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气不过打算反手时,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个大小伙子缩成一团都不敢动了。
叶芮转了转发酸的手腕。
看来自己得多锻炼锻炼,这一巴掌没打掉大哥的牙,她还挺遗憾的呢。
这种喜怒无常的发疯感还挺有意思。
瞧瞧面前两人。
一个捂着脸恐慌的样、一个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吱声,真是越瞧越乐呵。
她整了整衣服,将下摆漏出来的砍刀把柄遮住,很平淡的说着,“我原先也是傻,你和爸一个月到手六十块钱,怎么养得起这个家?”
现在的日子越来越好过。
工资上调不少,生活条件好了不少,物价自然而然也跟着涨。
可是叶大漠两口子的工资涨幅完全跟不上物价上浮。
他们也不是没有机会上升。
但这两人在家如同土皇帝,管着这管着那,显得多威风似的。
在外却被人吃得死死,任谁多说两句,也不管别人是真心还是别有用心,他们恨不得掏心掏肺。
“叶叶芮……我可是你妈。”周湛芳这会根本不敢乱动。
这死丫头就跟发疯似的,还在腰上插了把砍刀,万一跟刚才拿着锤头砸柜子一样,拿着砍刀发疯怎么办?
叶芮点了点头,“你是我妈,但现在不是旧社会,不孝也不会被抓去打板子。”
很庆幸,现在是八三年。
她就算做的再绝,无非就是外人指指点点,谁又能强压着她去孝顺父母?
“仔细算算,你们这点工资一家日常开销都不够,如果不是我,叶志庆能大口吃肉?叶肖能好好待在学校读书?”
她从小数学就好,她能将这笔账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
算来算去,如果不是她的工资,家里所有人都得跟着饿肚子。
她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没忍住笑出了声,“哈,结果你们倒好,不干活的有肉吃有新衣穿还能上学,反而饿着家里最挣钱的那个。”
真的是天大的笑话。
所有人都在啃着她的肉、喝着她的血。
而她,顿顿都是榨菜粗粮饼,别说大鱼大肉,连米饭细面她都吃不上一口。
每回饭桌边,周湛芳会先给叶大漠打好饭,紧跟着便是她最宝贝的大儿子和最受宠的小儿子,最后才会放下打饭的勺,从旁边捡了两块饼子扔在她的饭碗里。
就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
全家人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包括上辈子的她,不也照常过了近三十年。
“都是一家人,你这么计较做什么?”周湛芳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反而觉得叶芮有些莫名其妙,“你对你兄弟好,他们不也记在心里?以后你要出嫁了,他们还是你的依靠,不然你在婆家受罪,谁帮你出气?”
叶芮又笑出了声,视线落在一旁的叶志庆身上,“我在这个家受气了十八年,他们不也眼睁睁看着?还想依靠他们,您是在搞笑吗?”
叶志庆被她瞧得一哆嗦,偏过头不敢看她。
叶芮继续,“都是叶家的子女,凭什么这个蠢货能光吃不做?想要我孝顺你们,也得想想你们有没有养过我,连奶水都不肯多给我一口,就别想着我月月挣钱给你们花。”
顿了顿,她接着表态,“所以,我不想忍了。”
忍了一辈子足矣。
这一辈子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咧嘴笑着,“明天我就会去厂里,我的工资我自己领,就不麻烦你了。”
“不行!”周湛芳这下是真慌了。
叶芮顺势点了点头,“你说不行就不行。”
然而这一次的‘顺从’,并没有让周湛芳松一口气,总觉得后面还有话。
果然,叶芮接着道:“大不了我不干活了呗,我也想像叶志庆这个蠢货一样,尝尝天天躺在家是什么滋味。”
“……”被骂了不知道多少回蠢货的叶志庆根本不敢吭声,继续捂着肿起来的脸缩在一角。
砍刀欸!
他二妹腰上可是挂了一把砍刀,谁敢在这时候惹她啊?
叶芮轻声一笑,跟着特无赖的道:“我不去就不去,有本事你找个人把我搬过去呗。”
要么工资她来领、要么她不去上工。
这是她给出的选择题。
可周湛芳根本不知道,就算她绞尽脑汁的做出选择,最后都会发现早在这之前,废弃厂的工作名额已经被卖出去了。
打从一开始,叶芮就没想过继续给家里当老黄牛。
第3章
周湛芳这会气得胸口发疼。
这死丫头怎么能这么气她,以前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开始发神经?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嘴碎的人在她面前煽动了什么。
连着深吸气几次,想着现在还是别逼得太紧。
她刚想开口缓解下紧张的气氛,就见叶芮朝着门边走去,下意识喊了一声,“你干嘛去?”
叶芮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紧跟着又转身朝着她走去,一边走着右手一边将腰上绑着的砍刀抽了出来,在周湛芳吓得脸色惨白时塞在她的手里,咧嘴冷笑着:“妈,这刀有些钝了,找个时间去磨磨吧,不然砍着都不利索。”
也不管这句话是不是吓到了人,说完她就迈步出了屋子。
刚走到大院,边上的穆大婶就凑了过来,好奇问着:“你们家又在干嘛呢?敲得砰砰作响。”
原先还冷笑吓唬人的叶芮这会突然垂下眼眸,轻轻嗦了嗦鼻子,开口:“妈见我吃了柜子里的食物,一生气就把柜子给砸了。”
“哟呵!这么大气性啊?”
叶芮抬手擦了擦眼角,“婶子我不和你多说了,趁着不晚我得去厂里问问,看能不能申请加班。”
嗯,这种被泼脏水的滋味她尝过无数次。
每次在外,在父母的口中她都是三个子女中最不听话、最没用的那一个。
即使她辛苦在外工作挣钱,在家也包了不少家务活。
可不管怎么样,她就是父母嘴里时常抱怨的那一个。
别人怎么说,她管不着。
所以她如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也想尝尝当一个泼人脏水的人。
别说,不要素质以后,活得可真舒坦。
一番装腔作势,留下一个楚楚可怜的背影离开了大杂院。
等叶芮一走,穆大婶‘啧啧’两声,“叶丫头真够可怜,天天累死累活,饭都不给吃饱。”
得了新鲜的谈资,她砸吧两下嘴打算找其他人好好唠嗑唠嗑。
不过就在她要转身时,就见周湛芳拿着一把砍刀出门,立马又凑了过去,打算多打听打听他们家打闹的事。
身为大杂院的百事通,穆大婶有一套自己的套话方式。
绝对不能一上前就挑明来意,得先从对方的行为下手,套话得委婉一些。
就像现在,她凑过去第一句话就是,“周大姐啊,你这是打算去磨刀?我跟你说,这磨刀也有技术含量,我有一个法子能让刀更加锋利,‘咔嚓’一下,骨肉分离!”
“谁说我要磨刀了!!”周湛芳听不得这个话,一听就觉得瘆得慌。
怒吼她一句,拎着砍刀就快步离去。
那死丫头也不知在发什么癫,居然还会拿着砍刀来吓唬人。
这刀不但不能磨,她还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快速朝着共用灶台那边走去。
大杂院里一共有十几户,起初大伙是一起共用灶房,后面日子越来越好,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家什,要是家里空间大,还能直接堆一个灶台,也省得十来家一起挤。
几年的功夫,除了叶家之外大部分都自己在家堆了灶台。
主要堆灶台也不麻烦,找个熟手来一两天功夫就能弄好,既方便又便宜。
叶家也能拿出这个钱。
但他们家实在是挤不出位置。
二十几平米就挤了五口人,屋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更别说弄一个灶台了。
所以周湛芳仍旧用着共用灶屋这边。
她打算把砍刀也藏在这里,省得搁在家里不放心。
进去灶屋后,弓着腰身找了找。
藏也不能随便藏,万一被人摸去了怎么办?
就算钝了,那也是刀呢。
……
叶芮这一趟出门,去了两个小时。
一直等夜幕降临,才就着昏暗的路灯回到大杂院。
自家的屋内已经被锁住,她先是在外叫了两声,见没人开门就直接喊了一声,“我数到三,没人开门我就踹门了。”
还没开始数,周湛芳就冷着脸将门打开,还恶狠狠的来了一句,“你爸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叶芮丝毫没反应,就直接越过她朝着屋里走去。
周湛芳见她脸上没惧意,突然有些烦躁。
总觉得这死丫头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怎么都抓不住。
叶芮还真不怕。
都当了叶家三十年的老黄牛,不管是怒骂、叱责、挨打受气又或者是苦口婆心的假话,这些她早就尝过无数次。
原先是还在意,所以她只能选择低头。
现在她巴不得这些手段再使在她身上,这一次她绝对做出其他的回应。
“跪下!”叶大漠沉声,伸手在床板上狠狠一拍。
他不是话多的人,平日里稍稍皱着眉头就能将家里人吓得不敢吱声。
其实叶芮一直都很明白。
她这位父亲向来欺软怕硬,在家威风惯了,可在外却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和人发生争执时,不管占理不占理,他永远都是退步的那一个。
被人指着额头臭骂,他还会干笑的迎合。
这会他沉着脸让她跪下,可上辈子她是眼睁睁看着他跪在别人的面前,懦怯的磕头赔笑。
叶芮很平静的看着他,“我不跪。”
“你!”叶大漠怒然起身,举起手就想打过去。
“打吧,打了我就去找公安,告你家暴。”叶芮见他瞬间僵硬,跟着又缓声安抚,“也没事,最多就是教育一番,没多久就能将你放回来了。”
叶大漠扬起的手又要落下……
叶芮掰着手指头继续说着她的计划,“跟着就去油厂闹一闹,不把你的工作闹没也得闹到停职为止。”
“……”叶大漠瞪大眼,扬起的手又落不下去了。
叶芮还没说完,“再去纺织厂吵一吵,妈也别想安生工作,最好你们两一起停职在家,咱们一家五口喝西北风就好。”
周湛芳气得呲牙,怎么还要闹到她厂子里去?
叶芮是一个都不放过,跟着道:“大哥也别想找对象了,找一个我闹一个,他这辈子注定打光棍,咱们叶家的血脉就止步于他吧。”
“……”脸还肿着的叶志庆急得跺脚,偏偏不敢动,他可是瞧见了,二妹腰上又插着一把刀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刀。
怎么能让他打光棍呢!
他还想和对象生两娃呢。
真要被二妹搅合了,那他、他……好像还没对象?
“叶肖也别读书了,想让叶家出一个读书人,你们做梦来得更快。”叶芮说着说着,将家里所有人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反正他们只要动自己一根寒毛。
打不过骂不过,大不了就是装疯卖傻,反正谁也别想好过。
她就得把家里闹个鸡犬不宁!
“真哒?!”
叶芮的话刚落音,待在一旁的少年瞬间两眼放光。
不用读书好啊。
他一点都不想读书!
叶肖顿时眼巴巴的望着二姐,恨不得她赶紧闹起来。
叶芮瞟了他一眼,轻轻‘啧’了一声,“一个蠢一个傻,你们居然还妄想他们考上大学?这不是摆明了把钱往水里扔,你们还真够舍得。”
说着,偏了偏头,“也是,反正是我辛苦挣来的钱,你们有什么好心疼的。”
随着她的话说完,此时的屋内显得有些寂静。
叶大漠的手还僵在上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就这么不了了之,他又气不顺。
向来在家他都是一言堂,哪怕是两个儿子也得看他眼色行事,现在突然被女儿拿捏住,这种感觉真不好。
可他这会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控场。
他先前可是听说了,这丫头又是动锤头又是动砍刀,万一她真的去厂子里闹怎么办?
本来厂子里的工人就已经人满为患,前些日子有人去闹,上面的领导巴不得给人停职,叶芮真要像她说得那样,他们一家几口人都没进项,那只能等着饿死了。
“咳咳。”叶大漠慢慢将手缩了回来,动作特别缓慢,生怕叶芮误会,一个不好就闹到公安局去,他又轻咳几声,特尴尬的开口,“你气性别这么大,你都把柜子砸得稀巴烂,还不准我们生气?”
叶芮闻言,一开始什么反应都没。
紧跟着仰头笑了起来,笑的特别夸张,眼角还溢出了泪痕。
她是真觉得叶大漠两人不适合生孩子。
两个儿子一个蠢一个傻,就连她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上辈子一同生活了接近三十年,她其实早已经将这两人的性子摸得透彻,十分了解他们的脾性和弱点。
明明这一家子都是十分好拿捏的人,偏偏她被压了一辈子。
叶芮突然这么一笑,把屋里几个人瘆得慌。
叶大漠两夫妻对视着,一直给对方示意,结果谁也不敢动。
他们是真觉得叶芮有点不正常,难不成真的是把她逼得太过,逼出毛病来了?
叶芮懒得管他们怎么想,拿着盆就出门洗漱。
这要是搁在之前,为了省下一些煤块她肯定就是随意接点冷水,现在怎么都不能委屈自己,直接夹了一块煤烧起来。
正等着水开时,一个少年凑了过来,“二姐,你今天吃腊肉了?”
叶芮点了点头。
叶肖舔了舔唇,有些小埋怨,“你怎么不给我留一些。”
“你出门吃席也没见你给我带回来呀。”
“可我是你弟弟!”叶肖挺起胸脯显得格外理直气壮,当姐姐的让着弟弟,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叶芮‘呵’了一声,“对呀,你是我弟弟又不是我儿子,凭什么要管你的吃喝拉撒?”
“……”叶肖气得鼓起腮帮子。
不过也就气了那么两三秒,紧跟着又挨了过去,“你真要闹啊?要不先去我学校闹吧,我真不爱读书。”
叶芮手上的动作一顿。
有时候是真觉得很讽刺。
想读的没法读,能读的却从不知道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