
除了这些,还有一大堆臣子管着自己的言行,一言不合便上书劝谏,实在头疼。
一想到今后的日子是这般模样,她心里便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愿。
可与祁墨成婚,又是自己亲口答应的,总不能现在反悔吧。
唉,难办啊。
卜幼莹捧着自己的脸,长叹一口气。
站在她身后的未央见她情绪不好,便提议道:“小姐,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今日天气不错。”
今日天气确实不错,与她的心情简直是两个极端。
卜幼莹眯着眼瞧了瞧天上的太阳,再叹一声:“那好吧,我们去池边吹吹微风。”
说罢,便起身与未央一同离开了东宫。
上次因为在池边与祁颂说了几句话,便惹出萧芸沐那件事来,这让卜幼莹对那条路不禁有了阴影,因此这次特地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去往青凌池。
这条路几乎很少有人走动,即便有人也只是些做活的宫女,因此比其他路要幽静不少。
可正因为它的幽静,卜幼莹这才能将拐角处的谈论听得一清二楚。
“嗳,你们听说了没,太子殿下未来的太子妃,就是那位住在东宫的卜小姐.”
“哦,我知道她,她怎么了?”
“听说她跟二殿下有一腿!”
几位宫女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卜幼莹气得浑身颤抖,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她们捂着嘴,一脸惊讶的表情。
“你从哪儿听说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谁乱说了?昨日公主被太子殿下软禁的事你们不知道吗?公主的贴身侍婢是我的手帕交,她亲口跟我说的,说公主之所以被软禁,就是因为亲眼撞见卜小姐和二殿下之事,太子殿下怕此事传出去不好听,这才将公主软禁。我手帕交是不可能骗我的。”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是说公主好好的怎么就被软禁起来了呢,况且他们还是亲兄妹。”
“是啊是啊,我一开始也好奇呢,没想到卜小姐看着知书达理的,私下竟然是这种人啊。”
“嗐,这有什么,历朝历代哪个皇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群宫女在那边谈论得热火朝天,卜幼莹在这边则捏紧了拳头,脸色惨白。
夏日的炽阳并未带给她一丝一毫的温暖,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寒,如坠冰窖,身子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本就是刚痊愈不久的身子,未央怕她气得倒下去,便伸手将她身子揽住,而后对着那边喝道:“什么人也敢在这里谈论太子的是非,还不快快出来!”
一群宫女心下一惊,连忙快步走出,跪伏于地。
“奴婢们知错,都是奴婢们没管好自己的嘴,奴婢们这就自罚!”说罢,几个人便立即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未央并未阻止她们,只是冷眼看着,待她们打到脸已经红肿后,这才松开卜幼莹,走到她们面前。
随即问道:“说公主贴身侍婢是她手帕交的那位,是谁?”
跪在最中间的宫女颤颤巍巍举起了手:“是,是奴婢.”
话音刚落,她的下颌倏忽被未央掐住抬起,然后手指用力,使她的嘴唇被迫张开,成一个圆形。
“你们看好了,下次再乱嚼舌根就是这种下场。”
说罢,被掐着的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冰凉的东西塞进了自己口中。
一瞬之后,舌根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疼痛!
“啊——”宫女们尖叫的着爬开,眼神惊恐地看着地上那红色的物什。
卜幼莹也被吓到了,她没想到未央惩戒起人来会如此干脆利落,还.如此血腥。
“唔——”被割掉舌头的宫女发不出声音,眼泪顺着一整个下颌的鲜血,一起滴落在地。
她的胸口和手上也全是鲜血,张张嘴,更是如同血盆大口一般,看着恐怖至极。
未央收好匕首,转身向卜幼莹走去:“小姐,今日出门晦气,奴婢还是扶您回去吧。”
卜幼莹被吓走的神魄还未回归,懵懵地点了点头,任她搀扶着往回走。
一路上,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神智。
但她并未怪罪未央,她知道,未央也只是帮她出气罢了,那些传谣的宫女的确需要惩戒。
因此神智回归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经此一事,一个决定在心里默默成型。
回到东宫时,萧祁墨已下了朝,正在屋内等她。
见她回来,便忙走上前迎接,关切道:“怎么脸色如此之差,是不是生病了?”
说完,他看向未央,后者正想说明方才发生了何事,却听卜幼莹倏忽唤了一声祁墨。
“嗯?怎么了?”
她抬眸直视着他,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开口道:“我要离开这里。”
第69章
卜幼莹的决定让萧祁墨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慌乱。
他开始意识到, 她想往外飞,想飞得离这里越远越好,可他却只能待在这里, 他无法与她一同飞翔。
“阿莹, 你要抛弃我吗?”他无助地看着她, 像往常一样, 乞求她的一丝怜悯。
他的阿莹最是心软了,只要自己露出脆弱的模样, 她就一定会向自己妥协的。
可他显然料错了她此刻的决心。
卜幼莹抬眸直视于他, 坚定道:“祁墨, 我不是要跟祁颂一起走,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我本就有权利决定我自己的去处。但既然我答应了你与你成婚,所以还是先同你说一声, 希望你能理解我。”
萧祁墨没想到她这次会如此坚定, 张了张唇, 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阻止她吗?可如此只会令他们关系恶化, 他不希望阿莹待在自己身边是以仇恨他的态度。
可他又实在无法放她离开, 她怎么能离开呢?她走了, 自己怎么办?这个婚约还能履行吗?
一向善于言谈的萧祁墨, 却在这一刻感到喉咙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是看气氛不对劲,未央赶紧出来解释道:“殿下,小姐她是今日受了刺激才会如此。”
他眉间一蹙:“受了刺激?”
“是的。”未央迅速将方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萧祁墨听完,心下竟暗暗松了口气。
还以为阿莹是因为祁颂昨日那番话, 才想离开自己,原来不是, 她只是受流言纷扰,才想离开这座皇城而已。
如此便好办了。
他浅浅扬唇,面上恢复往日一派沉稳温柔的模样,牵起她的手道:“阿莹,那些奴婢我会好好教训的,保证不让她们再往外传出一句,你且放心。”
“那又如何?”卜幼莹倏然甩开他的手,眉眼间漾起一丝怒意,“她们都已经知道了,往不往外传有什么区别?将来她们看见我时,指不定心里如何想我呢。再说,她们关起门来私底下谈论,你也能知道吗?”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坐下,继续说:“流言就像之前的传染病一样,当你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悄无声息地传染了许多人,一段时间内根本无法彻底根除。你看现在,上京城里不还有一些人在生着那病吗?”
萧祁墨怔在原地。
他没想到她离开这里的意愿如此强烈,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烦躁的模样,平日里她连脾气都很少发,但今日.
他暗暗握拳,冷静思考了一会儿后,走到她面前蹲下。
弯着眼眸尽量维持脸上的笑容,柔声提议道:“那不如这样,穆怀山有一座行宫,阿莹若是愿意可以先搬去那里居住,待过段时间这件事情已经平息后,我再接你回来,好吗?”
闻言,卜幼莹眼底的烦躁顿时消失许多。
他这个提议听起来似乎不错,她原本是想着出宫,住回自己的相府,那间宅子一直被陛下保留着,并未赐给旁人居住。
但他既然提议搬去穆怀山的行宫,那自然比相府更好,因为那里离上京城有一天一夜的路程,她当然是要选择更远的那个。
离得越远越好。
况且,萧祁墨能答应自己,愿意退让一步已经不错,她若是直接表明自己不想再回去,恐怕他连这个提议也要收回了。
想罢,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点点头:“好,那就搬去行宫吧。”
萧祁墨也笑了,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虽然那座行宫离皇城较远,但到底是天家地盘,她既然愿意住在那里,便说明她厌恶的是流言,而不是皇家。
那也就是说,今后接她回来应当很顺利,与他成婚,想必应该也是顺利的。
如此想着,两人便达成了共识,明日一早便送她出宫。
这次出宫卜幼莹带上了邢遇和未央,萧祁墨本想亲自送她过去,但她说此次路程太远,加上休息时间,一来一回怎么着都要三四日。
他是太子,不好请假这么多日,更何况若只是为了送她这个原因而请假,恐怕朝臣们会有所不满。
她可不想担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于是便劝说萧祁墨留在了皇宫,由邢遇护送自己。
马车驶离宫门的那一刻,卜幼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身上所有枷锁都在那刻落了地,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束缚着自己。
她重新获得了自由。
坐在马车里的她,回头看着愈来愈小的皇宫,唇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真希望永远别回来啊。
虽然不清楚未来该如何,但她也懒得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现在自己已经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她过好眼下就可以了。
马车很快穿过了城门,彻底将整座上京城甩在了身后。
可刚驶离没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萧祁颂骑马赶上了他们的马车,伸手敲了敲外部。
卜幼莹掀开帷裳,看见来人有些惊讶:“祁颂?你怎么过来了?”
他坐在马背上,与行驶的马车一同前行,笑着回道:“当然是来送你啊,我又不用像他那样日日上朝。”
这倒确实,他上不上朝,请不请假,根本没有大臣会关注。
她无奈地叹了声气,并未拒绝:“那你骑马小心些,眼睛看路,别看我。”
“知道啦。”他漾着笑意,将视线看向了前方。
马车继续行驶。
穆怀山在上京城的北方边界处,那里依山傍水风景极佳,因此前朝时期便在那里建造了一座行宫,皇族们偶尔会被那里度假。
听说那里的初雪都比其他地方要来得早些,穆怀山下完雪的一周后,皇城里才会下雪。
卜幼莹对此很是期待,刚好她离开皇城时已是夏末,只要再等一个秋季,便能见到雪了。
这两日的路途不算颠簸,他们行驶得慢,一边赶路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因此去掉休息时间,他们花了四十八个时辰才到达了穆怀山。
这座行宫里只有六位宫人,其中两位宦官,四位宫女。许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们将行宫上下打扫得非常干净。
卜幼莹一行人便在此处住了下来。
萧祁颂并不着急回皇城,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与卜幼莹单独相处,他决定在此处多留几日。
这座行宫与皇宫比起来自然算不上大,但也是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辰,卜幼莹才把它逛完。
之后几日他们又去了周围风景不错的地方,听说山上有一处天然温泉,于是这晚,卜幼莹便拉着未央一起来泡温泉。
自从住进这里,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相比之下,未央倒是时不时面露担忧。
她看着卜幼莹高高兴兴地哼着曲子,一边给她抹上皂角,一边出声问道:“小姐,您打算何时回去啊?”
曲子停了下来,卜幼莹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