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江同样知道,他手里有闻书然自杀的卷宗。
于是十一月二日的清晨,闻钰家楼下整整齐齐停了四辆车。
她完全不知道,但她最近乐于从言语和行动上羞辱连江,于是使唤他来接她。
连江习惯了,他觉得也挺好,如果闻钰在这天羞辱他可以不那么伤心的话。
但他从开始就发现有三辆车在跟着他们。
他认出里面有个是蒋则权的,然后又想起他们在办公室的接吻,连江根据非常夺目的连号车牌、车辆的型号、内里装饰物作出大致判断,这些人没什么危险。
就算有危险,他也有把握制止,于是连江平稳地把闻钰送到墓园。
闻书然的墓园并不是露天的,余窈说那样风吹雨打,不好,给他弄了个庞大的温室花园。
风水原因,温室花园的入口就是墓碑。
闻钰进门,连江守在外面。
其他三个男人都不认识连江,他们都以为他只是个保镖。
蒋则权是最先到温室花园入口的,他一定要最先安慰闻钰,最好是能给个抱抱,然后是潭扬,他是看蒋则权去了,他才下车的,因为他俩之前打过一架,今天倒是稍微有了点默契,都没轻举妄动。裴砚青本来打算不争不抢的,但他本身就因为闻书然的信那件事被误会过,如果情敌都去了,他没去,那他又会显得很恶毒,犹豫了半天,他还是下车了。
温室花园门口,一个挺拔的连江挡着门,三个略显狗狗祟祟的男人在门外推搡。
闻钰没哭,但他们隐约能听见闻钰问了句:“割腕到底是什么感觉?”
蒋则权虎躯一震,他现在更不待见潭扬,于是用口型询问左边的裴砚青:“……她不会要试试吧?”
裴砚青也懵了,“……我不知道。”
潭扬拧着眉,“……不至于吧。”
连江其实也不能确定。
等闻钰祭奠完出来,她被连江送回家,一回家就进了浴室洗澡。
连江担心她,他用根铁丝就开了锁,在浴室门外等着,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打算离开的时候,另外几个男人也进门了。
蒋则权没想到这个保镖竟然有闻钰家门的钥匙。
他以为连江在闻钰家经常过夜,醋死了,气得眼睛红,上去就要揪着连江的领子锤他,但他遭遇到打架生涯的滑铁卢,连碰都没碰着连江,直接被反手按在了墙上。
裴砚青和潭扬跟在他身后,看见这场面,愣住了,互相对了个眼神,应该是问对方,这保镖谁啊?你见过没?
没有从对方眼里得到答案。
这时,浴室里的水声突然停了。
如果没有这群碍事的男人,连江本来可以有时间走掉的,现在这卧室狭窄,他没路可走,稍微动静大点就会被闻钰发现,即使这样,他反应也是最迅速的,当机立断松开蒋则权,钻进了她的床底。
跟踪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哪怕是出于担忧。
所以最后床底整整齐齐,有四个人。
第70章 上半场
闻钰在浴室吹头发, 应该是暂时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四个人在床底从外到里的顺序是:裴砚青、蒋则权、潭扬、连江。
里面的人想出去,得让靠外的人先动,蒋则权用胳膊肘怼裴砚青, 小声说:“快, 趁现在出去, 大门还没关。”
裴砚青不太敢, 做了两个深呼吸,才下定决心准备爬出去, 刚露出头, 结果闻钰那边吹风机突然没声了, 她汲着拖鞋,走出浴室,要到床头拿梳子。
裴砚青一惊,赶紧又缩回去了。
他离她太近了, 闻钰的拖鞋上有个粉色的小兔子, 离他的脑袋就几寸的距离, 他都能闻到她香氛沐浴露的味道, 是荔枝味儿的。
但裴砚青没有旖旎的心思, 他一动不敢动, 闭着眼, 抿着唇,完全屏住呼吸。
闻钰拿上了梳子,重新回到浴室吹头发,但现在她浴室的门已经变成开着的了,就算裴砚青爬出床底之后不站起来, 匍匐前进,她的余光也能注意到。
四个人的心都稍微死了。
蒋则权踹了裴砚青一脚, 咬着牙,用气音骂他:“让你磨叽!现在怎么搞!”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裴砚青也有点生气了,“刚才那么短时间,我就算出去了也会被发现,谁让你一定要跟上楼,我都说了这样不好。”
潭扬像只顶着小橘子的卡皮巴拉,情绪依旧稳定,只是叹息了一声,劝道:“别吵了,等着吧,她可能等会儿就出卧室了。”
他看向连江,“你怎么有她家的钥匙?”
连江没说话。
蒋则权没耐心,不顾中间还有个潭扬,努力伸长胳膊,粗暴地戳了连江几下,“赶紧说,你他丫到底和她什么关系啊?!”
连江和潭扬没见过,但蒋则权不一样,他和闻钰激吻之后还要他来收拾烂摊子,不然闻钊早发现蒋则权和闻钰之间不单纯了。
连江侧过头,黑眸盯着蒋则权,吐字清晰:“蠢、货。”
蒋则权“草”了一声,“你敢骂我?你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他挪到潭扬身上要揍他,潭扬差点儿没被压死,“等等,你……你别——”
蒋则权置若罔闻,刚掐住连江的脖子,他肩膀被攥住,下一刻他的骨头发出了类似断裂的声音,“靠!”
他好像骨折了。
蒋则权咬住自己的下唇才没发出呻-吟。
闻钰这时吹完头发了,他们又恢复成安安静静。
闻钰躺床上抱着电脑回了一会儿工作消息,单岭突然给她打电话。
“闻教授,万槿城还是之前那个施工队吗?我有点事要问那个施工队队长,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啊?”
闻钰找了一下,“我好像没存。”
“啊,那怎么办?”
“没事,我帮你问下裴砚青。”
床底下的裴砚青:“!!”
手机在兜里,他没开静音。
完蛋。
彻底完蛋了。
他如果现在去掏手机,肯定会发出声音的,但他如果不管,手机铃声可能会响彻整个卧室。
裴砚青心如死灰,差不多已经开始给自己准备后事了。
但闻钰没给他打电话,她貌似只是给他发了个微信。
发完,她下床,想去客厅冲杯果茶,闻钰这时才发现房门没关。
明明她记得自己关门了。
闻钰自己一个人住,警惕心还是有的,她在房子里转了几圈,一切正常,她重新把门关上,并且从里面反锁了。
反锁的声音清脆又响亮。
床底下四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本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趁闻钰不注意跑出去,但现在,基本没可能了,悬着的心终于死完了。
闻钰在客厅倒水,蒋则权捂着自己骨折的胳膊,重重叹了口气。
“不会要呆到晚上吧……”
裴砚青突然动了,蒋则权拽住他,“你干什么?”
裴砚青低声说:“我直接主动认错算了。”
蒋则权:“你这样出去会把她吓死的,大哥。”
“……”
闻钰还没回来,潭扬终于想起那天,蒋则权和他打架那天,“……前夫、炮-友、约会对象、前男友。”
蒋则权:“?你说什么?”
潭扬:“不是你那天自己说的吗?”
蒋则权沉默了两秒,把这几个对号入座了一下,他猛地意识到:“靠!!这死黑鬼是她前男友?!”
死黑鬼:“……”
无人在意的角落,裴砚青红了眼眶。
他第一次如此明了自己在闻钰那里的定位,别人不知道,他自己知道,闻钰从来都不想和他有那段婚姻,也没有在那段婚姻里对他产生什么爱意。
其他的人,都是闻钰自己选的,她主动选的,不管是单纯喜欢身体也好,性格也好。
只有他这个,名不副实。
他没被闻钰喜欢过。
闻钰甚至都不想睡他。
他上次试图勾引她的时候,她说,他这样的出去卖都没有人愿意付钱。
蒋则权看向裴砚青,很愤懑,“她竟然能看上这个黑不溜秋的傻大个——”
他突然看见昏暗里裴砚青湿润的眼角,话被硬生生打断。
“你哭什么?”
裴砚青哭得很安静,不愿意被看到,抬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
蒋则权盯着黑漆漆的床底板,满脸麻木,“我真服了,一个林黛玉转世,一个假正经的小白脸,一个黑黢黢的土狗……老子竟然还要和你们这群人竞争,造孽啊。”
他说是这么说,但是得知闻钰真有个相爱过的前男友,他还是嫉妒得要死。
和裴砚青不一样,蒋则权最在意的是名分。
除了他,其他人都有名分,他这个是最牵强,最见不得光的,而且很容易被替换。
潭扬不介怀前夫和前男友这类过去式的东西,他比较想知道蒋则权现在和闻钰之间的关系。
“所以……你和她现在还是?”
蒋则权嗤笑一声,虽然闻钰没有说过任何要和他保持长期床伴关系的话,但闻钰确实想做的时候会找他。
他侧脸看向潭扬,“你搞清楚好不好,她现在又不是你女朋友,我和她睡,你情我愿的事,你有意见的话可以憋着。”
潭扬沉默下来。
他们确实没有确定关系,但他一直认为闻钰和他有默契,每次约会是真的在朝着男女朋友方向发展的。
潭扬现在突然明白,闻钰好像并不是因为觉得太快,才不愿意和他确定关系,她好像只是不够喜欢他,因为和他暧昧,并不耽误她想要蒋则权。
他心里第一次生出点燥意,这辈子都没有变化的,强悍的内核开始动摇,被不安的藤蔓缠绕。
潭扬忍住了自己的暴躁,这种情绪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得极力压制,才可以维持表面的平稳:“我没意见,但我还是会和她约会的。”
“起码,我可能会变成她男朋友,但你好像一直都只能是个炮-友。”
蒋则权脸色极为阴冷。
“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
“她还有个名义上丈夫的时候,都能和我睡,就算你真是她男朋友了,又怎样?”
“别拿那套伦理道德强加给她,你要是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等着被甩吧。”
不知道潭扬怎么想,但裴砚青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心上又被精准地捅了一刀,现在,他两只胳膊都捂住脸了。
连江从始至终都没有加入他们的交锋。
他很清楚自己和这些人不一样,准确的来说,他和这些人、以及闻钰,都不一样。
他根本不配谈什么风花雪月之类的东西,他这辈子一直都在卖命,在战场上卖,退伍了为了母亲的化疗费接着给闻钊卖,去俄罗斯,和闻钰变成雇佣关系,接着卖,他不是前男友,他只是保护她走了一段路,现在他站在她的对立面,如果她出事,他随时准备真的彻底卖掉自己的命。
他不谈爱,他这辈子一直谈生死,保护他所在乎的寥寥几人的生死。
梁戎,他最好的兄弟,他亲手送他去死的,母亲,花了那么多那么多钱,依旧是救不回来的,他只剩下一个闻钰,他怎么可能和她谈爱,他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闻钰终于从客厅里回来。
她丝毫不觉卧室床底的硝烟味。
把桌上的大铁盒子抱在怀里,打开,里面都是这几周闻钊给她的,闻书然的遗物。
一个装着千纸鹤的罐子。
一个纸已经泛黄的空白笔记本。
一只已经不走了的腕表。
还有几个袖扣。
闻钰这段时间都没有出现那种幻听,她当时太害怕,后来想想,如果真的查到她自己又怎样,如果没有闻书然,她不会有现在的人生,她会永远在闻家当个废物,就算结果也许她不能接受,她不会逃避,她要知道真相。
之前没有敢仔细看这些遗物。
她怕自己会哭。
今天是他的祭日,她反而好像突然有了勇气。
千纸鹤曾经闻书然教她叠过的,太久远,她现在已经不会了,这个透明罐子边缘生锈,很难打开,闻钰只能拿了把小刀去撬。
数不清多少个,很多,五颜六色的,都叠得很好看,是闻书然的风格,他就是那种连叠千纸鹤这种小事都耐性十足,对待廉价纸片也温柔细致的人。
闻钰把这些千纸鹤倒出来。
她盯着东倒西歪的千纸鹤发呆,过了会儿,她伸出手拆开了其中一个。
按影视剧里的安排来说,千纸鹤里应该是要写字的。
但很可惜,是空白的。
闻钰没有把这堆拆完,毕竟拆完了她复原不了,那就都变成废纸了,所以她只是有点失落,然后把千纸鹤都放回去。
如果她拆完,她应该能看到,其中有一个千纸鹤里写了行字。
“如果有天我爱上别人,请杀掉我。”