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连江回到她面前,“闻小姐,麻烦张一下嘴。”
闻钰闭上眼,张嘴,五秒后不耐烦了:“……好了没?”
连江当过特种兵,他很敏锐地注意到她某颗后槽牙。
闻钰这颗牙掉过,重新种上的时候,是往里面打了钢钉的,牙表面有个小黑块。
没什么不对劲,除了她牙龈萎缩的速度,按磨损程度看,这颗牙只种了大约两年,但牙龈泛白的程度却不太符合这个时间。
里面除了钢钉,还有些别的东西。
定位器。
闻钊不是靠手机定的位,他是靠她的牙。
“我问你话呢,我牙里能镶窃听器吗?”
连江直起身,犹豫了两秒,其实不关他的事,但他还是选择非常迂回地提醒了她:“没有,但……您有颗蛀牙。”
闻钰愣了一下,“我有蛀牙?”
这时闻钊吸完了雪茄,对连江说:“行了,你出去。”
“是。”
他带上了门。
闻钊指着沙发,“坐。”
闻钰没动,他也没逼她,从桌上的醒酒器里倒了点红酒,问道:“你知道你奶奶的遗产有多少吗?”
“不知道。”
“她一辈子都很老实,看不起经商的,尤其看不起我,身体不能教书了,就住在乡下那个破房子里养羊。”
“劳碌了一辈子,衣服都没买几件,她最后只攒了三十万。”
“三十万,我这瓶红酒都不止三十万。”
“闻钰,你不是她亲孙女,但她把这三十万都留给你了,遗嘱里是一点没提我。”
闻钊笑了一下。
“但我不需要她看得起我,我也不需要这三十万。”
“你知道吗?我只需要把你嫁给裴砚青,他就给我五亿,五亿啊,多少个三十万。”
闻钰用力掐进自己的掌心,她从来不知道,裴砚青当初结婚时到底是怎么说服闻钊的,没想到如此简单粗暴。
她嗤笑了一声,声音极冷,“五亿?我有这么值钱吗?”
闻钊拿着酒杯,走到她面前。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闻书然死后,非要你立马结婚?”
“因为你的好哥哥,给你写了封感情真挚、催人泪下的情书,他说他爱你,比爱自己的生命更甚。”
“伦常都不顾了,你和他真是天生一对儿,两个杂、种。”
闻钰可以接受自己被骂,她不能接受闻书然被骂。
她咬着牙,抬手狠狠扇过去,闻钊脸上迅速出现一个红色的巴掌印,他阴沉着脸,掐住了她的脖子。
闻钰被掐着,她脸色涨红,盯着闻钊,艰难地说:“你……才是杂-种,你亲妈……都不认你。”
闻钊出人意料地松开了她。
他有更好的方法,让闻钰觉得发自内心的难过。
”你想要看看那封情书吗?“
闻钰怒吼出来:“你本来就没有资格保存他的遗物!!你凭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那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她身边唯一称得上闻书然遗物的就是那支钢笔。
其他东西,闻钊都不让她靠近。
“我也想给你看看,乖女儿。”
闻钊想摸她的头,被躲过了,“但是,情书早就被烧了。”
“你老公,不,应该说是,你亲爱的前夫,亲手烧的。”
“当时你受到多大的打击啊,裴砚青太着急了,你懂吗?人一着急,就容易出错,他向我要情书,他以为你真拿闻书然当哥哥,我当然也不解释,我解释干嘛呢?多一个人知道,我闻家的名声就多一点瑕疵。”
“再说了,闻书然都死了,你也该向前看了。”
闻钰冲上去攥住他的衣领。
“我不相信,把信给我!!给我!!”
闻钊拉住她的手腕,“你别冲动,我有证据。”
他拿起投影的遥控器,调出了一个视频,是偷拍的视角,有一小半被袖口之类的东西遮挡住了。
对焦不准,但能认出壁炉旁边坐着的是裴砚青。
他接过了闻钊手里矩形的信封,打开,把信纸抽出来看,看完了,问道:“有复印件吗?”
然后是闻钊的声音,“当然没有,我复印这个干什么?伤风败俗。”
裴砚青点了点头。
转身,把信封整个扔进了燃烧着的壁炉里,转眼间,灰烬飘上来,信像是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出现。
“我知道你们离婚了。”
“你想公派去俄罗斯,和学校那些人一起办了签证。”
“但你手里裴氏的股份,在你这里放着,发挥不了什么价值。”
“裴砚青和我挺像的,他要什么东西,目的明确,出手果断,但他又太蠢,把你这么大个软肋,明晃晃的给所有人看。”
“我给你提供一个建议,你只需要签个字,我就让你安安心心去俄罗斯搞你的考古。”
闻钰闭上了眼。
似乎有眼泪的痕迹,但最终没有流下来。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无比诡谲。
世界上应该本来就不存在真正的“爱情”,爱情是种幻觉。
实质上是钱、权力的流动。
她知道自己恨闻钊,恨到亲手杀了也不为过。
但她今天才发现,其实裴砚青和他差不多,一见钟情是个美丽的外壳,对裴砚青和闻钊这种人来说,“得到”付出的只是一堆钞票,而销毁别人的真心只要动动手指。
闻钊把桌子上的协议拿给她。
这是一份对赌协议,投资方是闻钊,融资方是裴氏。
闻钊精通这种金融诈骗,协议里是要求裴氏一个月内市值翻一倍,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对裴氏而言,签了字就是死路,签了字相当于凭空蒸发百分之六十的股权。
即使裴砚青家底深厚,决定回购股权,也要被高额单价勒索。
两百亿。
闻钊想要这两百亿。
闻钰看了很久,她不清楚闻钊怎么能如此精准地掌控她的行踪,包括去俄罗斯的计划。
闻钰差点就签了,但她突然想,为什么要给闻钊呢?
为什么一定要他同意,她才能出国?
她是控股人,闻钊应该才是有求于她的那个。
她停下了笔,说:“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一周内给你答复。”
闻钊不太满意,但还是没有和她争执,摆摆手让她出去了。
闻钰又跟着连江去换了身葬礼穿的黑色长裙。
去参加葬礼的路上,连江跟在她身后,依旧沉默寡言,手里提着她那双被换下来的运动鞋。
她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
“连江。”
“嗯?”
“你会开直升机吗?”
第54章 宿命
连江答得很快, “会,我有证。”
闻钰穿着高跟鞋,身高只越过他的肩线一点, 但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那身像墨的黑裙, 她的气场突然压过了他。
周围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人, 有些是闻钊的佣人,有些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她盯着连江, 从脸看到脚。
是把好刀, 也许暂时不趁手, 但能急用。
连江被她的视线活剥,他眉心拧了起来,“闻小姐,葬礼要开始——”
闻钰的高跟鞋踩在他脚上, 他们的距离骤然缩短, 连江怕她摔倒, 条件反射搂住了她的腰, 然而反作用力让他们贴的更近, 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胸前柔软的触感。
连江的呼吸紊乱了, 猛地要后退, “……您。”
闻钰的手干脆利落地摸上他的后颈,用力往下按。
她死死咬住了他的下唇,像是要咬死他。
连江的瞳孔迅速放大,他浑身一震,抬手捂着自己的嘴, 慌乱地推了她的肩一把,自己腿发软没站稳, “砰”的一声向后跌坐在地上。
这是个吻吗?
连江不确定,他大脑完全空白了,狼狈地倒在地上,周围的人目光都围过来。
闻钰伸出手,要拉他。
连江没有碰她,他撑着地,忽略掉腿上肌肉的酥麻,勉强站起来。
他负重耐力跑二十公里都不会这样。
闻钰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走她的路,连江跟在她侧后方,原本黝黑的脸被红色弄到有点发紫,忍了半天,才出声:“刚才很多人都看到了。”
“我就是看人多。”
“你到底什么意思?!”
连江拽住她的胳膊。
他气的都不说“您”了。
闻钰笑着,“闻钊说的好听,他怎么可能放心让我一个人呆在俄罗斯,他雇你去监视我的吧?”
“很可惜,我俩现在有点暧昧,你要失业了。”
连江冷了脸,“我没有和你暧昧。”
闻钰伸手用拇指指腹擦过他下唇,连江要侧过头,被她攥着下巴掰正。
“好整齐的牙印,跟盖了个章一样,证据确凿。”
“不可以和雇主的女儿接吻,连江,你签的合同里面没写吗?”
“闻钊应该花了大价钱雇你,多少?几千万?你知道闻钊这种敛财奴,怎么处理你这种拿了钱还有二心的下属吗?给你套个莫须有的罪,比如走私之类的,送你去坐牢。”
“你当他的狗,不如当我的狗。”
“我没多少钱,但我前夫有钱,我让他给你一样的钱,好不好?”
连江没有说话,他确实很缺钱,有个正在化疗的母亲,不然他也不会接这种灰色地带的私活。
他盯着闻钰,“可以,但我不卖身。”
闻钰嗤笑,“你照照镜子行吗?你黑的跟碳一样,我才不会和煤球上床。”
她其实并不以貌取人,也不是是嫌弃他黑,说这话是为了让他更放心,实际上连江除了那道眼皮上的疤以外,长相硬朗,骨相优越,糙的很有张力。
葬礼结束,连江送她回家。
她和裴砚青之前住的地方。
闻钰不死心,想要找那封情书,她不想见裴砚青,但事与愿违,裴砚青白天还发着四十度的高烧,竟然也从饶城跑回来了。
她进屋,他从楼上她的卧室里出来,高烧没有完全退,头昏脑涨,声音嘶哑:“闻钰。”
裴砚青发烧找了她好几个小时,从学校到公园,因为他一醒来就有预感,他有很不好的预感,真正要离别的预感。
人生中总有几个巨大的转折,它还没真正开始,就已经开始心悸,说不清道不明,统称为宿命。
这种宿命感此时犹如一条巨蟒,锁住裴砚青的咽喉。
闻钰看到他,先说了第一句话。
“我和蒋则权上床了。”
裴砚青扶着二楼的栏杆,黑暗里,他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他并没有她预料中的反应,平静如水:“我知道。”
不清楚为什么。
他这时候竟然庆幸她说这个。
这件事在那种宿命的裹挟下,竟然完全可以忍耐了。
然后,她说了第二句话,“我需要八千万,打到我指定的账户。”
裴砚青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立马说:“好。”
他不在乎钱,他想要她多留一会儿。
闻钰走上楼,绕过他,走进他的卧室,打开灯。
她打开了他房间所有的柜子,桌子的抽屉,衣柜。
闻钰沉默着翻找,应该不能说是翻找,她不是简单的打开合上,她是捞出一个东西然后砸在地上。
裴砚青在门口,面色红的不正常,“……你找什么?我帮你。”
闻钰没有理他。
她把他的那堆名表一个个都砸碎在地上。
裴砚青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拽住她,微弱的声音说:“……小心玻璃渣。”
闻钰依旧没有理他。
她翻出他桌子里所有纸质的资料,合同,会议记录,没有一个是情书,她全给撕了,白色的纸张碎片像场局部强降雪,很快铺满了房间。
裴砚青站在废墟里,静静看着她。
闻钰怎么都找不到,她拿起桌子底层的沉重的公章,朝裴砚青砸过去。
“信呢?裴砚青?信呢!!”
那个公章非常精准地砸在他的眼角。
裴砚青没躲,颧骨阵痛,但没有心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