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惊诧有之,愕然有之,迷茫有之,兴致有之。
谢隐泽基本上算是个比较能忍耐情绪的人,他体会过委屈、愤怒、仇恨……但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如芒在背的尴尬。
尴尬得他冷白的脖子都染了一抹绯,不得已去拉起乔胭的手臂:“你别闹了……乔胭,乔胭!”
乔胭直接扭头一口咬住他的虎口。疼倒是不疼,鲛人公主一口洁□□致的贝齿,咬人也没什么气力,但糊上来的口水,湿漉漉的,软绵绵的。今天第二次!谢隐泽恨不得甩开她狂洗十遍手!
“神经病吧你!”薛昀也目瞪口呆。
他一开口,乔胭顿时找到了新的仇视对象,双眼冒出凶光,一边扭一边爬四肢着地式蠕动过去,暴起掐住了薛昀的脖子:“我就想要一床被子!睡个好觉!很难吗!?我问你这个要求很难满足吗?!”
也不知道那纤细的手指头哪来那么大力气,据说神经病具有远超常人的爆发潜力果然不虚。薛昀从小接触的人,要么对他敬畏有加,要么是彬彬有礼的人中龙凤,哪里见过说撒泼就撒泼的女疯子,愕然之下,又惧又惊,竟真被她掐得呼吸困难,狂翻白眼。
谢隐泽刚刚掰开乔胭的手,薛昀回过神就要反击,又被他反手封住了灵力,毕竟谢隐泽也不可能让他真伤了北溟公主。薛昀反击一弱,乔胭立刻又重新掐上了他的脖子。
一时之间,场面鸡飞狗跳,混乱至极……大家都看呆了。
乔胭的王八拳一通乱抡,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正抡得尽兴,掐得忘我,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安静。安静。极度的安静。
一种本能的不妙袭上了她的心头。
乔胭睁开眼,一个白发男子就站在不远处,抱臂看着她。
这男子剑眉星目,俊逸非凡。只是面色太过冷肃,三千华发白如霜雪,一丝杂色弱色也无,又穿一袭无尘雪衣,跟冰雕似的。同样是穿白,陆云铮气质朗润,似一块华光内敛的和田玉。但此人却像一柄凛冽的剑,寒然而立,看着就叫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乔胭:“……”
薛昀如遇救星,崩溃大叫:“掌门救命!!”
这白发男人走过来,把她从谢隐泽身上一摘,乔胭就松手了。
谢隐泽理了理袖子,神色平静:“师尊。”
乔胭嘴唇动了动,低声喊:“掌门。”
流泉君淡淡道:“在鲛宫住了十来年,基本的礼节都忘记了,见到父亲,也如此生分?”
薛昀不可置信地看向乔胭。
北溟鲛族的公主,流泉君的掌上明珠,在嫁给其父爱徒后不久,以一种未曾预料的方式把名声传遍了三十三重天里外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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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天,重莲殿。
遥远的钟声从云端尽头传来,白雾缭绕,水声潺潺。白玉殿宇不染纤尘,重莲经幢随薄雾云风轻轻飘摇,殿旁阶下,接天莲叶无穷绽放,殿内浮动着荷花的清香。
乔胭已在殿下跪了许久。跪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想揉酸痛的膝盖,刚一动弹,旁边就传来一道冷声:“跪好。”
乔胭看他一眼,脾气上来了,直接身子一软,侧坐在了地上。
谢隐泽冷哼一声,还没说什么,旁边的薛昀立即逮住时机,嘲讽地开了口:“看来公主殿下对你不怎么满意啊,谢师弟。”
三个年轻人,在殿前整整齐齐地跪成了一排。乔胭跪在这儿的小半个时辰,越想他名字越熟悉,最后想起来,这不就是小boss黑化后,第一个被开刀的炮灰吗!
到了《朱雀劫》后期,谢隐泽弑师弑同袍同宗同门,将梵天宗与魔族第一大势力赤渊合并,整个修真界都在压抑血腥的氛围中苟延残喘。谢隐泽身上一半流淌着魔血,执掌梵天,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不少脾气暴烈的修士都站起来反抗他的镇压,薛昀的父亲薛雷木长老就是其一。
薛昀虽然脾气差,纨绔,横行霸道,但他有个特点就是很孝顺。一段原著片段突兀地出现在乔胭脑海,其中如此写到——
[昏暗的大殿,连枝灯幽静燃烧。从门口蜿蜒到阶前的水渍,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息。
半壁烧焦,满地残喘。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
薛昀先看到了一双包裹在靴筒里的修逸小腿,视线往上,漆黑的衣角上飘着几丝反光的云纹,接着是一双悠闲怀抱的手臂。来人漫不经心地站在血水中,被血迹渗透了洁白的靴底也浑不在意。
几颗豆大的汗珠从薛昀的额角滑了下来。
他挡在父亲身前,哑声道:“谢……掌门,你知道我父亲的性格,他眼底容不得沙子。此番对峙不是我们本意,看在同门一场的情谊上……只要你愿意放过我和父亲,我什么都肯干。”
“当真?”那人轻笑一声,一把锐利的宝剑叮啷丢了下来。
“看在同门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但是你向我讨的,却是两个人的命啊。”]
第14章 流泉夜雪
第15章
[薛昀沉默良久。蓦地拔出宝剑,横颈一划,自刎当场。]
没错,逼子弑父,逼父弑子,后期的谢隐泽就是这么一个性格扭曲又变态的终极boss!
薛昀骂骂咧咧:“我骂你杂种,有什么问题吗?你不本来就是杂种?”
谢隐泽面色微冷,眸中闪过冰冷的寒光。
眼见这位仁兄对自己日后悲惨的命运丝毫不觉,跪在日后他拔剑自刎的重莲殿上呛声小boss,出于一种炮灰同病相怜的同情,乔胭忍不住道:“你少说两句吧,声音跟鸭子似的。”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薛昀立刻就把矛头对准了她:“你还好意思说!嘎哈……我变成这样是谁的错?以为自己爹是流泉君就了不起吗?你这条臭鱼!”
“臭、臭鱼?”乔胭一怔,继而暴怒,“我天天都用北溟最顶级的香膏擦身,你竟敢骂我臭鱼?死鸭子我跟你拼了!”说着又掐了上去。
正掐得忘情,掐得忘我,不时波及到旁边看戏的谢隐泽,一道呵斥从殿上传来:“够了!又在闹什么?”
流泉君冷着脸出现在重莲殿中。他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是中年男人模样,眉眼间和薛昀有几分神似,应该就是掌管第九重天的长老,薛雷木。
他一袭紫袍,神色肃穆,浑身若有若无地环绕着跳跃的电弧,一道深长的疤痕,从白翳覆盖的左眼贯穿全脸,彻底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视力,看起来有几分可怖。而跟在他身后的,就是陆云铮。
陆云铮来的时候,乔胭正和薛昀掐战正酣,精心疏理的发髻乱了,狂拳乱舞,一拐子杵在了旁边谢隐泽的肋骨上,后者闷哼一声,冷淡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小、小乔?”陆云铮惊愕地睁圆了眼,有点不敢相认。
听到这个声音,乔胭理智回笼,扶了扶歪掉的发簪住手,她模样好,狼狈点也不失娇美,眼尾耷拉着,反而有点委委屈屈,梨花带雨的意思。单看这低眉顺眼的模样,真是愁肠百转,好不委屈,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负似的,全天下都在误会她。
谢隐泽忍不住嘴角微抽。
流泉君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早已从实务阁弟子口中得知了起因经过。薛昀恶人先告状的时候,乔胭也不跟他争,就在旁边委委屈屈地擦眼泪。薛昀告状的空隙,抽空瞥她几眼,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掌门和陆云铮的目光都在小公主低低的啜泣声中变得不善起来,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住口了。
听完原委,流泉君转向薛昀,问了个出乎预料的问题:“你可是受玉疏窈指挥?”
乔胭大惊——哦不不不,亲爱的掌门大人,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实务阁是玉疏窈在管,流泉君又多少听过一些传言,对几个小辈的感情纠葛略有耳闻,有此一问,也实属正常。
谢隐泽倏然抬眸,放在身侧的五指瞬间收紧了。
玉疏窈喜欢陆云铮,而陆云铮却情牵北溟小公主,这几乎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若流泉君认定她是为了报复暗地指使薛昀为难自己的女儿,无论结果如何,玉疏窈的善妒之名就要落实了。而她担任实务阁掌事的数年来,一直勤勤恳恳,不偏不倚,这口黑锅对她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陆云铮面色肃然,朝流泉君抱拳躬身:“疏窈师妹和胭胭虽曾有龃龉,但她绝不是趁机报复之人,望师尊明鉴。”
他的话语并没有令掌门露出半分和善的神色,直到乔胭也开口:“和玉师姐没关系。”
她看了谢隐泽一眼,正好和他对视上。谢隐泽唇角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没有开口,身侧紧握的手指稍稍放松了些许。
从某种程度来说,小boss也怪可怜的,虽然是最关心玉疏窈的人,却是现在最没有立场为她说话的人。啧啧啧,这就是痴情男配啊。
掰扯了半天,薛长老先不耐烦了。他为了漱冰秘境之事而来,在千年秘境即将激荡起的风云面前,处理几个小辈的矛盾简直浪费时间,他以身作则,率先开口:“这样,我抽这逆子三十雷鞭给明珠公主赔罪,这事就当了了。”
薛昀瞪大了眼:“我去你的!老登你要我的命啊?!”
薛长老修雷系法术,执掌刑罚。年轻时走火入魔过,无法控制周身跳动的雷电,旁人不可轻易近身,否则会有被电糊的风险。而他的武器木雷鞭,凡人触之即死,而修士若是修为寻常,挨上一记,也得活生生脱半层皮。
虽然雷木长老只扬言三十鞭,但这份给出的道歉,算是十分诚意的了。
雷木长老两道眉毛拧起来:“谁让你这不成器的庸才整日招惹是非?”
薛昀被戳中痛脚,不甘示弱地回击:“庸才庸才庸才!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老登,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也好意思骂我?”
啪!
他屁股上顿时挨了一记,整个人一抽,噼里啪啦冒出了黑烟。
啪!啪!啪!雷木长老抽儿子抽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骤雨一样,是急促的甩臂!旋风一样,是呼啸的鞭风!薛昀一开始还能骂几句,后来不行了,一边吐白沫一边翻白眼,乔胭在旁看得又热闹又唏嘘,心想这长老儿子也不是好当的,薛炮灰能活到现在算是命大。
直到流泉君淡声制止:“行了。”薛长老这才将将停手。
他手指撑着太阳穴,一头丝绸雪发如绸缎铺开,朝乔胭淡淡开口:“你可满意?”
乔胭也道:“没什么满意不满意,掌门大人,此事也有我的不对,我认罚。”低眉垂头,态度非常恭敬。
薛长老挥挥手:“公主殿下就算了,这小子没遗传到我的肚量,才跟小姑娘较劲。”
也不知这样一为刚正不阿,治理严谨的爹,怎么会养出薛昀这样一个逆子!真是虎父出犬子啊,乔胭感慨。不过能免于鞭刑,她也松了口气,被抽得趴在地上口吐黑烟,实在太不雅观。
“你所缺之物,实务阁会尽快送达。”流泉君对乔胭道,又转向谢隐泽,“阿泽,你这次天阶任务完成得不错。我听千灯堂说,修髓丹已经交给了你。此物珍贵,你需好生使用,利用它将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流泉君肯定不知道,修髓丹已经被谢隐泽送出去了。
挥了挥手,三人都被斥退,当然薛昀是被抬出大殿的。
跟乔胭这个十来年没见过的女儿,也没一句多的话。若不是乔胭早习惯了他的做派,还以为自己这个女儿是捡来的呢。
乔胭站在阶前,往后望了一眼。她看见重莲殿上白鹤盘旋,一个老头从鹤背上跳下来进了重莲殿。陆陆续续的,各类珍奇异兽载人而至,有人独身而入,也有人结伴而行,这些都是梵天上九重天的长老们,说出去能震撼修真界的大人物。
漱冰秘境……她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四个字。
原著中没有乔胭的戏份,但这个地方,她必须去。
只是怎么摆脱剧情的引力,让流泉君答应她前去又是个问题。毕竟乔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冒失进入千年秘境,只有喂灵兽的份。
“你在想什么?还不快过来。”一抬眼就看见谢隐泽站在不远处,脸色不太友善。自从被乔胭看穿本质之后,他就没再费心思装过好人了,让乔胭十分怀念初见时的虚与委蛇。
当然,当脸蛋上烙印着一口罪魁祸首咬出来的牙印,任何人的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等我做什么?”乔胭有些狐疑地开口了。他俩之间可不是那种好朋友一起走的和善关系。
从这里望下去,只见悬崖千仞,云海呼啸翻涌,吹得她裙裾猎猎。
远处金晖散漫,霞光占据了半边天空,如火如荼。
乔胭不会法术,没办法下第二重天。而谢隐泽无论是作为弟子,还是作为丈夫,于情于理都不能把妻子留在重天上不管不顾,至少他还在乎自己在别人口中的风评。
乔胭抓了会儿他的衣角,觉得不稳妥,换成了抓他腰带,又觉得不庄重,还在那儿扭扭捏捏抓耳挠腮间,谢隐泽已经御剑而飞。
他起势迅猛,带着如本人一般的雷厉风行,乔胭险些被风掀飞。忍不住道:“大哥,你开飞剑呢!”
谢隐泽凉凉道:“你不会自己抓紧点吗?”
好,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
她破罐破摔,抱紧了谢隐泽的腰!
抱上去的一瞬间,她感受到怀中劲瘦腰肢的瞬间僵硬。
“也不用这么紧!”他低斥。
以乔胭对他的了解,生怕不抱紧点,他半途给自己掀下去,还谎报流泉君是自己没有抓牢。乔胭不背这个锅,更不想丢掉小命,不顾他的斥责,那是越抱越紧。
谢隐泽拿她没办法,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女孩的手臂柔软,发丝在云海间飞舞,蹭到他脸颊上,触感柔软微凉,有股好闻的香气,像春天里第一朵绽放的桃花,有着露珠的青涩和蜜的香甜。
漫无目的地想到,原来这就是北溟鲛宫最顶级的香膏?
倒是不难闻。
溪雪剑俯冲出云雾,飞到了平坦的山川河流之上,速度渐缓,御剑也开始平稳起来。
乔胭正忙着拨弄飞进嘴里的发丝,听到谢隐泽顿了顿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啊?谢我什么?”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重莲殿上,师尊问责的时候,你替玉师姐说话。”小boss言简意赅地回答。
哦,这事。他不提乔胭都忘了。
“小事而已,用不着谢我,我总不能真给人泼脏水吧?”
“不是小事。”谢隐泽语气认真,“如果流泉君认定这件事是玉师姐在刁难你,那她会惹上大麻烦的。”
“呵……”乔胭冷笑两声,“如果掌门真人想给别人找麻烦,那不管旁人说什么,他都会找的。”
“师尊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谢隐泽的声音冷下来,“公主殿下,听你口气,似乎对我师尊很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