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么久,乔胭发现了个漏洞。
“师兄,掌门真人不是梵天宗最大的话事人吗,为什么他不住第一重天呢?”
第11章 玉灯琉火
第12章
“呃。”师兄挠了挠下巴,“第一重天是六道台,供奉天谴剑的地方,是不住人的。”
“真的吗?”
“真的。”踌躇片刻,他又补充,“不过,我还听说过另外一个说法。据说第一重天是梵天宗最特殊的地方,住在那个地方的人,都是……”
话音未落,一阵喧哗从前方传来。
在队伍尽头的长桌上坐着一位少年。白净的侧脸染了几滴墨痕,一手提着淌墨的笔,一手按着案几,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和他起争执的那人涨红了脸:“我也是刚入门的弟子,凭什么不给我登记?你们内门弟子,就这么欺负人的吗?”
“错!”那少年抬起头来,倒是一张清俊的脸,然神态高傲,哪怕坐在椅子上,也有一种居高临下睥睨人的气场,细长的眼尾看着略显刻薄。
排在乔胭前面的师兄低声道:“薛昀又在欺负人了。”
哦?薛昀?
乔胭隐隐觉得耳熟。她这书打发时间随便读的,能让她耳熟的,在原著中可不算籍籍无名之辈了。
薛昀不耐地掏着耳朵,对面前脸蛋红得像猴屁股的新弟子,浑然不放在眼里。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刁难对方,可见嚣张。
旁边有人非常有眼力见地咳嗽一声,提示红脸的弟子:“你自己想想,你说错什么话了?”
“我说,我说……内门高手辈出,实在令人倾慕,不求能像陆云铮师兄那样受人敬仰,能像谢师兄那样出类拔萃,也是极好的……”
“我呸!”薛昀当即吐了把口水,将墨笔摔开,一跃而起,“他谢隐泽也担得上出类拔萃四字?不过是个魔族混血的杂种罢了!”
此话一脱口,乔胭都惊了。虽然谢隐泽的出身一直在宗内颇受诟病,但敢这么明目张胆骂出来的,这仁兄还是头一个。
四周的喧哗瞬间静了,人人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这边的动静。从古至今,从幼到老,人最爱的都是看热闹。
况且……杂种嘛,也没说错。
那弟子并非云水境土著,很明显的外境口音,约莫只听说过流泉君的小弟子十六岁北溟屠妖蛟,修为了得,对这些纠葛一概不清。
这人如此为难人家,是有些过分了。
乔胭啧啧两声:“有够嚣张的,这么大个梵天宗,都没人管管他的吗?”
路人师兄苦笑回道:“能怎么管?他和我们这种出身低微的可不一样,人家的爹可是上九重天的薛长老,有人撑腰自然豪横。”
懂了,官二代。
乔胭一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爹是天王老子呢。我看就算天王老子本尊来了,也未必如此得意。”
师兄脸色微变:“小师妹,这话可说不得!薛长老出了名的护短,若是他因为小辈间的龃龉,找上你师尊的麻烦……”
乔胭笑了笑:“是吗,这位薛长老如此了得,流泉君的麻烦也找得?”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怔了一下,接而露出了憋笑的神色。
“你真会开玩笑。没想到呢,你人长得漂亮就算了,说话也这么幽默。”
乔胭:“师兄何出此言?”
师兄:“想吹牛也得掌握点分寸,你知道流泉君执掌梵天宗的百年来,一共才收过多少个弟子吗——只有两个!天资都是个顶个的绝世!我说这位师妹,你天赋虽好其鹅峮吧依死叭衣陆酒六散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想入掌门,怕还是差了点。”
乔胭摸了摸下巴,笑着哇了一声:“这么厉害呀。”
经旁人提醒,这新来的弟子也知道了面前这少年的身份,攥着袖角忍气吞声道:“那你要怎样才肯为我登记?”
薛昀抚掌大笑:“这个好办,你跪在我面前,大喊三声‘谢隐泽是个杂种!’,我便考虑原谅你的失言。”
“你……!”弟子陡然抬眸,“你欺人太甚!”
旁边的人也面露犹豫地劝道:“薛昀,这不太好吧,毕竟是同门师兄弟,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劳驾,让一让。”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一道倩影拨开寂静人群走了出来。
冰肌玉骨,透骨生香,似葳蕤祥云中降临的窈窕仙娥。
一双好勾人的狐狸眼,眼尾上扬,分明是妖气横生的媚,偏偏又在眼尾坠了颗欲语还休的红痣,中和了气场中骄阳四射的艳,多出一份楚楚勾人。一路看呆无数人,连喧哗声都渐渐静了下来。
乔胭道:“我想要一床被子,要质量最上乘的蚕丝被。还要一口砂锅,能把牛尾炖得最烂熟的紫砂锅。另加十捆柴火,要最干燥的、生火最快的好柴。”
她语气平静,理直气壮,好似所有超出常理的要求都是理所应当,她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也不知她有什么魔力,薛昀一时忘记了争吵,提笔就记。记完了才回过神来,问:“送到哪里?”
“第十七重天,玄源宫。”
薛昀的表情慢慢变化,像吃了一大坨新鲜狗//屎。
他掷笔一摔,怒气冲冲:“你和谢隐泽什么关系?!”
“噢,我俩没什么关系……但这些东西的花销,你可以记在他的账上。”她腆着脸说道。
薛昀假模假样地笑了下:“不行。你说的这些东西,都不能给你。”
完了,看谢隐泽这倒霉连天的,连带她都被人针对了。
“为什么不可以?”
“这位师妹,我好像从来没在宗门内看过你。”薛昀忽然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从外界混进梵天宗的呢?你看起来很可疑啊。”
乔胭的脸蛋太耀眼了,没人在见过这张脸之后不印象深刻。若说是新来的弟子,也不对,弟子们都住在三十二重天,她一开口却叫人把东西送进玄源宫。
前二十重天,都是掌门及长老们得意门生的住处。
“让开。”冷淡的声音从乔胭身后传来,“你挡路了。”
乔胭转头,看见了从槐花小院中出来的谢隐泽。也不知刚才薛昀狂妄的言论他听去了几分,神态倒依旧是目空一切的漠然。
薛昀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阴鸷的眼神朝他的背影剐了一眼。
在小boss那修泠的指间,挂坠着一只精致玲珑的白玉灯笼,巴掌大小,通体无暇。
微风摇晃,笼中冰蓝的烛火活泼泼地跳跃着,灯笼下的流苏穗子也随之轻晃。
“嘶——”
周遭传来此起彼伏,倒吸凉气的声音:“白玉灯笼!天阶委托?”
每一个领走委托的人,也都会从千灯堂领走一只掌心灯。
制作掌心灯的材质,从天、地、玄、黄,依次是白玉、翡翠、玛瑙、虎眼石。当委托完成,灯笼中就会自动燃起代表成功的冰蓝琉璃火。
谢隐泽提灯走过,那亮在白玉灯笼中明晃晃的冰蓝火苗,让人想唱衰都站不住脚。薛昀的脸色更是难看极了。
“呵,天阶委托,假的吧?多少年没人完成过天阶委托了,肯定是流泉君的掌心灯,托这小子来还给千灯堂的。”
千灯堂就在实务阁旁边,管事的是个胖乎乎的小老头,戴着只铜钱花纹的瓜皮帽,笑眯眯,很和蔼。
“师侄来啦。”
谢隐泽略一颔首,将掌心灯放到桌上。
管事面色微肃,转身揭下了悬在委托栏最上方——差不多十年无人问津的天阶悬赏——早已落满灰尘。
瓜皮帽小老头小心翼翼地吹掉落灰,将悬赏卷成纸卷,递进了白玉灯笼中的琉璃冰蓝焰中。
下一瞬,琉璃焰冲天而起,将悬赏烧为飞灰。
管事笑着点头:“不错,完成了这单天阶委托,我对它的主人也算有个交代了。”他声音不知是否故意,特地扬得很高,让大家都知道到底是谁完成了它。
谢隐泽看了一眼落灰,没有留恋地转身。他今日也穿了一身黑衣,春日始来,明光昭昭,他却似一捧留在溪水涧,格格不入的冬日雪。
“谢隐泽!谢隐泽!”乔胭赶紧叫他,但对方不仅没有回头,还若有若无加快了步子。
乔胭微愠,乔胭忍而不发,乔胭夹起了嗓子,柔情百转地娇声呼唤:“夫君!官人!谢郎!”
众目睽睽之下,谢隐泽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
他转身快步走来,恶狠狠地捂住了乔胭的嘴:“不准乱叫!”
他想起浮棺山上虎妖巢中,她也这么甜甜蜜蜜地一叫,他差点被丢进锅里。每次乔胭这一架势,就准没好事!
“呜!呜呜!芳凯(放开)!”乔胭用力掰他的手,掰不开,脑子一抽,下意识舔了口谢隐泽的掌心。
两人都瞬间僵硬了。谢隐泽把掌心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乔胭侧过头狂呸口水,舌尖沾着一股浓郁的铁锈气息。
“你到底要干什么!”谢隐泽眼神冷淡,压低声音,“浮棺山只是一个意外,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乔胭懒得跟他扯,拽着他袖子来到了薛昀面前:“你不认识我,总该认识他吧。我要领他的那份物资,谢谢。除了我上面说的那些东西,玄源宫的灶台、水井、灯笼也都需要修一修。”
薛昀皱着眉将乔胭上下打量两眼:“你叫他夫君?你们什么关系?”
乔胭无语了:“我都叫他夫君了,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谢隐泽转过了脸,没承认。但因为是既定的事实,也难以否认。
梵天宗知道他成婚的人不多,除了亲自定下这门婚事的掌门流泉君,大概就只剩下九重天之上的长老们。
按照习俗,乔胭进梵天宗需要大办一场婚宴的,可好巧不巧,就在她下嫁的前几日,人间某地异动频繁,据说有千年秘境即将出世,流泉君赶去处理,至今未归。
千年秘境出世是轰动世间的大事,就连梵天宗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做不到置身事外。
薛昀笑了两声,挖苦又挑刺地说道:“我可没听过你成婚了?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成婚?也不怕玷污人家姑娘的血统……”
他低声又快速地念了声“魔族杂种”。乔胭听得分明,转头去看谢隐泽的表情——
见小boss没怒,反而扬起了嘴角,她顿觉大事不妙。
第13章 一场混战
那笑容居高临下,又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那败给杂种的,算什么东西?岂不是杂种都不如?”
“你!”
薛昀的脸色难看极了,谢隐泽的话无疑戳中了他心中最痛的那个点。
梵天宗作为仙门之首,每隔三年的时间会在宗内举行一次试剑大会。
在这场盛会上,各宗各派的天之骄子、少年才俊齐聚叠月山。青年子弟的实力,也会间接影响宗门在修真界内的地位和别人对你的态度。
有人三年磨一剑,一心为师门争光;有人勤学苦练,渴望被哪位观战的尊者大能看中,就此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也有人自恃天赋,想将他人踩在脚下,享受万众瞩目的惊叹。
男主陆云铮,不必多说,根正苗红的正统路子,每次出剑,都是为了稳固自家师门早就固若金汤的地位,也为师尊流泉君长脸,而玉疏窈性子认真,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至于小boss嘛……
他参加试剑大会,应该就是纯粹爱找人麻烦。
就像面前这位薛昀薛长老之子,被老爹用无数天材地宝堆成了半个天才,少年金丹,及冠结婴,无论放在哪个宗门,都是很引人称道的天骄了。薛公子也自视甚高,他不仅自视甚高,也认为别人必须要视他很高,因此每次试剑大会都摩拳擦掌,想一展身手,可惜往往在开局不久后就会和谢隐泽狭路相逢,然后三招之内被打败,他有个绰号叫“不过三”,就是由此而来。
在梵天宗,掌门弟子有保送前十的资格,但谢隐泽偏不,他喜欢从底层一路打上去,然后在进入前十之前,随便输给谁。这种随意的态度引起了宗门内外不少人的愤懑和诟病,但他偏偏又没违反规则,无从制裁。大家一想到此人身负魔族血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他的魔族老子一样发疯,也就半怒半唾地忍了下来。
严格来说,没有人知道谢隐泽的真实实力,因为这个最有资格保送前十的人,从来没有进过前十甲。
薛昀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抹怒红烧上他的眉心,几近口不择言道:“你这丧心病狂的魔种,难怪刚出生的时候你娘就……”
刷!
薛昀面前沉重的乌木桌一分为二,轰然倒地。折玉扇面合拢,露出白玉扇骨后一张俊美而森然的脸。
握着扇柄的手背青筋暴凸,谢隐泽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乔胭站他旁边,被那股冰冷的杀意激得起了半身鸡皮疙瘩,才知道浮棺山上小boss根本没对她动真格。
这还得了?要是真打起来了,她这蚕丝被何年何月才能要到?谢隐泽能用一根绳子当床睡得安然,她可做不到哇!
迫不得已,乔胭挺身而出:“哈哈,消消气,大家都消消气,以和为贵嘛。”
她搓着手,转向了薛昀:“薛管事,您看这个,其实紫砂炉子这些都可以不要了,但我那床——实在睡不了人,这个蚕丝被呢……”
薛昀正仇视谢隐泽,自然把他老婆也视作了一路人,当即骂道:“你要个屁!没有!死心吧!你就跟这杂种一起烂玄源宫里吧!”
乔胭像挨了一道晴天霹雳,受不了地问:“你真不肯给我?”
别说她今世是一位娇滴滴的公主,乔胭自己前世也是现代小康家庭的独身女,从出生就顺风顺水,万千宠爱于一身,两辈子加一起都从没吃过这种苦头。想到玄源宫破破烂烂的门,发霉的席子和被砖瓦埋掉的床被,这半月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她眼眶一酸,接着,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与其抑郁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他人。
得不掉,就毁到。
她往地上一躺,谢隐泽小惊了一下,已经杀意迸射的眼眸顿住,颇为惊异地看向脚下。
乔胭摊开了手,整个人先呈现一个摆烂的“大”字,四肢乱甩像北溟里激流勇进的章鱼,嘴一扁,魔音贯耳的哭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你干什么?快起来!”四周的目光看过来,谢隐泽的嘴角情不自禁抽了抽。
哪怕他再不愿意承认,这也是他师尊亲自指定、他过了门的女人,此情此景,实在不太雅致。
乔胭本来脸蛋就够吸睛了,但她现在的言行举止,实在比脸蛋还要吸睛一百倍。
“我来这里半个月!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屋顶漏雨!窗子漏风!这就是你们梵天的待客之道,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本公主恨死你们了,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回北溟,呜呜母后!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